《凤凰翎》徒画

25、（二十四）大学里日常

　　2015年4月15日下午3点左右，学习委员在班级□□群里发布了通知：毕业设计开题报告已上传至群共享，请各位同学尽快完成，并于4月19日下午2点准时提交，提交地点依照如下《分组导师教室排定表》自行确认，望周知！
　　这一通知正式打响了2011级工程管理专业毕设之战第一枪，若早有准备，这该是预料之中、有条不紊的，但绝大多数的九零后都普遍有一种过于自负、盲目乐观、急功近利的毛病，喜欢“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能偷工减料就偷工减料”，反正“60分万岁，多一分浪费”，所以直到通知出来，各自才着手准备起来，结果可想而知，用“潇潇洒洒大半年，一朝回到高考前”来形容非常贴切。
　　韩芝笯也不例外，从接到通知到现在，一直在用那台华硕全能学生笔记本电脑查找相关资料以及下载前人的报告范本。
　　韩芝笯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光蛋，电脑这种高校学生学习必需品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奢侈品，自然买不起，但这台电脑却的的确确是她的，只不过是韩修读研一时买的、入职“中正国际会计师事务所”公司配给新笔记本后转手给她的，从出产到现在六年了，使用年限也将近五年，对于一个时值四千的产品来说，算得上是老爷机了，USB接口三个坏了两个，花屏黑屏、无故宕机是家常便饭，做好的文件因突然自动关机损毁也习以为常。
　　虽然如此，韩芝笯仍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甄洛送的苹果MacBook Pro和华硕新代，对它不离不弃，不光爱不释手，而且还当着她的面得意洋洋地保养着，放着怕生锈，用着怕烧坏，上个网怕被病毒侵，连打字手底下都不敢太用力，小心翼翼地仿佛自己使用的是一件无比金贵的传家之宝。
　　甄洛就特么地不明白，一台破得掉渣的二八加重老爷机，再保养也活不过今年，显摆个屁啊！
　　不过，韩芝笯就是喜欢它古老沧桑的样子。
　　用韩修的话讲，就是：“这不是旧电脑，而是岁月的印记，我们不是没钱买新的，而是崇敬先者，秉承精髓，发扬传承。”
　　甄洛听韩芝笯这么一板一眼地转述时，真想狂呕她一身。
　　韩芝笯打完最后一行字，然后，保存，关闭WPS。她看了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5点59了，距自己上次进食快七个小时，想到这里，干瘪的肚子很适时地撼天动地着。
　　她后倾身体，依靠椅背，将视线放在了电脑背后被玄色笼衣罩着的沉檀笯上。
　　甄洛走后，舍友依然围着它观赏，一面拿手机自拍合影，一面发朋友圈，又是百度学名，又是逗鸟喂食，更重要的是，这鸟还一直是副狂炫酷霸拽的样子，更激发了她们的好奇心和好胜心，死活要看到它吃掉手里的瓜子才罢休。
　　《庄子·秋水篇》云：“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这鹓雏是何等高傲任性的生物，会吃你手里区区的瓜子？
　　韩芝笯狂汗，心里好一阵爆粗口奔腾而过，直到出现提交开题报告的通知出现，她们才一脸欲求不满地散开，各行其是，她悬在空中的心也才慢慢尘埃落定，也才有更多的思维空间去考虑别的事情。
　　她想了很多，比如，徐宣的真身被许仙吃了，魂魄也跟着沉檀笯封进了他的身体，但现在沉檀笯在她手里，那徐宣的魂魄呢，是否已经消亡殆尽？白樱出现在西安是巧合，还是另有所图？若另有所图，是为了谁？徐宣？法海？还是许仙？鹓雏清早去了哪里，如何会被姜尚抓住？姜尚既然抓住了鹓雏，如何又将它托甄洛带回来？
　　这些问题萦绕于心，让她心烦意乱，受制于人和一无所知的处境让她害怕。
　　“韩芝笯，韩芝笯！”
　　韩芝笯愣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回过神看向叫她的人，“怎么？”
　　石小迪有些不满：“叫你半天不理人。我们要出去吃饭，你怎么安排？”
　　韩芝笯没有停顿，回答：“嗯，你们先去吧，我再等会儿。”
　　“嗯，现在六点多了，你快点儿，买了饭就回来，别在外面逗留，天黑前必须到宿舍。”
　　石小迪将钱包揣进兜里，拽了拽唐圆的袖子，两人开门率先走了出去，方云舒斜挎棕色迷你包，桓书缘拎着蓝色手拿包紧随其后，殷秀秀没在，应该是很早前就去会朋友了。
　　韩芝笯目送舍友一一出门，听脚步声确认她们已经走远，没有再返回的趋势，便起身做自己的打算。
　　她先将电脑悉心收好，拿出哆啦A梦方包，将手机、钱包、钥匙和纸巾放进去，然后卸下沉檀笯的笼衣，打开笼门，请神一般朝里面俯首揖礼，恭敬道：“上君辛苦了，乡野小民，不知尊者身份，还望见谅。”
　　鹓雏闲庭信步般施施然步出来，没有多言，“无妨。”
　　音色空灵悦耳，音调波澜不惊，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韩芝笯也没有纠结，鹓雏不是心胸狭窄之物，即说“无妨”，那就当真是无妨。她拉开包的拉链，示意：“上君应该有很多话要跟我说，我们去外面吧！”
　　鹓雏颌首表示，但看到那只外部形象极其寒酸、内部环境极度“脏乱差”的包，蹙起了眉头，又一动不动着。
　　韩芝笯看出了它的抵触、以及那眼里深深地嫌弃，内心一片阴影：“我就剩这只包了，本来还有个双肩包，上次打栎鸟时抡断了。”
　　鹓雏知道她经济拮据，心里也理解她行为上的寒酸，可一个女生可以把包里搞得如同杂货市场让它怎么也理解不起来，尤其是让它放下姿态，身体力行地与它亲密接触，身体如何也无法接受。
　　鹓雏是上古神兽，排五凤之三，上承兄长统筹管理三界秩序之责任，下启弟小贪恋迷惘世俗羁绊之问题，既有仙界之尊，冥界之权，又有人界之智，身份高贵不言而喻，对生活品质的追求自然也无出其右，更因为这一世拜学于医，近二十二年又与北海龙王三太子义结金兰，受他一丝不苟习惯影响，身体与精神上的洁癖愈加严重，所以，现下的情况，于他不得不说是个不小的考验。
　　韩芝笯瞅了瞅包里，又看了看鹓雏纤尘不染的毛发，心里的阴影凝结成了罪恶，突然就想到一个典故：韩信受胯下之辱。唉、真是造孽啊！
　　她羞愧难当地摇了摇头，这时，视线恰好掠过衣柜门下夹着的一角黑布，突然想到甄洛去年送她的包，因为无论是价格、还是情谊，都太珍贵了，一直没舍得用，现在想想，若是用来背这上古神兽，貌似什么都显得熠熠生辉了。
　　“等等，我想起来，有个包可以用！”
　　于是，连忙拉开柜子，提出那个黑色布袋，拆开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装，露出它的庐山真面目。
　　那是个米白色枕型中号包，右下角镶嵌着一株似塑料质地的钴蓝色鸢尾花，裁剪精良，包边严密，圆润立体，可以手提，也可以斜挎，手提时，肩带可以作为蝴蝶结别在一处暗扣下，远远看去，就像一幅《蝶恋花》。
　　韩芝笯掏出里面用来固型的报纸，扯过手边的洗脸毛巾，轻轻擦了擦上面的纹路，因为甄洛送她时说这是地摊甩货，无牌无证，连个包装也没有，所以她一直用五个大垃圾袋包着，为防万一宿舍进小偷被顺走，还用破破烂烂的黑布袋子紧紧裹了一层，所以当鹓雏看到她在柜子里忙活了半天，掏出一坨碎布条时，脑子里一团乱麻，闹哄哄的。
　　“上君，我们用这个包吧！这东西是新的，质地也不错，挺耐磨的，那包的确太脏了，真不是鸟待的地。”
　　鹓雏盯着那新包凝重了半天，不说话，许久才长吁了口气，像是如释负重一般。
　　韩芝笯不由抽了抽嘴角：看把鸟逼成什么样了，造孽啊！
　　鹓雏扑扇着翅膀，轻轻借力，便飞了起来，在空中环绕一圈，然后悠悠落入了包内。
　　韩芝笯把钱揣进口袋，手机拿在手里，只把钥匙、纸巾和眼镜盒放进了内夹层，因为钱上细菌太多，手机辐射太大，她担心这鸟受不了，又拉不下面子说，最后被憋死。
　　韩芝笯的饮食很简单，要求也不高，能填饱肚子就行，所以从小吊外带了份牛肉拉面，在超市买了包跳跳糖，就沿路走到了垒球场的念慈竹林里。
　　垒球场很空旷，没有什么东西，而且全是素土，南边种着一片念慈竹，一年四季都是郁郁葱葱的样子，没风的时候，这里冷清得像幽冥异路，风一起，念慈竹左摇右摆，发出阵阵摩擦声，尘土飞扬，掀起泼天巨浪，就像黄袍怪来了一样，更加妖异恐怖了，所以没课没比赛的时候，没人愿意来这里。现在临近夜晚，更没人敢来了。
　　韩芝笯找了块地势相对平坦的地方，拿出眼镜盒，掏出里面叠出棱角的玄色眼镜布，轻轻一抖，便展成一块一米见方的野炊垫落在了腐叶上。
　　她放下东西席地坐着，鹓雏也从包里飞了出来，不过，它看到脚下玄黑的东西时，视线不着痕迹地暗了暗。
　　“你喜欢跟妖怪交往？”
　　韩芝笯错愕了一下，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但是什么，又怎么都想不起来，索性没再纠结。
　　“呃……算不上喜欢，只是，在我眼里，他们都跟我一样，有血有肉。这块布是去年春天帮石榴树大妈……奥、不！是石榴树大姐！”
　　韩芝笯手下拿饭盒的动作突然一顿，十分郑重其事地重复道：“石榴树大姐！”
　　黄昏日夕，风凄天凉，正是妖魔鬼怪出没的时候，这时候说出来的话最容易被他们偷听去，要是被本人知道她在背后叫她石榴大妈，她会好长一段时间没好日子过的，不要以为妖魔鬼怪就不喜欢八卦。
　　“这是去年春天帮石榴树大姐接生孩子时她给的。”
　　“帮石榴树接生孩子？！”
　　鹓雏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但是韩芝笯没在意，自顾抽出袋子里的一次性筷子，掰开、刮毛，然后揭开饭盒的盖子，看着腾腾热气下香味扑鼻的牛肉拉面，兀地，眸子亮了，三百度厚的眼镜片也没有挡住它的光芒。
　　“嗯，就是骊山上的石榴树大姐，她跟四川一只五百年的大熊猫……”
　　韩芝笯夹出里面的三片牛肉放到盖子上，递在鹓雏面前，然后仰头考虑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该说是嫁接，还是该说杂交，反正就是他们在一起了，生了一窝石榴熊。他们俩是动物和植物结合，史无前例，没有经验。我连人生孩子的事都没搞明白，动植物生孩子就更不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石榴树大姐生了个大石榴，并且没有生命迹象，熊猫大哥很遗憾，就把它扔给我，自己去照顾大姐了。那石榴有瑜伽球大，我守了它一个多月不敢离开，等到第四十九天时，它突然皲裂了八条缝，我凑过去一看，一窝熊孩子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排在里面，就像我们吃的石榴一样，红的、黑的、白的、绿的，个个伸展着短胳膊短腿，而且头上开了花，可可爱了。”
　　鹓雏蹙起柳叶娥眉，不置一词，韩芝笯知道他难以接受，端着饭盒吸溜了口拉面，颇有些持重老成地安慰他。
　　“你别不信，异世圈子大了，乱乱很正常，现在科技那么发达，什么事都有可能。”
　　韩芝笯怕他还不信，立即指了个大概方向更卖力地说着。
　　“我们学校广场就有他的公仔，可受欢迎了，年年大学生毕业或者学生家长参观学校都会跟它合照留念。”
　　原来砚池旁边那个喜庆的石榴娃娃是照那帮熊孩子捏的啊！看来妖怪中有奸细，把他们的形象出卖了。
　　“后来，我将熊猫大哥找过来，弄开石榴皮，把孩子抱下来，安置好，刚出生的石榴熊可小了，只有手掌大，我数了一下，足足有一百个，可是给熊猫家族开枝散叶了，把大哥高兴坏了。就在我抱第一百个去床上时，这熊孩子居然尿了，尿我一身也就算了，他那熊老爸居然还抽了我口袋里的眼镜布给他孩子擦屁股，气得我啊！之后，他发现那眼镜布柔软吸水，一擦就没，而且干净卫生，重要的是大小合适，不给我了，还要我再去买九十九个尿垫……呃、不！是眼镜布。最后，石榴树大姐为了感谢我帮忙，给了我这块黑布，说是什么‘玄旗’，又薄又硬，裹脚都嫌它太黑，还好能变大变小，就当野餐垫了。”
　　韩芝笯抄起饭盒，咕噜噜喝了两口汤，很是心疼地抱怨起来。
　　“真是的，气死我了！那次我足足损失了一百块，一百块，一百块耶！”她重重地重复了三遍，而且一次比一次愤懑不平，最后攒紧胸口，更加痛心疾首道：“而且，还错过了《马哲》补考，害得我要去重修！”
　　鹓雏低了低眸子，视线移到了身前饭盒盖子上放着的三片牛肉，一会儿，又看向韩芝笯，轻轻开阖鸟喙。
　　“可是，你很高兴。”
　　韩芝笯继续吸溜了几口拉面，闭口嚼吧嚼吧吞咽，然后用纸巾囫囵抹过嘴巴。
　　“高兴？当然高兴了，不然我能咋的！又不能打那帮熊孩子，那么小的娃娃，万一打坏了怎么办，而且，就算我想打，他爸妈那块头在那放着，我还敢翻天？”
　　鹓雏抬起翅膀，将饭盒盖子又原封不动地推回向韩芝笯。
　　“你喜欢妖怪？”
　　韩芝笯意会了他的意思，也不矫情，直接用筷子夹起放进嘴里：牛肉面还是得吃牛肉，香浓可口、劲道耐嚼、回味无穷。
　　“喜欢？算不上，我说过了，在我眼里，妖魔鬼怪人都是一样的，有血有肉，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物质满足后就会想着精神追求，基础建设完成后就会琢磨上层建筑，构建机制，完善体系，有规有矩，有理有条，没什么差别，我怎么对待人类，就怎么对待妖怪。习惯而已。”
　　韩芝笯说得心平气和，不假思索，仿佛是在阐述一个稀松平常的问题，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她的日常生活便就是这般。
　　这时，拉面已经吃完了，汤也见底了，韩芝笯很满足，一边收拾饭盒，一边开门见山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今天早上去哪里了？怎么会被甄洛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