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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 延续 ...

  •   当我有机会重新再来时,我所放弃的一切是否可以再次捡起。
      ——清原绘凛
      那群孩子跑过的时候,她的视线停留在那几颗绿色的球上。脑海里渐渐显露着一个金色的身影,棱角分明,被阳光从身后透过,在阴影里酝酿出沉寂着的巨大光辉。
      她再熟悉不过这个身影了。她曾一直羡慕他的梦想,年轻的身体抛洒着汗水,仰望着蓝天,用她从来都不会的方式奔跑、呐喊。年少的人们是否都有着无往而不胜的勇气?可她回顾着自己的年少,记忆和感情都十分淡薄,不曾有什么令人难以忘怀的事。
      在原本的生活里,她只是偶尔看看这个身影羡慕一会,然后回归她原本的生活。她放弃和逃避着困难,就算见过美好的事物,一旦判断觉得很难得到,便当那只是梦中假象来忘掉。如此一来,生活也就安稳得多。
      说是人之所以活着,是因为“希望”不停在生活前面勾引着人们前进。有什么意思呢,作为希望代表的一切的钱财、名誉、权利、爱情,都是人一死就会直接失去的东西。就算是有人惦记着她,她也早已感觉不到了不是?
      所以说,就是有一丝半点的羡慕,也是毫无意义的。
      所以说,一切都很幸福,一切都不重要,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她睁开双眼,好像所见仍是梦境,眼前所见是一片黑暗,没有任何的声音、光线甚至丝毫的空气流动,她好像只是这黑暗的一部分。也许还是梦?抑或是自己真的死掉了,这只是自己意识最后的残响。她就这么想着,就这么睡过去,也许就再也没有知觉了。

      “你若再活一次,千万要珍爱生命热爱生活啊。”

      意识和知觉再度恢复时,耳边朦胧地响起那个小鬼最后的话。它的突兀出现毁掉了自己湮灭的决定,只好万分气恼地睁开眼睛。
      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白色,而铺天盖地的嘈杂声和白色画面不停跳动,好像最大音度的电影声效一波一波地冲击鼓膜。她闭上眼睛想把这些声音甩出耳朵,模糊地听到了某种熟悉的语言,在不停地重复着一个词。

      “Erin……”

      仿佛有许多人在她的身边走来走去,她很想坐起来却又动弹不得,身上每一寸皮肤都被牢牢地粘在身下的物件上。她恨透了这种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而大脑又飞速地思考着,认清刚刚那个声音像极了某种异国语言的发音。

      “Erin……”
      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这是一个来自男子的声音,看起来与她差不多年纪,黑色的短发服帖地顺着发线攀在头上,一副金边眼睛遮住了同样漆黑的双眸,那里面正闪烁着期待担忧喜悦等各种复杂情绪组合在一切的光芒。

      “看的见我么?”
      她愣住了,显然面前的这个男子叫着一个不属于她的名字,问着她听不懂的话语。于是她怔怔地眨了两下眼睛,试着张开嘴“啊”了一声,真切发觉自己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男子再度说了些什么,见她还是没有反应,眼里只剩下了担忧和恐慌。
      医生俯下身来问了许多问题:“Erin,你觉得怎么样?”,“你知道他是谁吗?”,“那么,能跟我说声早安么?”

      而她目光从男子身边转回来到眼前的医生,忍着回答这些简单问题的冲动。于是医生查看完仪器后对男子解释道,“Er能在一个月内从深昏迷状态下清醒过来已经是奇迹。是会出现记忆和认知缺失,但现在很难判断情况有多严重,建议留院观察。”
      但她记得刚才的小鬼说她是在睡眠中死去的……她低头看看自己,视线范围内出现一双小孩儿般纤细的手,抬头看着男子,他眼镜中倒映出一张稚嫩的脸。
      所以——她对着天翻了翻眼,所以眼下这副细胳膊细腿的就是小鬼你说的珍爱生命再活一次吗?

      病房的日子非常无聊,两周后她都数出天花板多少块砖板、灯里多少道玻璃棱子、儿童病房墙上多少只蝴蝶了;所以也当然注意到床头柜上总是新鲜的蓝色郁金香。晚间男子会拿着童话书用另一种语言生涩地念着故事。
      在她看上去睡着的时候,男子会停下了声音,静静地看着她;有时候她突然睁开眼,那人没挪开的目光又似透过她看着某个谁;有时候又好像觉得床边柜上花瓶有趣似的死盯着;他来摸自己头,总是微笑着——看上去快哭出来。她从每个情景中都觉察出绝望。

      这是我的父亲,她很快意识到,他很早失去了妻子,他最近差点又失去了女儿。
      也就是我。
      当她第一回对这位父亲提出回家的询问作出肯定回答时,他背过身去,抹了一把脸。
      他哭了,她意识到。
      是清原绘凛意识到。

      回家的父女俩经历了漫长一年的恢复期。不仅是她在被重授作为正常人的技能,她的父亲也得接受失去所有记忆甚至语言能力的女儿重新成长。好在,社区安排了社工志愿者来照顾她。
      渐渐的,只是身体幼小的孩子成长了起来,在父亲欣慰的眼光中“学会”了叫爸爸、妈妈、秋叶姐姐,开始说话、写字甚至算数。秋叶并非她的姐姐,而是来做义工的留学生;而女儿令人欣喜的恢复速度,让清原和也决定聘请她,成了长期家庭教师。

      出院三年后她已然十分健康而“正常”时,父亲开始劝她:“小绘凛,要不我们去上学吧?可以同很多孩子们玩,还能学一些有趣的东西,比如说你喜欢的计算家里的菜价?”
      计算菜价?你说查看包装袋上的价格然后告诉秋叶说某某菜涨价了最近咱换一换?谁知道供给紧张时的超市会不会弄些残次品来充数——毕竟秋叶学的是教育而不是经济学。
      内心腹诽结束时,她眼睛无神地看着自家父亲,似乎在表述着不愿意。
      清原和也见她不答,换了个建议道,“或者要不来家里的道场玩吧,小时候妈妈同你玩的小竹剑,还记得吗?”
      她从前并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运动或者艺术活动也恰到好处的学会,却也没什么值得继续努力的天赋。但她看着父亲小心翼翼的眼神,忽然想到了那时悲痛的家人,决定还是不让他这么担忧了。
      她点了点头。

      第二日清晨出门,沿途半个小时车程,郁郁葱葱的林间零星坐落着独立别墅。渐渐经过数栋房屋,车停到一处和式楼馆,而馆前空地停满了不重样的车辆。清原和也牵起小女孩,穿过了吊着灯笼的前门,上有木牌雕刻墨色的“清原”二字。进门后,两旁浅草地上整齐排列着有些破碎的稻草桩。
      玻璃木门拉开后,身着剑道服的人们忽然停下聊天立正站好、鞠躬。而父亲也拉上她,带着她同样鞠躬后说,“全员准备,一分钟后集合。”
      她的父亲原来是厉害的人。要知道一个亚裔青年人在美国社会中的艰难。
      没等她多想,父亲便将她丢进少年队列的最后道,“全体教练、学员绕场热身跑,十圈。”
      她只好拎起自己八岁的小腿跟着大叔的长脚们跑圈。等气喘吁吁地跑完,又立刻被拉到一侧开始了正式训练,“好了孩子们,开始双手挥刀练习,100次,新生上前。”
      当教练调整好她挥刀的姿势后,绘凛也开始那一百次的挥刀了。

      这很累。
      她有点后悔。虽然说身边一群孩子们大喊着练习的场景对自己多少有些感染,但这不代表她自己喜欢运动。爱好可以有很多种,比如看书、画画。于是手上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啪!”忽然头上受力,转头发现教练老头正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手里还拿着一把纸扇。
      “清原,走神,课后留下挥刀20下。以后多犯一次,惩罚加倍。”

      虽然累,但现在总不能说不想学就不学。那样的话,帮助她寻求正常生活的父亲又该伤心了。她甚至顺着父亲和社工们的强烈请求去上小学,如此,生活正常了许多。但总的来说,她看着满屋子耍帅玩着橄榄球的男孩们,以及因为各种琐事能玩笑许久的女孩们,还是觉得自己不可能成为其中一员。

      除去,除去那两只。

      清原绘凛出院四年后,某天父亲领着她在道场会客室接待了一名贵客。老者带着保镖助理,领着两个孩子。成年人寒暄起对方的生意与名望,女孩们不出声地互相观察,而年纪稍长的少年尝试掩盖烦躁,悄声打量所有人。
      小朋友被这些规矩压抑着多不好。她这么想着的时候,眼中同情泛滥,只见对方眼神明亮了许多,看向自己的表情越发委屈可爱。
      “今后就拜托你了。”老人的话语里并无丝毫拜托请求的意味,强硬地说完话后,介绍孙子孙女道,“这是奈,这是佑。”

      “啊,奈小姐与绘凛应该同岁吧,以后要好好相处哦。”父亲亲切地领着三人去训练。小奈同学看向她的眼里充满了想要谈话的渴望,但无奈在练习场中除了“啊!哈!喝!”通常是不允许聊天的。
      于是——“安城走神,下课后留下挥刀20下。多犯一次,惩罚加倍。”
      她看着一脸委屈的小奈同学,对她重复自己当年初次训练的悲剧感到无比同情。

      于是,于是,安城奈和安城佑就这样闯进了她那个只有父亲和秋叶的小世界。

      尽管,安城奈一开始的谈话十分无趣,小绘凛也出于礼貌作出了“真的么?”、“不错”之类的回应。但她身边也从未有人能叽叽喳喳的从家中新种的花扯到哥哥是否该找个年龄比自己大的女朋友,比如美丽动人的秋叶姐姐。
      “小绘凛,原来你也没有妈妈,好可怜。”安城奈见到她母亲的照片后,这样跟她讲。她当然敏锐地抓住了“也”这个词。
      于是她看着照片上笑容明丽的母亲,特意并不表露情感地回答道,“恩,我没见过妈妈。”
      安城奈点点头道,“我也没见过妈妈……但是我有哥哥,唔,虽然他有时候挺混蛋的。”
      “呕……”正在被秋叶以姐姐爱投喂的安城佑差点将正在下咽的曲奇吐了出来,“这个没良心的小混蛋。”嘴里正在嘟哝,绘凛已抛去一副怀疑的眼神,让少年不住咳嗽,瞪了自己妹妹一眼。

      安城奈自顾自继续说着,“不过绘凛家有秋叶啊,曲奇饼真是太好吃了。我家的那些姐姐们也是,还是说漂亮姐姐们都会做好吃的?”
      绘凛尝试理解安城奈的逻辑,见仰头喝水的安城佑眼神一暗。
      秋叶顺口多问了一句,“小佑家里还有姐姐?”
      安城佑小声地回答道,“没有,是女佣。”然后迎上了那小姑娘深思的眼神。

      而在安城奈心里,虽然清原绘凛不太爱说话,不过比起自己哥哥更愿意搭理自己,而且剑道确实比自己厉害很多,于是便认同她作为自己唯一朋友的事实,她也如此对绘凛表示——安城佑偷偷说姐姐们不算朋友,家教老师们也不算朋友,而家人更不算。

      后来清源绘凛领教到的时候,觉得果然早川秋叶最好了,她爸爸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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