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卿》顾春山

4、第 4 章

　　公司的春节汇演结束，各部门一下子冷清了许多。不过私底下的汹涌仍在继续，经过这次表演，许多人知道了公司里有个名叫程嘉曼的人，和她同个部门却交情一般的同事们有时会投来好奇的目光。
　　程嘉曼不是不知道职场规则，相反，她非常明白一旦你引起了一定的注意，将来有可能出人头地，也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加上自己本来就不想成为众人焦点，所以她一直默默无闻，静静地工作。而这次表演也完全在计划之外，所带来的影响也完全在意料之外。不过，生活就是这样，程嘉曼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对我友好的人，敬之，对我冷漠的人，远之。’
　　又过了几天，整个部门只剩下需要负责美国项目的她和另一个男同事陈柏了。下午刚吃完饭，付羽就电话通知他们半小时后要开会，地点在总裁办公室。程嘉曼挂了电话，便拿起项目文件翻起来，这是关于美国那边一个招标项目的介绍册。她看着册子上密密麻麻的英文，有些疲惫，不过还是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让自己恢复状态。
　　这还是程嘉曼第一次到总裁办公室，极简风的设计，颜色以黑白为主，没有过多的装饰品，两个不大不小的房间中间有一道类似屏风的遮挡物隔开，程嘉曼四处看了一下，猜测他平时工作应该在里间，外面这间只有一个灰白相间的圆桌和几个配套的椅子，很明显是招待客人用的。
　　徐清从里间走出来，边拉开一张椅子边示意大家落座。程嘉曼坐在了他的正对面，因为这张桌子直径并不大，她可以看到徐清颤动的睫毛。不过她很快低下头，兀自拿起桌子上的笔轻轻晃动起来。被留下的人并不多，似乎只有项目部和翻译部的人在。徐清随意扫视了一下，开口道：“想必各位已经很清楚留下来的任务，”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我手里拿的是美国那边关于这次项目的策划案，因为是全英文件并且文字量比较大，我需要翻译部根据我的要求把重点信息筛取出来，不需要翻译，”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项目部根据美国的方案，需要对筛选信息进行整合，拟一份初步的投标方案，时间安排我会让付羽通知诸位。”房间里本就没有多少人，此刻更是静的出奇，徐清身子往后倾了倾，静了片刻说道：“对于可能会耽误到大家的过节时间，我感到很遗憾，物质方面会做相应补偿，如果还有其他问题或者要求，现在可以提出来。”他的表情是一贯的从容不迫，程嘉曼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像是快跳出来一样。
　　很安静，没一个人吭声。程嘉曼想问最晚大概什么时候结束，终究还是忍住了，她没必要这时候当出头鸟，大家一定都很关心这个问题，但这实在不是此刻该提的。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吧，她又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
　　整个会议不到十分钟，只有一个人在讲话。出了办公室的门，陈柏就凑到程嘉曼身边，有些兴奋地说：“程儿，今儿晚上一起去吃个饭，庆祝一下儿咱们即将开始的加班儿生活吧。”
　　程嘉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就是不说话，陈柏看了一会儿，然后特别爽快的说：“我请客！” 程嘉曼故意挑了挑眉毛道：“早说多好。” 陈柏有些无奈地笑起来，程嘉曼也跟着笑起来，陈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程儿，你可真该多笑笑。”
　　其实程嘉曼和陈柏之前并不熟悉，虽然在一个部门工作，却鲜少接触，就像和部门里除了林舒以外的其他人一样，点头之交。不过她对他的印象一直不错，陈柏是个地道的北京人，一张口就一股子京片子味，每次见到程嘉曼都会朝她笑，在程嘉曼眼中，他不大像职场中的人，反而像个阳光大男孩。所以程嘉曼虽然无意主动结交他人，但每次见到陈柏都会微笑着打招呼。由于一起留下来加班，陈柏这几天中午总是主动端着午餐盒跑到程嘉曼旁边，然后开始各种闲聊。程嘉曼这才发现他是个自来熟的主，他还发表了自己对她的印象，说她程嘉曼在部里不太爱说话，看上去有些孤僻，说这话时还一副很哀怨的样子，弄得程嘉曼哭笑不得，然后他又径自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别担心，从此我就是你的营中密友。”而且还直接改了称呼，程儿程儿的叫个不停，刚开始程嘉曼很是不习惯，每次都会皱着眉头表示反对，但陈柏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依旧是叫的脸不红心不跳的，无数次的神经刺激后，程嘉曼终于习惯了。
　　程嘉曼本来以为陈柏会请自己吃点儿简单的，没想到他竟然领着程嘉曼来到了lumière吃法餐。下了车，程嘉曼有些踌躇，她看了看门两边的侍应生，侧身对陈柏小声道：“咱们吃点简单的吧，这里忒贵。”陈柏看了她一眼，有些想笑，说起话来却颇不以为然：“怕什么，爷不差钱儿。”程嘉曼看他这样，忽然正色道：“我是认真的。”陈柏看着这张刚才还紧张兮兮的脸，瞬间变得严肃，有些愣住了。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了她的担忧，这确实不是随便吃吃的地方，不过他并不打算再换一家，陈柏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边递给程嘉曼边说道：“这儿的黑卡，全世界仅此一张。”程嘉曼半信半疑的接过来，卡很明显确实是黑色的，右上角也很清晰的印着lumière的字样。
　　“这总该信了吧，走快进去吧，冻死我了。”他边说边拉着程嘉曼往里进，只见他一进去就很自然的让侍应生拿过自己的外套和围巾，看样子真是这儿的常客，程嘉曼想着又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她还第一次听说这种地方还办理黑卡，不过转念又一想，也是，自己在平民阶层待惯了，没见过得事情多着呢。陈柏拉着她直接上了三楼，果然这里环境更安静，外面的各种颜色的光影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映射进来，像无数细碎的水晶，衬的食客们和整个氛围都像梦一样。程嘉曼觉得这个画面她一定会记很久，像高贵的气泡，美好又易碎。
　　她虽然以前来过这里一次，但只是在一楼，据说二楼和三楼分别是用来接待VIP和VVIP的。不过只那一次就够她肉疼一个星期了，每个菜都像是金子做的。
　　侍应生主动为他们拉开椅子，态度周全的请他们入座。陈柏随意地翻了一下菜单，熟练的报了几个名字，程嘉曼看着自己手中的菜单，根本来不及欣赏各种美丽的菜名，光看价格就看饱了。她挑着不怎么扎眼的价钱点了两个，就匆匆地把菜单递还给了服务生，程嘉曼有些别扭的摸了摸脖子，她不太喜欢这么正式的方式。等人走后，她才如蒙大赦般地长舒了口气。陈柏看到她这解脱了的表情，有些好奇地问道：“程儿，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西餐？”程嘉曼没有回答他，反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不等他回答，又问道：“难道你是某大户人家的公子，故意来CGM体验生活的？”程嘉曼的目光在他身上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有些暧昧的灯光下，陈柏身着一件高领驼色毛衣，胳膊交叉在胸前，饶有兴味的看着程嘉曼，由着她打探。
　　程嘉曼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可能远远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纯无害，她低头敛了敛神色，抬头时却是一幅轻描淡写的姿态：“算了，我也没兴趣知道，不过我这个人不喜欢欠别人的，这么奢侈的一顿饭，我该怎么报答你好呢？”程嘉曼刻意把手掩在嘴边，身子往前倾了倾，模仿着一档很火的选秀节目里嘉宾的语气说道：“告诉我你的梦想是什么？”
　　人情她的确不会欠，大不了再回请他一顿大餐，只是一旦她发现这个人可能与自己的判断相悖，便实在不想再过多地了解，单纯的关系才更易维护，她在心里把界限划的鲜明，只是表面上为了不让那条线太刻意明显，她需要换上玩笑的口吻。
　　程嘉曼在心里冷笑了下，插科打诨，移花接木嘛，谁不会。当然，她也不认为陈柏会真的说一个不切实际的理想给她。
　　陈柏此刻眼睛里闪烁着亮光和浓浓的兴味，嘴角带着明显的笑意，说道：“嗯...我的梦想就是与一位美丽的女士共进晚餐。”
　　程嘉曼直视他的眼睛，嘴角带着轻佻的笑：“那...我们两清了。”其实她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不过既然大家都在打太极，那自己何必破坏了氛围。
　　陈柏边笑边摇头，啧啧说道：“程儿，你可真自恋。”程嘉曼也笑了笑，没说话。
　　徐清进来的时候他们差不多已经快结束了，因为程嘉曼背对着门，所以她并没有看到。当陈柏突然朝着门口叫了一声：“清叔！” 程嘉曼只是看了陈柏一眼，并没有回头的打算，继续吃她的甜点。片刻后，她听到错落有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才稍微擦了下嘴，抬起头看向来人。
　　她死活也想不到，来人竟是徐清。震惊和疑惑写在脸上还来不及遮盖，程嘉曼便匆匆站起来侧身打招呼：“徐总好。”她觉得徐清就算叫不上自己的名字，也至少会对自己有点印象才是，毕竟自己这张脸也在他面前晃荡了好几次了。不过他还没说话，陈柏就迫不及待的介绍道：“程嘉曼，和我同个部门，这次美国的案子也有她。”徐清看向她，点点头，语气和平时一样，礼貌中带着疏离：“程小姐好。”程嘉曼心里腹诽，‘陈柏你不说话会憋死吗....’因为她真的很想知道徐清记不记得她。
　　紧接着陈柏把目光转向徐清身边的人问道：“清叔，这位美女是？”
　　因为女人在徐清的另一侧，脸刚好被徐清的肩膀遮住，所以程嘉曼一开始并没有看见她的容貌。此时她朝前走了一步，对着陈柏开口道：“你好，顾芙珊。” 她礼貌的伸出手与陈柏握了一下，陈柏也微笑着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她又把头转向程嘉曼，同样微笑着道：“顾芙珊。”她的容貌似曾相识，程嘉曼边打招呼边在脑子里细细琢磨，忽然就想起来，她就是晚会那天坐在徐清身侧说笑的女人。程嘉曼不禁又侧过头打量一番，皮肤白皙，瓜子脸，眉眼之间有股别样的风韵，很勾人，鼻子尖翘，短发刚好齐肩，总之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
　　紧接着陈柏就赞叹道：“看顾小姐气质不凡，姿态优雅，不知跟我小叔是什么关系？”
　　啧啧啧，程嘉曼在心里鄙夷，竟如此直白的表露自己的好奇心啊，她抬头淡淡的用余光扫了一眼徐清，果然看到他皱了下眉头。不过他隔壁的女人倒是不介意地笑了笑道：“我们是大学同学。”
　　陈柏一听，便呵呵笑起来：“哎，原来如此.....”还想继续说什么，就被徐清打断：“你们慢用，我们先过去了。” 陈柏只得点点头，正要坐下，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手拉住了徐清擦肩而过的手臂，急急开口：“小叔叔，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东西哦。”他看着徐清面无表情的脸，又提醒了一句：“我的生日礼物。”徐清看了他一眼，没回答他。轻轻一扯脱离陈柏的束缚，继续往前走。陈柏摸摸鼻子，郁闷的嘟囔着：“又装酷。”
　　程嘉曼盯着徐清的背影出神，心里却有股说不出的滋味，直到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嘿，回神儿了美女。”程嘉曼收回视线，无视他的调侃，开始继续解决盘中的甜点。
　　陈柏有些惊奇的问：“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管他叫叔？”程嘉曼头也没抬的说：“为什么。”陈柏有些丧气的说道：“这么不感兴趣干嘛还问？”
　　“不是你让我问的吗？”她继续头也不抬。
　　“...有时候你真像块顽固的石头。”他恨恨的说道，过了一会儿，他自顾自的解释道：“清叔是我爷爷最小的儿子，我是家里的长孙，他只比我大三岁。”
　　“那为什么你姓陈，他姓徐。”她问出心中疑惑。
　　“因为我随我妈姓，我爹在我15岁就去世了，后来我妈改嫁搬到A市，然后我就随了我妈的姓。”陈柏轻描淡写道。
　　程嘉曼这才有些惊讶的抬头，她本无意过多探寻，只是听到他的经历的时候还是有点难受，但是他的脸上看不出悲喜，仿佛在说一件很日常的事。
　　程嘉曼放下叉子，认真地看着他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陈柏看着她突然变化的表情，有些摸不着头脑，过了很久，他好像明白过来了什么，眼里慢慢渗出了细碎的笑意，他随即低下头，淡淡地嗯了一声。其实陈柏一点儿都不介意别人知道自己的经历，虽然在他爸刚走的时候，只要有人提起他就会不由自主地难过和烦躁，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新的人新的事挤到他的生活中，早已帮他淡化了父亲去世的伤痕。此刻听到程嘉曼的话，又是那么郑重其事的样子，只觉得她这个样子很可爱，同时也有些动容。
　　他们出餐厅的时候刚过八点一刻，陈柏一出门就把手凑到嘴边呵了口哈气，然后左右看了看，用下巴指了指左侧的方位，说道：“程儿，我家在那边，你呢，走哪边？”程嘉曼指了指相反的方向，因为她要去最近的地铁站乘车，陈柏边搓手边看了看她，程嘉曼没有等他再开口便笑着说：“谢谢你的晚餐，今晚很开心，再见。”说完又兀自挥了挥手，陈柏没有再说什么，也挥了挥手告别。
　　回家的路上人还是很多，程嘉曼走的很慢。道路两边已经挂上了各式各样的灯饰，常青树上缀着层层的led灯，忽闪忽闪的，就像这座城市的心跳，擦肩而过的路人，有的形单影只，有的成双成对；有的行色匆匆，有的不疾不徐。她看看天空，几朵零碎的雪花，在她头顶飞扬，转瞬即逝。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都不断深化着程嘉曼对回家的渴望。
　　程嘉曼低下头，遏制着这股情绪，加快了脚步。冷风顺着领口灌进去，她瞬间打了个寒颤，于是赶紧用一只手抓紧两侧的衣领，阻挡寒风的侵袭。在这个寒冷的冬夜，程嘉曼像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的行人一样，孤独地走在回自己出租屋的路上，心里却装着另一个温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