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一人如何成为神明》缘峺

6、番外——爱

　　在扭曲爱意的滋养下悄然长大的我，怎么可能懂得爱人呢？

　　但是，她说，她能感受到被爱，

　　于是，我想，也许我也能爱她。

　　……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知道。

　　因为这种结果就是我选择的。

　　无论是哪个我妻爱子，都觉得自己是该死的存在，即使下意识保持完美的形象。

　　真正的以人类身份诞生的我妻爱子，在遇到那个小妖怪以前，从来没有感受到活着的快乐。

　　她拥有最阳光最明媚的笑容，也拥有最冷酷最无情的内心。

　　小妖怪则相反，她拥有最冷酷最无情的外表，却拥有最单纯最柔软的内心。

　　妈妈爱着爱子，也恨着爱子，因为作为血脉延续的我妻爱子，诞生起就是一把剪刀，剪断了那道父亲系接人世的风筝线。

　　父亲不爱母亲，但爱他的孩子，远胜过他自己，因此选择了结束自己的性命成为某种永恒的存在，要永远陪着女儿。

　　这就是我妻一族的爱意，常人无法理解的扭曲的爱意。

　　母亲爱着父亲，但是父亲的眼里却没有她，只有该死的女儿和他的工作。她，嫉妒自己的女儿，恨她为什么要诞生，甚至一度忘记了，她也曾心心念念期待着，这个拥有她与最心爱的人共同血脉的孩子出生。

　　在父亲的葬礼上，她才意识到，她只有女儿了。

　　于是，要将女儿培养成完美的模样，是她最后的执念。

　　所以，她爱我妻爱子，因为那是她最后的联系于人世的，那根风筝线。

　　所以，当母亲意识到我妻爱子已经是个亡灵时，她就不能再活下去了，她抛弃了那个拥有和我相同外貌的我妻爱子。

　　但是，如今的我妻爱子，她做错了什么呢？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而现在的我妻爱子，是名为青蟢子的妖怪，为了挽留本该逝去的生命，将自己的身躯与我妻爱子的身躯融合，将自己的灵魂与我妻爱子的灵魂粘贴，强行化为的半妖。

　　她称自己为爱子，扮□□子的样子，完成爱子应该完成的事情，却无时无刻不在恸哭。

　　‘是我的错，如果不是不懂得爱意的我招惹了她，让她与人类结缘，事情便不会发展到这地步。

　　只有我死了，她才能真正地活下去，作为她自己，而不是融合，错乱，甚至消亡，我本就是不该存于人世的亡灵啊，我的存在便是罪孽。’

　　这是爱着青蟢子这个妖怪的人类半身全部的所思所想。

　　而作为妖怪诞生的我妻爱子，或者说，作为土蜘蛛后代，被冠以青蟢子之名的妖怪，拥有着全然相反的观念。

　　她是个生来不洁的存在，她的父亲是大妖怪土蜘蛛，而她的母亲是名誉一时的巫女。

　　没有什么感天动地的爱情，她只是一个妖怪在被退治将死的过程中，众目睽睽之下强行玷污了纯洁巫女的恶心结果，就算是个纯血妖怪，这样诞生的存在，生来为神道所弃，为妖道所耻，为人道所唾。

　　她被土蜘蛛创造出来，造出来的目的就是摧毁，她没有任何归属。

　　尚在母亲的肚子里，她就如此不知廉耻，吸干了母亲的灵力，致使母亲死不瞑目。

　　她甚至是如此的厚颜无耻，竟然有脸求生，从母亲腹腔破肚而出，最后甚至在饥饿之下，吃掉了母亲的尸体。

　　“你毁了一切！”他们说。

　　她是如此的……如此的……

　　无可救药的渣滓啊。

　　后来，在饥饿的驱使下，她甚至不择手段地捕食同类——所有的土蜘蛛后代，她的兄弟姐妹，被她吃了干净。

　　或许因为母亲是巫女的缘故，即使再饥饿，她也不会捕猎拥有灵力的人类。

　　“你的父母呢？我听到你在晚上哭泣。”

　　有一个小妖怪大着胆子问我，它跟她说，大家都是有家人的。

　　“……我迷路了。”

　　内心深处却有个声音在说：

　　“骗子！家人？”

　　“不是被你杀掉了吗？你的母亲！你的兄弟姐妹！你不被任何人期待，你没有任何归属的地方。连死亡也是！没有根的飘萍，就是死亡，也只能在水面上飘荡。”

　　“那你能找到他们吗？”小妖怪仰头问她。

　　“……不知道，应该……找不到了。”

　　“啊？”小妖怪同情地看着她说，“那也太可怜了。”

　　“我不可怜。”

　　如同淤泥一般的诞生，如同淤泥一般的生存，最后，也应当如同淤泥一般的消失，这才能公平，有什么好可怜的呢？

　　但上天却是偏爱她的，她被大妖扔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这里没有妖怪，只有人类。

　　她曾想，啊，这是上天的旨意，我曾因饥饿害死多少生灵，就叫我生生受多少饥饿直至死去。

　　然后，她遇到了光。

　　原来被爱，归属，是这样的。

　　原来我这样的怪物，也可以有家。

　　她怎么可能会放手呢？

　　她怎么可能会放弃呢？

　　你怎么可以这么脆弱……

　　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丢下我……

　　不是你说，

　　“你以后就叫不苦了，我不会再让你饿肚子，从今日起，相扶相伴，余生不苦。”

　　不是你说，

　　“不苦是家人，家意味着，没有人会被抛弃。”

　　你骗我！

　　名为青蟢子的妖怪，没有办法接受女孩死去的事实，抱着女孩的身躯，强留女孩的灵魂，与女孩融为了一体。

　　她以为她不会后悔，她以为这样就可以与爱子永远永远在一起，她以为这样她们就能拥有长久的幸福。

　　但是……

　　女孩的身躯在排斥她的身躯，女孩的灵魂在哀悼着她的灵魂，女孩一直拒绝她的融合贴近，以致于这副躯壳无法拥有半妖长久的生命。

　　爱子她，很痛苦，

　　为她这无法放手的渣滓妖怪而痛苦。

　　为这半妖躯壳所遭受的磨难而痛苦。

　　接着，爱子的母亲去世，

　　正是因为她这个无能的妖怪，才令她挣扎于女儿的磨难，生生磨灭了所有期望，选择了自杀。

　　是我的错，如果我死了，她就不会如此痛苦，是我做错了事情，擅自留下本该消逝的亡灵，让她在人世间挣扎，她的母亲也因我而死，这是我的罪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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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爱彼此的两个人，都认为是自己的错，但是青蟢子，仍在努力地延长躯壳的寿命，然而她们共同构成的半妖，不停地做出拥有自毁倾向的举动，一是此时，身为人类的我妻爱子意识占据主导，二是青蟢子，在不停地磨灭属于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