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记：塑料锋芒》陈不食

2、第2章

　　不管有没有日常关注新闻习惯的人，近几年都会对育海市这个地名印象深刻。

　　因为靠近本国的经济中心，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小镇在两年前的红头文件中成了国家特批的“新城”，大量的改造补助款项如天上馅饼砸在世代务农不敢有大抱负的育海人头上，还没等小老百姓数清镇子上公告栏里那些与自己利益相关的数字到底有几个零，从经济中心迁出的转移产业就接二连三建在了他们祖辈赖以生存的田地上、河堤边。

　　从来没有这么快尝试过土地变现的滋味，他们把补助款掖在家里，摇身一变从农民成了小有家底的工人。

　　一切似乎来得太容易，一时间育海人成了全国网友酸溜溜羡慕的对象，而育海市则顺理成章成了媒体眼里的香饽饽。

　　两年过去，网友们也许仍记得当时全网段子的热闹场景，育海也仍是媒体眼里的“新闻富矿”——改造风波早已过去，育海人没有想到的是，让他们真正“闻名”全国的不是改变与发展，而是传销。

　　破纪录的经济发展速度的确值得骄傲，从当地官员的业绩书上看更是尤为浓墨重彩，只是高速发展的同时，城市中人群也在高速分化撕裂。太快了，还没来得及修整的旧基上架不起这么宏伟的蓝图。这座城市迅速分裂成了二元一体，市中心泛着光晕的玻璃外墙是不可能印上城中村里坑洼街角的影子的。

　　只是它外表看起来如此光鲜亮丽，以至于无数怀揣成功梦和发财梦的人根本不会在意背后那点毫不起眼的泥泞。

　　外来人口大量涌入且质量参差不齐，这座还处于幼龄的“新城”许不起那么多美好的未来，而这世上唯一敢以“轻松”“短时间”“发大财”等梦幻词汇作为卖点的也只有传销组织了。

　　“富有”和“不劳而获”是顶吸引人的词汇，再加上如此“优越”的外部环境，传销比经济发展更快速，理所应当地成为了新闻头条和社会现实。

　　这里可是大名鼎鼎的“传销新城”——育海。

　　多亏了这块区域的胡同建成已经有些年月，盘错的巷口让陆宜渺的选择众多也减慢了摩托车追赶上人的速度，要换成现代城市规划下的平整街道，他晃悠的这十几分钟足够被抓回去三次了。

　　路灯发出的灯光颇有些苟延残喘的意思，昏暗中好像也只能起到营造压抑不安气氛的功用，陆宜渺窜进右手边的巷口，压上所有能想象到的东西来赌他选的路不是死胡同。

　　耳膜能捕捉到发动机震颤的声音，他咽下自己随着脚步起伏跳到嗓子眼的心脏。

　　关键时刻的心理暗示往往能昭示结局，当陆宜渺满脑开始涌现他从小到大干过的衰事时，他知道自己完了。

　　前方的路口骤然变亮，车速太快过渡缓冲被人眼忽略不计，在车轮胎和粗糙的沙石地面的摩擦声中，他觉得自己甚至看到飞起了一层灰烟。

　　他的大脑在极度紧绷中当机了两秒，下意识竟然是这摩托车真他妈好看？

　　在陆宜渺反应过来就要转身拔腿的时候，车上人把头盔风镜往上一推，冲他喊了一句：

　　“愣着干嘛？快上车啊！”

　　女声的穿透力在大面积的光亮和黑暗中显露无疑，如果不是陆宜渺对声音的辨识力太强的话，他甚至会以为郑染真的是神仙下凡能在十几分钟跑到千里之外来救他。

　　但这声音比郑染更年轻却也更紧绷低沉，像沉在红酒杯底的苦杏仁，植物的原味带着涩苦充分糅杂在灰色调的缱绻醉意里，散发出一种不健康的美感。

　　陆宜渺从小对声音敏感，但当前情况绝不是满脑袋冒形容词和诡异比喻的时候，他的身体比大脑诚实，先一步跨坐在了摩托车后座。

　　“你……”

　　“陆宜渺吧？我是于乐（yue）。抓稳了。”于乐开口直接噎回他还未出口的问句，她转头撇向陆宜渺来时的路口，在车灯和轰鸣声中追赶者已然露头。

　　在于乐拉下挡风镜的同时，陆宜渺清楚地听到了那女孩鼻腔里传出来的不屑哼声。

　　手在旁边空气中划拉了几下未果，还是搭在了对方腰上，都这个年代了封建思想也该破除下，况且安全重要，活命要紧。

　　“emmmm‘愉悦’……兄弟你名字可真够吉利够应景的。”

　　话音未落摩托就飚了出去，先前脑子里的仁义礼智在大气压之下全都玩完——陆宜渺直接贴在了于乐后背上。

　　耳边的风刮得月亮都要卷了边，大概是今晚做了什么深沉的美梦，外面这通吵闹都没能叫醒巷子两边的老住户。前面于乐的声音顺着风传到陆宜渺耳朵里：

　　“郑染姐对你的描述很准确。”

　　“啊？”

　　“又悍又贫。”

　　陆宜渺对于乐这个名字印象深刻，一来因为肉眼可见的朗朗上口，二来是郑染多次在他耳边念叨过——她是陈澈的徒弟，且据说若不是这个小姑娘执意找陈澈带她，导致郑染的搭档被强行借用，他郑染师傅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才没有闲工夫带陆宜渺入行。

　　对于郑染对他的“怼人不倦”教学法，陆宜渺早已习惯，况且这四字评价见鬼似的无法反驳，他在耳边马达的轰鸣声中扁了扁嘴，身体因为惯性的缘故随着摩托车快速转弯而倾向一旁。

　　协调好快要扭转成难言姿态的上体，陆宜渺才发现随着刚才的转弯于乐又把车骑回了胡同里，放着眼前非常利于行车的“康庄大道”不走，看起来丝毫没有迷路迹象的于大小姐俨然一副爱上了在胡同里绕圈，玩猫追耗子游戏的模样。

　　“诶诶诶！怎么又绕回去了？”

　　“闭嘴。”

　　于乐依然惜字如金，两个字就把某人将将要开口的长篇大论噎进风里。

　　然而于乐的车技不像她的说话风格那么冷淡简练——差不多是另一个极端，她仿佛一个技艺纯熟的驯兽师，把自己身下那头威猛凶悍的巨兽操控与鼓掌之间。停、驰、转，灵活华丽，游刃有余。

　　但这可苦了陆宜渺这个半路上车的外行乘客，此人对机车驾驶的力与美，技术与心性一概不知，唯一的感受是在高速且多急转之下他快要呕出半斤肺头。

　　好在这种状况没有持续太久，陆宜渺感受到车速正在放慢，抬起一直低着防风的头才看到面前路口停了几辆闪着红□□的警车。

　　于乐把摩托停在警车前不远处，无视后座终于回到地球表面开始还魂的陆宜渺，径自下车举起手往一排紧张待命的警察面前走，边走边冲那边喊话：

　　“警察同志，刚才是我报的警，我叫于乐。”她仿佛才想起后面有人似的指了指陆宜渺，“那就是我电话里提到的要救的‘失足’朋友。”

　　听到“失足”两字陆宜渺的眉头很不友好地跳了一下。

　　于乐车技的确可圈可点，刚才被她甩到身后的传销“领导”们这才骑着一辆辆小电驴哼哧哼哧姗姗来迟。没等他们看清眼前路口是个什么来路，于乐就冲他们的来处仰了仰下巴，对身边的警员说：

　　“至于那些 ，就是您们要抓的传销分子。放心，一个都没放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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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于乐（yue）一生中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向别人解释她真的不叫于乐（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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