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茧寒》槛外懒人

5、第 5 章（捉虫）

　　“昨日我与刑部尚书徐不达徐大人简短聊了几句，他那里正好缺一名检校。检校平日负责查核公事文牍，虽说是个九品芝麻小官，却也能从中学到许多东西，你意下如何？”

　　慕一庐在书房一边练字一边说着，写完一个“慕”字后拿起来仔细端详，片刻后又摇了摇头，不甚满意。

　　“一切听从老爷安排。”慕远站在一旁答道。

　　慕一庐抬头看了一眼慕远，转手把毛笔递给他，“你来写。”

　　慕远也不推辞，坦然走过去接过毛笔，随手蘸了蘸墨，之后大笔一挥，行云流水，“慕义”两个字浑然天成。

　　“好字，好字。”慕一庐细看了这两个字的笔势和章法，不禁啧啧称赞。

　　慕远写完字把笔搁放在旁边的砚台上，站回原处。

　　“慕义，倾慕仁义。”慕一庐嘴里念叨着，这才想明白慕远写的是什么。

　　“你还是年轻气盛了些。”慕一庐轻笑，“你要记住，真正有大智慧的人，是不露锋芒，不失锐气。”

　　慕一庐意有所指，慕远则在一旁若有所思。

　　大概十年前的那件事如今依然是慕一庐的一个心结，让他如此轻易就读懂了慕远的心中所想。

　　“当职之后，要懂得多听、多看、多学、少说话，你自幼就会察言观色，这一点我倒是不为你担心。”慕一庐又说道。

　　“是。”慕远虚心受教。

　　刑部衙门的大门可谓威严气派，大门为三开间，每间设有两扇黑漆门扇，共有六扇，是为“六扇门”。

　　坊间流传“衙门六扇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句话自然不无道理。

　　然而当下的“六扇门”也有着另外一层意思，那便是朝廷为处理重大隐秘案件而创立的秘密组织，其中囊括了各大武林高手、朝廷密探、衙门捕快和铁血杀手。

　　“六扇门”自创立以来因行动神秘诡异、手段凶狠毒辣出名，民间对它更是闻风丧胆、谈虎色变。好巧不巧的是，“六扇门”此时正是归属于刑部管制。

　　刑部上有尚书、左右侍郎，下设十三清吏司，每司又设有郎中、员外郎和主事等属官。众官员各司其职，各尽其责。

　　这日正是慕远第一日当职，他早早穿戴整齐来到刑部大门，并从大堂的东便门进入到内院。

　　时间尚早，但刑部已经有主事官员在办理公务。此时远处有一人见到慕远后向他走了过来。

　　“许侍郎早。”慕远见到来人先恭敬行了礼，他记得在那日慕老爷寿宴上见过此人。

　　“慕贤侄早。”许英庭自然也认出了慕远，并温言道“请随我来吧。”

　　许英庭正是刑部左侍郎，今年五十有余，为人谦逊温和，在刑部声望颇高。

　　但与他性格相悖的便是他的面相，此人满脸横肉，眉眼倒竖，面目极为凶狠可怕，倒也因此唬住了不少关押于牢狱中的犯人。

　　许侍郎带慕远来到了他的办公之处，并带他认识了刑部的大小官员，熟悉了刑部周遭境况，叮嘱了一些平日里需要留意的繁琐事项后方才离开。

　　这里的人多数都知道慕远是慕一庐的三儿子，所以比他官阶稍高一些的官员也不曾怠慢于他，司狱、捕快等等更是不在话下。

　　慕远的面容本就不俗，这份无可挑剔的俊朗容貌和这身闲适安然的独特气质倒是为他与人结交行了不少方便。

　　这才不出一日，慕远便与身边的主事一干人等结为良友，众人闲暇之时相谈甚欢。

　　而此时在刑部当职的司狱、捕头等人闲来无事，便也聚到一处闲扯起来。

　　“听说了吗？今日咱们这里新来了一位公子哥儿，那长相可真称得上是面如冠玉，貌比潘安了。”

　　“我早上见过了，长得确实好看，听人说他是吏部慕侍郎的三公子，日后定是前途无量的。”

　　“若说还是慕大人最有福气，三个儿子个个都是丰神俊秀，一表人才。”

　　“但是听闻慕大人之前还有个小儿子，幼时就才智过人，只可惜一直身体不好，后来不幸夭折了。”

　　“那还真是可惜了……哎，这年头大家活着都不容易，咱们以后也别太拼命了。”

　　“嗯，有道理。”

　　“有道理。”

　　“但是我听说今日来的这位公子哥儿，可是在外面学了十年医才回来的，回府那日慕大人喜极而泣，父子二人在厅堂内抱头痛哭，那场面，啧，啧。”

　　“哎，那可是十年不见呐，这事儿换做是谁都不会好受，更何况慕大人年事已高，如今正是乐享天伦的年纪。”

　　“所以日后咱们的孩子也别离得太远，都说养儿防老，儿子都不在身边了，还指着谁来养咱们？”

　　“嗯，有道理。”

　　“有道理。”

　　如此看来，慕远首日当职也算是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

　　再说当日哺时，虞笙正愁眉不展地坐在一家面馆摊位前吃面。多日以来虞笙都乖乖待在家里，今日实在是觉得烦闷，这才跑出来透气。

　　倒不必担心虞笙这么晚只身在外会有不测，因为邹明义派了两个随从一直跟在她身后，名义上为护她周全，实则是怕她又跑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此刻随从二人正坐在虞笙身后的座位上吃面，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虞笙一边用手撑着下巴，一边百无聊赖的用筷子挑弄碗里的面条，脸上写满了“毫无食欲”。

　　正在此时从远处慢悠悠走来一位公子，虞笙觉得这人模样有些眼熟，不由得定睛细看。

　　此人头戴黑色乌纱帽，帽子两侧各有一尺二寸长的展角，内着团领衫，身穿一身绿色锦袍，腰束鞓青色乌角带，腿上一双黑色官靴，手拿一把白色折扇。

　　这身装扮真真显得此人英气非凡。

　　虞笙不禁看呆了，几日不见，不知慕远这是从何处弄来这身行头。

　　还怪好看的。

　　“慕公子。”待到慕远走近了些，虞笙便叫住了他，却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叫住他。

　　“虞姑娘，好巧。”慕远闻言见是虞笙，便大方走了过来。

　　“慕公子坐下陪我聊几句，我快要闷死了。”虞笙随口说道。

　　慕远依言刚要在虞笙对面的位子坐下，突然身形顿住，随后用手指抹了一下那张木凳，抬手细看一眼指腹，见确有油渍，便从怀里拿出一张白色手帕，仔细铺开放到木凳上，这才安心坐下。

　　“啧，啧，啧。”虞笙全程看在眼里，不禁啧嘴。

　　“今日新穿的公服，暂时也只有这一身，而且回去还是我自己清洗。”慕远不紧不慢地解释。

　　“你的槿念不帮你洗衣服？”虞笙倒是意外。

　　“有时他洗，有时我自己洗。”慕远笑答。

　　“多日不见，慕公子这是去何处高就了？”虞笙开始打趣道。

　　慕远浅笑不语。

　　“不过看公子这一身装扮，如今应是一位八|九品的朝廷官员了吧。”虞笙又说。

　　“刑部检校，今日是首日当职。”慕远答道。

　　“为何去刑部当职？慕公子不是学医的吗？”虞笙这时更意外了，便不假思索的问道。

　　“行医也只能医治病患，而为官……”慕远话到此处便不再说。

　　“慕公子倒是有四方之志。”虞笙若有所悟，此时心中已满是钦佩，又说“只是这九品的检校，官阶未免太低了些，而且刑部条件极差。你若真想做官，我去与我爹说，保不齐帮你弄个治中、通判当当。”

　　“那就先谢过虞姑娘了。”慕远笑着说，他深知虞笙不谙世事，却也不点破，还是依言谢了。

　　虞笙双手托腮看着慕远，眼珠一转突然有了主意，“慕公子见多识广，我这里有个难处，不知道公子是否有妙计帮我解决。”

　　“虞姑娘但说无妨。”

　　虞笙转身看了两位随从一眼，然后回过头招手，示意慕远凑近一些。

　　慕远见状便向前探过身去，此时二人离得极近，虞笙甚至能看清慕远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的两道浅影，似两道弯月，甚是好看。

　　虞笙神思恍惚了一下，定了定神后小声说，“我想说的正是我与你二哥的婚事。我不想嫁给他，他也不想娶我，但是慕大人和我爹却执意要办成这门婚事。三日后慕大人便要带着媒人上门提亲了，慕公子觉得我当如何？”

　　“若是实在阻止不了邹大人，但又的确不想成亲，虞姑娘大可远走高飞。”慕远思索片刻后说道。

　　虞笙惊异于慕远如此直言不讳，心里反倒觉得畅快了几分，便索性接着说道“直接逃走是不可能了，坦白说我不想成亲是有原因的，其实我有心上人，只是那人不在京城，而且我此时也不知他身在何处。之前我逃了很多次去找他，但最后都是我爹先找回我。我爹也真是厉害，不愧为府尹大人。”

　　慕远意想不到虞笙对自己这般坦诚，又看出虞笙此时目光闪烁不定，似是话未说完，便问“虞姑娘有何打算？”

　　虞笙低声说道，“若我直接跟慕宗兴说，我与他先假意成亲，待婚事办完后，我爹应该不会再像从前那般管束我了。然后等我找到那人就彻底离开京城，这样我与慕宗兴便都自由了，慕公子觉得你二哥会同意吗？”

　　“他是否同意我的确不知，虞姑娘为何不直接问他？”慕远问。

　　“我不好意思与他说这些。”虞笙略带羞赧的说。

　　言外之意便是好意思与慕远说这些。

　　虞笙这才觉察出这句话的不妥之处，不由得脸上漾起一层淡淡红晕。

　　慕远自然也觉察出这话的言外之意，见虞笙已经羞红了脸，便只暗自偷笑。

　　“如果虞姑娘有此打算，就算我二哥不同意，在你们成亲之后你也可以找机会逃走的。”慕远坦言。

　　“那不一样的。”虞笙低下了头，不再看慕远，而面上的红晕蔓延到了耳根。

　　慕远觉察出虞笙的羞赧，不禁冥思苦想，这才领悟出到底是怎么个“不一样”来，便也不再追问了。

　　“这件事我可以帮你问我二哥。”慕远爽快地说。

　　“慕公子要如何问？”虞笙有所顾虑。

　　“虞姑娘放心，自然是旁敲侧击的问。”

　　“那再好不过了，多谢慕公子。”虞笙这才松了口气。

　　“天色不早了，我送虞姑娘回去。”慕远说完这话，起身收了木凳上的手帕，将其叠好后重新放回怀中。

　　“不必了，有人送我。”虞笙无奈用手偷偷指了指身后的两位随从，又说“而且我们并不同路，我要先去趟如意街，如意街上“武灵轩”糖果坊做的桂花糕最好吃了，慕公子一定没吃过。”

　　说到桂花糕，虞笙眸子里仿佛都在闪着光，满脸洋溢着温柔笑意。难得一直食不知味的虞笙突然来了食欲。

　　“我很少吃甜食。”慕远笑着摇了摇头，“那明日申时还在这里，我给姑娘一个答复。”

　　“一言为定。”虞笙扬起嘴角，此时面上阴霾散尽，笑靥如花。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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