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茧寒》槛外懒人

4、第 4 章（捉虫）

　　今日在长安街西头新开张一家“归林居”酒楼，听说酒楼主要经营的是药酒生意，店内的药酒分门别类，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可谓对症下酒，酒到病除，好喝不贵。

　　开张当日在酒楼内喝的酒水都不收钱。于是当下“归林居”酒楼内外都挤满了人，场面好不热闹。

　　慕远轻摇折扇，看向头顶悬着的牌匾。

　　上面“归林居”三个字遒劲有力，神|韵超逸，谁也不会想到这正是出自他的手笔。

　　慕远抿唇浅笑，摇着扇子慢悠悠走进酒楼，槿念紧随其后。

　　酒楼的规模不小，一楼的客堂早已人满为患。

　　“帮我去跟你家掌柜说一声，就说慕府有人来见故友。”慕远对柜上的一个伙计说。

　　伙计见慕远面容不俗，也不敢怠慢，“二位稍等。”说完便转身“噔噔噔”跑上了楼。

　　没过多久，伙计就回来领路，直接把慕远和槿念带到了二楼拐角最里面的屋子。

　　“公子请，我家掌柜正在里面等着二位。”伙计说完这就转身离开了。

　　二人推门进入房间，只见屋内一个男子正站在桌案前，手里在摆弄着几个酒坛子，不时拔掉酒坛软木塞子扇闻酒气，随后在本子上一一做着记录，样子格外认真。

　　男子身形颀长，身穿一件藏青色长袍，腰束一条深色宽边锦带，上面系着一个点翠镶嵌的梅花香囊，即使离得很远也能隐隐闻到缕缕香气。

　　乌黑的长发一半用素色发带仔细束在头顶，一半随意披在脑后，额前有几缕发丝散落，平白为这人添了几分风流俊朗。

　　男子面上戴着一个堪堪遮住上半边脸的铜质面具，于是只能看见他俊俏笔挺的鼻子和艳若丹霞的薄唇。

　　此人正是槿念口中的丑公子。

　　“今日这个架势绝不是你之前说的‘随便开个酒楼掩人耳目’了。”慕远打趣道，合了扇子，随意坐在桌案边的官帽椅上。

　　槿念则站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瞧着旁边木架上摆放的各式瓷器花瓶。

　　“闲来无事，赚点银子花，有错？”丑公子这才放下手中的酒坛子，拾起桌上的茶壶仔细添了杯热茶放到慕远的身前，然后又随手为自己倒了杯酒。

　　慕远摇头浅笑，端起茶杯细品了一口，说“今日泡的是玫瑰花茶？”

　　“玫瑰花性温，可以助你疏肝理气，正适合这个月份喝。回去的时候记得让槿念带上一包。”丑公子不紧不慢的答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慕远笑说，然后从袖兜里拿出那张名单，放在桌案上。

　　丑公子拿过名单仔细查看，眉头不时微微蹙起，转身找来毛笔，将笔尖随意放在嘴边，用舌头舔了舔润湿，然后在纸上圈了几个人的名字，复而把名单递还给慕远。

　　慕远扫了一眼被圈的名字，“就是这些人？”

　　“不止这些。”丑公子摇头，说“只是有些已经跟慕老爷没了来往。单是这些人恐怕也不易应对，那些就日后再说吧。”

　　慕远闻言若有所思，随后把名单折好重新揣回袖兜里。

　　“慕老爷帮你寻得什么职位了？”丑公子打趣道。

　　“还没说准，八成是些不入流的。”慕远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不着急，慢慢来。”丑公子温言。

　　“我怕是明年真要参加科考了。”慕远无奈道。

　　“哈哈哈。”丑公子忍不住捧腹笑出声来，又说“不过你天资聪慧，连之前我给你的那些枯燥难懂的药书都能在短时间内融会贯通，这些自然也难不倒你。”

　　慕远仍是一脸无奈地摇着头。

　　“对了，名单上的那个邹明义邹府尹，你若是能再见到他，就想办法结识一下。日后京城里的事少不了要与他打交道。”丑公子道貌凛然地说。

　　“他的女儿虞笙我倒是见过几次。”慕远细想了一下，随口说道。

　　“他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儿？”丑公子很是意外。

　　“说是义女，原户部尚书虞书远的千金。”慕远答道。

　　“原来是这样。”丑公子神思恍惚，“竟然是这样。”

　　“慕邹两家最近在谈虞笙和慕宗兴的婚事。”慕远便又补了一句。

　　丑公子沉思片刻，方问“在你看来，虞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慕远回想起刚刚在茶馆与虞笙相遇的场景，摇着头说“只与她说过几句话，不能妄断。怎么？”

　　“无事，就是问问。”丑公子说完便不再说话。

　　二人只静静坐着，状似各怀心事。

　　慕远和槿念回到慕府的时候天色近晚，二人刚进府门走到前院，就见到虞笙出了垂花门正向外走，慕宗兴紧跟在后面送她。

　　“姑娘慢走。”慕远侧身让路。

　　“慕公子刚回来？”虞笙这才抬头看到慕远。

　　“见了一位朋友。”慕远莞尔而笑。

　　虞笙也回以淡淡一笑。

　　她此时正满怀心事，于是没有再回话便匆匆离开了。

　　慕宗兴送虞笙出府门后就折了回来，看到正在内院闲逛的慕远，便凑了过去。

　　“三弟，我若是能像你这般逍遥自在就好了。”慕宗兴意有所指。

　　“二哥何出此言？”慕远便依言问下去。

　　“爹执意要我娶了这位虞大小姐。”慕宗兴无奈。

　　“二哥这是不愿意？”慕远倒很是意外。

　　“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慕宗兴垂头丧气地说道。

　　“那你跟爹直说不就好了？”慕远说。

　　“我今日晌午跟爹说了自己并不想娶虞笙，但爹的意思倒是很想促成慕邹两家的这门婚事。毕竟邹大人是顺天府府尹，位高权重，朝中那么多人都巴巴地争着想跟邹家结亲家呢。而且大哥早就成家，这下只能轮到我了。看爹今日的态度应该是不会轻易改主意了。”慕宗兴说完愈发愁眉不展。

　　“我看虞姑娘也挺好的，二哥为何不愿意？”慕远于是又问。

　　“若论婚嫁，我一直中意的是恬静贤淑、温婉端庄的女子，最不喜洒脱无束、随缘遣性的女人。能与虞妹子做知己倒是最好不过，若要娶进门的话那可真是难为我了。”

　　“原来是这样。”慕远若有所悟的感慨道。

　　“你若觉得她不错，真心中意她，便让爹把这门婚事许给你吧。”慕宗兴索性随口说着，样子却是像在小心试探。

　　“二哥说笑了，我不能坏了你的好姻缘。”慕远忙笑着答话，见状不敢再接着说下去。

　　二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别的，之后慕远和慕宗兴各自转身回屋。

　　慕远走到屋门外就闻到了从屋内飘出来的药味，这味道可以称得上是苦不堪言、“发人深省”了。

　　慕远原本还有些困意，闻了这药味整个人都跟着精神了起来。

　　慕远知道这是槿念备好了药在屋内等他，他转身决定在院里再望一会儿天。

　　再说虞笙回到家后一直郁郁寡欢，唉声叹气。

　　慕宗兴那边没能说服慕大人，她这边也没能说服她的义父。

　　况且慕宗兴一向是个胆小怕事的，依他的性子最后肯定是听从他爹的意思，虞笙愈发觉得一筹莫展。

　　正巧这时邹明义过来敲了敲虞笙的房门。

　　“笙儿，睡了么？”邹明义问。

　　“爹，进来吧，笙儿没睡。”虞笙此刻正端坐在桌前，托腮凝眸。

　　邹明义开门进屋，走过去坐在虞笙的旁边，直说“爹今日想跟你说说你和宗兴的婚事。”全然一副准备推心置腹的样子。

　　“爹！女儿不嫁。”虞笙闻言干脆地拒绝。

　　邹明义只兀自说着，“我和你慕叔父选了日子，这月十五他会带着媒人上门提亲。之后我们再商定婚期，争取早日把这门婚事给办了。”

　　虞笙听出义父这话绝不是随口说说，便真急了，“爹，您真要让我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啊？！”

　　“那你喜欢谁？那个殷寻不管是生是死，爹都不能把你许给他。”

　　“为什么不能？殷寻当年曾救我一命。”虞笙委屈着说。

　　邹明义闻言叹了口气，寻思了片刻后才说“我不是让你忘恩，但是一件事归一件事，不能混为一谈。既然你现在活着，就应该有一个活人应该有的活法。爹不可能害你，你就没有想过当日殷家的事最后为何不了了之？”

　　“殷家的事一定是有隐情的，爹您身为朝廷三品官员，难道不应该惩恶扬善、匡扶正义吗？”虞笙闻言更着急了。

　　邹明义摇头，意味深长的说“这件事我管不了，也不归我管。再说殷寻知道你姓甚名谁吗？他又是否愿意娶你呢？虽说当日因他救你，你们才有了一面之缘，但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恐怕他早就不记得你了吧。只有你自己还念念不忘，傻丫头。”

　　这句话倒是说到了虞笙的痛处。她本想若能做一位殷寻身边的随从，陪着殷寻执剑千里就心满意足了。

　　但是殷寻是否又愿意需要这个随从呢？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邹明义见虞笙神思恍惚，于是又说“再说宗兴也是一表人才，爹阅人无数，是不会看错的。爹知道什么样的人会一辈子都对你好。而且你慕叔父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日后定不会亏待你。之前你再任性再放纵我都不管，现在你已经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趁我如今尚在任上，得赶紧给你找个好人家。”

　　虞笙默默听着义父的话，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似乎是进入邹家以来，义父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与自己谈话。

　　“这段日子你不要再出京去找那个殷寻了，就乖乖在家里等着嫁人吧。爹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这次别再胡闹了。”邹明义说完，拍了拍虞笙的肩膀，然后转身出去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虞笙站在义父的角度想了一下，觉得义父这样做确实有他的道理，但是虞笙无论如何也过不了自己心里的这一关。

　　夜里，虞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到底该如何应对这件事，想着想着又开始思念起自己的亲生父母来。

　　“如果他们尚在的话，他们也会让我嫁给慕宗兴吗？”

　　“如果我说自己喜欢的是殷寻，他们会帮我找到他吗？”

　　“那殷寻如今又在哪里呢？”

　　“我尚且还有义父照顾我，但是殷寻就真的是孑然一身了。”

　　虞笙在被窝里偷偷抹了两把眼泪，长长的睫毛因为流泪不停扇动着，她憋着气绝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是虞笙进入邹家以来第一次悄悄落泪。

　　这一切都隐没在漫漫黑夜里，虞笙就这样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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