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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送客 ...


  •   施棣的长袍挂在凸出的枝丫上,撕得“呲溜”一声响。这声响很刺,刺到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周维纶和一门心思保持端庄的孝善公主都听见了,不约而同往墙上看来。

       树叶被施棣的身体震得七零八落,他悲惨地瘫落在地上,臀部被一块石头垫得生疼,无数他梦寐以求的、青中泛红的大枣,砸在了他身上。

      施棣是个一向纵情任性,不喜欢掩饰自我的人,当下便“哎哟”、“哇啦”、“娘唉”、“ 疼啊”地鬼叫起来。

      柴恪槐在墙头满脸黑线,面对远方的三个人,艰难地维持着尴尬的微笑。

      周维纶神情复杂地望着他,要说是别人没眼色他能够理会,可是现在立在墙头的这个人,是柴家的那个二小子?那个一向老成持重,见面能不多说就不多说,能不多动就不多动的柴恪槐?周维纶觉得他活见鬼了。

      可是听到内墙角下窸窸窣窣的异动和嚎叫的时候,周维纶心里已经清楚,他是被自家表哥施棣那厮拉来的。

      他这个岿然不动的姿态和微笑传递的信息就是:他自己也是无奈的,始作俑者在下面;情况如此微妙,纶兄务必保我。

      孝善看到墙上有一位清瘦轩昂的士子,不慌不忙,不躲不闪的,想必地上还有一位同他差不多的人,心里便打消了什么刺客一类的猜测,也从一开始的惊变作了惑。

      她安然自若地问周维纶:“这就是你说的“隔开生员,并无外男”?”

      周维纶向她躬身拱手,目视着地面回禀道:“是末官所失,此二人不是歹人,亦不是登徒子,是末官的表兄和一位远房兄弟,尚不知公主驾临,在此,”他顿了一顿,“在此餐霞饮露,观赏秋景,并无意冒犯于公主。臣罪该万死,请公主降罪于臣!”

      他严肃得一本正经,又说得煞有介事,连孝善身边的丫头平湘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孝善嘴角微微抽动着,仍旧把端庄一以贯之:“本宫觉得你的兄弟们情致甚好,你,你亦甚好,今日是本宫唐突而来,府上未及安备妥当原本情有可原,你起吧,去看令姑才是要紧。”

      周维纶方端端正正地起身转首,继续在边上目不斜视地带路,也不看那翻墙爬树的两个人。

      倒是平湘走在后面大着胆子回头往墙上看了好几眼。

      柴恪槐一直望着他们三人走了,方才从墙上从容退下去,拍拍衣裳上沾的白灰,霍啦啦拿起脚便走。

      施棣在墙内急了:“喂!你丢下我就走?”他摔得动弹不得,又被那些大枣砸得头晕眼花,原以为柴恪槐就算出于道义也该跳下来把他一同拖走才是。

      却听见柴恪槐在墙外悠悠然地说:“施大哥本领高强,等吃够了冬枣再自行回去吧。”声音已是飘远了。

      “好兄弟!你得救我啊!咱们这交情……喂!”

      施棣觉得自己还从来没有这么落拓过,他不是一向潇洒不羁的吗?臀部那种钝重的疼痛感让他觉得自己的灵魂简直是坠落了,游荡萧索,“天地一沙鸥”了。

      他陪着一地的大枣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睡到日上三竿,施棣脑袋里还迷迷蒙蒙的时候,一睁眼就发现阿烈带着一群小厮围了一圈正看着他。他惊得一跃而起,继而后方吃痛,只好捂着臀部扶着树干蹦哒。

      “哎呀,柴二哥哥告诉我你大清早的摔在这里,叫我来接你,你昏到现在,我还说要不要请大哥来看看呢,他们说不用,摔个墙还不至于半死不活,果真就醒了。”阿烈嘿嘿笑着,伸出两根手指往肩后一招,“给我上!”

      四个小厮三下五除二把施棣一抬,往担架上一丢,在主子大步流星的指引下抬着施棣径直进了族学,也不顾伤痛,把他往座位上一丢,先生就进来授业了。

      施棣浑身沾着泥土树叶,是坐也坐不得,走也走不得,平日里凹出的仙风道骨一夕之间荡然无存。所有的生员都看着他憋着笑,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盛大儒,都掌不住摘了老花镜问他:“老庄门下之人今日转攻了农学了?”

      满室哄笑。坐在角落里的那个人微微地摇摇头,拿红笔在书上镇定地圈画。

      施棣想着以后山长水远也罢,近在咫尺也好,自己可绝对不能和柴恪槐这个人对着干。他太会整人了,真的,绵里针似的,人都被刀子挑筋断骨了,旁人看着还属他最无辜似的。

      那天同样焦躁不已的还有周润青。

      她眼睁睁看着孝善公主进来,眼睁睁看着众人循例跪拜问好,听着公主怎样问候鸾婴的病情都充耳不闻,连自己最后是怎么像个提线木偶一般参与完筵席的都不记得了。

      后来她回到了鸾婴房里,看着床上卧着的那个烧得睡过去的白团子,眼里几乎要淬出火来。

      贵人来了,府卫陡然森严,她也出不去,他也进不来,本来好好的花好月圆,就这么没有了。

      什么好的都是你的,好不容易轮到我有个好事的时候,也全被你摧毁了。

      周润青拿头抵着床柱,捧腿坐在那里,连风吹干了眼泪都不曾擦,就这么望着窗外直到凌晨月亮西沉。她无能为力。

      此后鸾婴就渐渐地调养好了,周维纶日日都来亲自看顾一回,事无巨细。周润青想有什么小九九,被那双冷眼一瞪,也只能耐着性子恭谨侍疾。

      周照青感叹:“大哥哥对你真好,真孝顺!”

      鸾婴一时语塞,说对她好,她当然承认,从落水以来,她有太多人要感激了,其中最感激的就是柴恪槐和周维纶。

      但是“孝顺”这个词怎么就听起来这么怪呢?一个弱冠之年的男子汉对一个小小的她孝顺?可是按理却是如此。

      鸾婴手中的白子已下,将将把周照青的黑子吃了个干净。

      “都让了你这么多了还输得这么惨,你也是越过越不如了。”她得意非凡。

      周照青看着她赢得欢喜,竟然破天荒没和她争论,反而是眼中含泪地笑着说:“你都能赢过我了,可见总算是好痛快了!你不知道,前几日你烧糊涂的时候,我都要哭死了!”

      “好啦好啦,我再也不病了。”鸾婴拍拍她的背又抱抱她,“你快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什么?”

      周照青就把那些贵女们怎么下了帖子似的赶来的、怎么给孝善公主接驾的、后来又是怎么让男男女女的一大帮子人分席用膳的一一说了个分明,把鸾婴听得眼睛都圆了。

      “我又不认识人家公主,大眼瞪小眼的,她来瞧我干嘛?”

      “你不识好歹吧,孝善公主身份矜贵,能得她亲自看望的放眼本朝有几个?你怕是祖坟冒了青烟,又把脑袋给熏傻了。”周照青觉得这小姑姑的病还是得再治一治。

      我的祖坟不就是你的祖坟?鸾婴笑了,继续问:“三公主是个怎样的人啊?”

      “唉这就是你没福气了,我长这么大没见过那样……那样……”周照青有点词汇缺乏,“就是又贵气又标志又温柔可亲的一个人,真是绝了,有点肖似我大姐姐的品格儿,纶大哥哥引她进来的时候我都惊艳了,她也才十四岁。唉,我明年也要满十四了,天下的美人儿这样多,怎么就不能多我一个呢?”

      “比润姐儿还美吗?”

      周照青狂点头。

      这么好看呀!鸾婴在心里暗暗地想,今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见识见识这位公主的风采。

      一来二去地,转眼节气都过了大雪,鸾婴算是好利索了,早早地起来张罗着人给照青润青收拾东西回自个儿屋子。

      “这个给你,这个风筝可好玩了,放着能听见洞箫的声音,新昌伯府五小姐给的,我有两个,分你一个,明年春天咱们放去!”周照青拿着那个画成洞箫的长条状风筝,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低头在成堆的礼物里翻找实用的东西。

      “哇!这盒脂红的盒子真好看!”鸾婴看见那盒子背面的签纸上写着“芝兰坊隆冬限定”七个大字,忙塞到周润青手里,“散花说芝兰坊普通的胭脂水粉都是要靠抢的,想来这个一定更难得了!润姐儿,你拿去擦,你擦着漂亮!”

      周润青就道了谢接在手里,心里却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叫花子。

      鸾婴笑嘻嘻地摆手:“不用谢我不用谢我!我谢你们来不及呢,照顾我这么久,陪我谈天陪我解闷的。”说完就直溜溜地塞东西,直到把她们各自的两个丫头手上都堆得抬不动了,才预备放她们回去。

      浣纱进来请她的示下:“那些补品还有二太太送的那么多吃食要怎样张罗?”

      鸾婴现在已经可以吃肉了,可是她这几日面对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满心里想要大快朵颐的时候,却每每刚吃了一筷子荤腥就吃不下了。甚至再吃还会呕出来。

      唉,真是禁欲多了连欲望都不认识自己了,快乐来得太晚,那种喜悦的感觉也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不过当她揽镜自照的时候,嘴角总是忍不住翘起来——终于瘦了!虽然比不上周润青那样清幽骨感,到底也算是迈入正常体态的行列了。

      许是朱晴雪见她瘦得太多,太想给她进补了,如今鸾婴房里的五十年老人参多得能当萝卜啃。

      她插着腰向浣纱吩咐:“把那些补品分一半都送到施家哥儿和柴家哥儿那里去,不是说施棣前几天摔坏了吗?” 柴恪槐之前跳进那么冰凉的水里救自己,他她还记得自己没有意识模糊的时候在水里乱蹬,还踹了人家一脚……他可没修养这么久啊,还要读书呢!

      鸾婴刚想说明是送给柴恪槐,又觉得这样岂不是叫柴玄昊和二嫂子难堪吗?忙向浣纱补充:“对了,把新到的吃食也送过去,是玄昊和恪槐两兄弟啊,记好了,给他们多送点。”

      “知道了。”浣纱带着小丫头们答应着去了。

      鸾婴着重强调了“玄昊和恪槐”这五个字,是为了显得亲切一些,可是一旁的周润青却听得眼都直了。

      “玄昊”,周鸾婴怎么可以说这两个字!连她都没有叫得这么亲热过!她以为自己是谁呢!

      周润青都要走出吉羽斋了,又突然回头看着鸾婴。

      “怎么了,还有什么东西忘了拿吗?”鸾婴还是一团和气地看着她。

      “没,没有。舍不得姑姑,再看看。姑姑瘦了。”周润青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够淡然地说完这一句,然后再度转身,随着采芙采蕖回了渡心苑。

      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她才发现,两只手心里全是紫红色的指甲印,麻得没有知觉了。

      周润青其实已经疯魔了,对一样东西的渴望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偏执强烈过,她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胡思乱想。

      周鸾婴怎么什么都要争?是她让我见不到大表哥的,如今还要和我抢大表哥吗?哼,大表哥的心里只有我,如果不是她,他都要对我说出来了。玄昊,亏她说得出口!

      周润青的全身都在发抖,采芙帮她握着手揉着,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不舒服,当然不舒服,周鸾婴多荒谬啊,她是大表哥的长辈,是姑姑啊!还妄想喜欢他,送他东西,想要讨好他?不就是欺负自己没有东西拿得出手送吗,她简直是不知礼义廉耻。可是大表哥那样优秀,家世、人才,样样出挑,是她见过的男人里最好的,连纶大哥哥都比不过他,都是闺中的女儿,都是情窦初开,谁会不看上他呢!

      她扭着头伏在了桌上,又想,就算她周鸾婴并不喜欢大表哥,那也是不想让自己同大表哥在一起,她就是了不得自己好的,连同他见一面都那样难。

      “扔出去!”周润青癫狂地大吼起来,把桌围一掀,鸾婴送她的那些礼物悉数散落,连采芙都被她甩在了地上。

      采芙从没见过自家娇柔的小姐发过这么大脾气,也顾不得痛了,忙跪着问:“姑娘……姑娘要扔什么,姑娘不喜欢的,采芙都帮您扔出去!”

      “把三小姐给的这些东西,一盒一盒,一件一件,全都给我踩碎了揉烂了扔出去!”周润青整个人声嘶力竭,双手捧脸哭着蹲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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