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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九十章 法论 ...

  •   晋国,闻喜王宫。

      鸡鸣,东方既白。晋王赵郁安坐正位,殿中文武官员分坐两侧,他们纷纷对上首的赵襄投去好奇的目光。晋太子此前从未参加过朝会,都道他幼时生了重病,养在深宫,近一两年才将养见好。官员们悄悄望着身形高壮,气色红润健康的赵襄,怎么也看不出是常年卧病之人。

      他们的的笏板上密密麻麻记写着今日要商讨的政务,最为重要的事便是太子进言的改革之道。变法之言一出,那些手握盐田矿山的贵族们便坐不住了,这不是要抢夺他们口中肥肉,囊中钱财吗?于是等不及朝会,他们便纷纷上书递章,将太子的变法之策贬个一文不值,乃是祸国动本之源。

      上书贬斥者最为激愤者,当属有“富贵卢儿”之称的恩平侯卢冲。外祖父与外孙子政见不合,又会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好事者皆翘首而望,细心留意着朝堂上的变化。

      赵郁道:“众卿皆在,几日前,太子曾向寡人进言。国之空虚凋敝,需变法图强。众卿议论纷纷,或附或否,今日朝会辩论,众卿各抒己见,求得正道。”

      待赵郁话罢,恩平侯卢冲便拱手道:“大王,太子年幼,不谙国事。贸然提出变法之策,实乃令众卿难安。中以盐铁专营一论,更是千古未闻。先帝倡儒术,立儒道乃国之正道,太子新政变法中字字句句,皆有违祖法,于民无利。”

      卢冲年过半百,气势不减当年,一番话铿锵有力,搬出晋王最为尊敬的先帝,果然赵郁眉头微皱,众贵族与依附卢氏的大臣皆附议议论,场面堪堪热闹。

      赵襄抬眼,对一旁的相国栗翊使了个眼色。栗翊素来忠于太子,敬仰如镜,亦无比推崇法家变法之道,故他对卢冲道:“君侯可是忘了,高祖皇帝尚黄老之道,乃至孝仁、孝文皆崇,先帝尊儒,君侯可是亦斥先帝亦有违祖法?”栗翊冷笑几声,道:“时日更变,旧法不适则需变,变则通强,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且君侯口口声声言于民无利,且道何处无利无益,吾愿闻其详!”

      卢冲不慌不忙,他早已与诸贵族与公知(儒生)彻夜商讨应对之法,他道:“古有君子谋道不谋食,盐铁专营之策,乃是与百姓争荐草,与商贾争市利。且今吏治尚不清明,有中饱私囊者,祸乱纲纪,官造铁器独大,恐会以次充好,大肆谋利,害者当属百姓。”

      “而若盐与五谷同价,各家竞争,则不敢以次充好,盐铁之价则控在平价,不存伤民之利,可使百姓归心。”卢冲道。

      栗翊摇头,道:“盐铁专营本为良策,只是忧在贪官污吏。大王只需整顿吏治,将那些尸位素餐,中饱私囊,不顾百姓死活的贪官污吏一一整治,便能以盐铁之策富国,萧司农亦不再需面对京畿贡赋之单,愁眉不展,大王亦有安睡之夜。”

      被点名的司农萧承亦颔首,深以为然。他为司农,主管晋国财政经济,面对一穷二白的国家,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太子的变法之策,深深惊艳到他。他仿佛能看到国库中重新堆满金钱财帛,面对京畿连年提升的贡赋,面对守卫边境抗击匈奴的流水军费,他司农府上下再不需抓襟见肘。

      萧承道:“大王,栗相国所言甚是。不可因几个蛀虫而因噎废食,见弃大好利国之策。整顿吏治得成,国库充实,减免赋税,百姓之利在远而不在近。长此以往,国富则百姓富,国强则百姓强。”

      萧承素称“忠义萧郎”,在晋国名声极好,深得晋王器重信任,百官对他皆心存尊敬。见萧承出言主变法,有些中立的官员亦低声点头称是了。

      见势大好,栗翊趁热打铁,道:“盐铁均输,国专经营,所以通委财而调缓急。当官府掌握了百姓必需之品专售权,可集中央之力,调配物资,保障每一个百姓之需。”

      听言至此,位居太中大夫的傅荣再也坐不住,起身附议,道:“臣荣附议。百姓置田器,各的所欲,此乃常理。国中百姓众多,官府又怎能事无巨细地规定百姓所需,自当乃百姓据家边之地,自主择选田器。”他乃国内儒生马首人物,虽不与卢氏结党,但秉承儒家理念的他,对盐铁专营之道大为不满。

      晋王赵郁有些信服地颔首,觉得傅荣讲得在理。

      傅荣观赵郁神色犹豫,便再进言道:“家人相一,父子戮力。盐铁自由为市,可长百姓对百工生产之兴。只因百姓是为自己挣钱,卖力程度自会高于当前,不置荒废百业。且各务为善器,器不善者则不售。方合百姓之利。萧司农道民利在远不在近,敢问司农,近利无法保证,谈何远利!”

      萧承不善与人争辩,且儒生极善口舌,他一时语塞,竟不得所言。

      此时,一直静然端坐的赵襄缓缓起身,他先是对晋王一拜,再拱手向傅荣致礼,道:“傅太中认为,民利仅仅只在盐铁贸易吗?”

      众人见赵襄十分年轻,皆不大信服他的变法之策。如今见他起身辩驳,便都等着看好戏,看这个未及冠小儿,如何论述国道。

      傅荣道:“自然不是……”

      “甚好,民利自然远远不是盐铁。”赵襄笑道,他手上的玉笏空无一字,似乎所有言语都存在心中,烂熟于腹。

      恩平侯卢冲冷笑,面对这个年少轻狂的外孙,他很是不喜,道:“臣等辩论经济之策,不知太子殿下有何高见!”

      赵襄亦对外祖父卢冲恭敬一礼,道:“百姓最大的诉求,无非安居、乐业二事。无安居,何乐业?而何为安居,则需保国之安定。最威胁晋国安定的不是盐铁,而是北边的匈奴!”他手指北方,慷慨陈言。

      “先帝遣兵数十万,扫荡匈奴二十载,今匈奴何敢侵扰!”卢冲怒道。

      “居安思危,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君侯尚儒重孔孟,怎却忘了这般的道理。”赵襄道,“盐铁专营,收拢财富命脉,足军旅之费。匈奴贪婪,虽有大将余威在,又怎敌他们对中原财帛粮草的贪念!若战,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国库空虚,则谈何坚持。一旦那些贪婪的匈奴人侵扰我国,前线将军饭不饱力不足,战马草水不济,只得节节败退,届时京畿责怪的罪名下来,君侯可又担得?”

      赵郁心中一惊,他最是害怕京畿的下压怪责,喃喃道:“太子说得是,未雨绸缪,未雨绸缪啊。”

      卢冲的脸涨成猪肝色,这等严重的担子套在他身上,他可不敢多言什么。

      赵襄望栗翊萧承,二人皆对他赞赏一笑,赵襄心中慷慨激昂之情全然调动,便继而道:“至于傅太中所言家人相一,父子戮力。本宫不才,却道应是:家人合会,褊于日而勤于用,铁力不销炼。”赵襄话中意为,民间生产铁器之类,生产规模较小,资金不足,技术与设备皆较官府相比落后许多,难出良品,且浪费铁矿。这可是他时常深入民间作坊查看得知。

      “太子殿下所言甚是,令臣等佩服。”相国栗翊笑道,赵襄算是他半个学生,看着他如此意气风发,心中十分欣慰可喜。

      卢冲暗喜,他抓住赵襄语中之点,驳斥道:“国中贵族,大商皆能造良好铁器。若民有力资,而官不许营利,恐民心所失啊大王。民心一失,又何需匈奴侵扰,国则不国。”

      赵郁大惊,都道国之不存不在外患,而在内忧。他蹙眉叹息一声,但也并不言语。

      赵襄冷笑,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说什么国计民生,还不是为了维护你卢氏贵族的风光门面。赵襄向赵郁跪下一拜,语中忽而带了哀切,道:“夫臣富则相侈,下专利则相倾也。父王,难道您忘了那年岁凶,无法缴纳贡赋,向民间大商贾借款一事?”

      “那些商贾,腰缠万贯,竟以十倍之息胁国!若不是萧司农慷慨解囊相助,怕那些高昂的利钱,我们至今都不可偿还。而富裕无比的贵族,却一毛不拔,袖手旁观。他们享受着晋国给予他们的权利,却不能为国尽忠,为主解忧,算得什么忠臣亲族!”赵襄虽无点明,但号称富贵卢儿的卢氏,诚然是不曾倾囊相助过处于水深火热的晋国。

      “且此等不忠不敬之人,若长久大富,国有为难则胁国君,恐未等民心有失之论,先失国之君主!且问众卿,可是存有这等谋逆之念!”赵襄直起身子,朗声高言,冷峻刚毅的眉目扫过殿上众人。小小年纪的他,却自带一股尊贵威仪,与先帝八分相似的容貌,令朝中老臣皆心惊胆战。

      果然是孝章皇帝的孙子,身上流淌的真龙血脉不会骗人。

      众卿皆惶惶,忙俯身跪拜,齐声道:“臣惶恐,绝不敢有不臣之念。”就连气势无比嚣张的卢冲,亦不敢在此项反驳什么。一旦辩驳,便是不臣不忠,足是抄家灭门的罪责。

      赵郁看着堂下威仪无双的儿子,那十六字箴言再次在他耳边回响,他忽而心中热血澎湃,双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生出的好儿子,正要带领积弱的晋国走向康庄辉煌。

      赵襄站起身,睥睨着俯首恭敬的臣工,他第一次,深深感受到权力的力量。而他不过是个诸侯王太子,他所要的,不仅仅是晋国的改变,而是天下的改变。

      要令日后他赵襄虽死,而变法不死!

  •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写这一章的时候我好燃。少年襄儿不畏贵族强权的身姿,在朝堂上第一次展现他的政治理念,真的很帅!!!!他的勇气,胆识,魄力都是京畿阴郁的陛下无法拥有的品质!!!但我们的襄儿,狠狠得罪了外祖父为首的贵族阶级,他又会受到怎样的报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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