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养成记》虫儿懒得飞

90、第八十八章 不信

　　晋国，含光宫。

　　一殿寂静，云姜跪坐在殿中，软软的织毯阻隔地砖的寒气，令她双腿不至太难受。上首的赵襄静默不语，也不看她，两人就这样干坐着。

　　“你说你姓朱，家中可还有什么人？”良久，赵襄方开口问道。他的声音平稳不见情绪，有如随意问候一般。

　　云姜垂眼，恭顺答道：“妾身父亲早年战亡，母殉，唯有一兄长，时任北军中垒丞。”

　　“中垒丞的女弟，做陛下的宫妃亦可。缘何就来到我这遥远的晋国了。”赵襄饶有趣味道。凡是父母家人在京中能有一官半职的家人子，又怎会不疏通人事，千方百计留在京中，又怎会被发配到遥远的诸侯国去。

　　若她是京畿有意安插来的，那自然另当别论。赵襄抬眼，定定地瞧着下首的云姜。

　　被问及缘由，云姜面上闪过一丝隐痛。那天殿选，是她人生永不苏醒的噩梦。太后的怒容，粗鲁的黄门，一群静观好戏的贵妇，还有那个端坐正位，始终无动于衷的、高高在上的陛下。事到如今，她的心还是会寒很痛，他不发一言，任由那些低贱的黄门拉扯她的华服，将她带出长乐宫。

　　而上首的赵襄，将云姜的沉默视为思虑说辞，心中冷笑。

　　云姜缓缓道：“妾身不慎惹怒太后殿下，是以见弃，随众家人子来到晋国。”她收整情绪，向赵襄深深一拜。

　　赵襄笑道：“为何会惹怒太后呢？” 可是刺杀胶东王一事出了什么纰漏，作为棋子被弃？若是被弃，最好的方法应是杀人灭口，一了百了。又为何她能活生生地站在晋宫之中。

　　云姜抬头，神色有些黯然，道：“妾身在殿选之时，误着先帝一朝陈美人的华服，令太后生气。”

　　“噢，原来如此。”赵襄笑道，他的手指抚娑着腰间的润玉，眼尾上挑道：“本宫还以为，在淋池一事……”

　　“殿下！”云姜却猛然打断赵襄，话已出口她才后悔，不应打断太子的话。她又垂下眼眸道：“淋池一事，唯有殿下与妾身二人知道而已。有司已断，胶东王乃酒后溺亡，纯属意外。”

　　“你可知，若本宫将此事上报京畿，你将会如何？”赵襄望着眼前的女子，不由得心生一气。她的语气，口音，带着京畿生来高贵的气质。明明是央求，却怎也是逼迫的口吻。

　　云姜缓缓抬眼，她摇摇头，道：“殿下不会。”

　　“为什么？”

　　“妾身的命，不如殿下矜贵。若此事殿下上报京畿，妾身左右不过一死，而殿下要面对的，怕是比死更可怕的事。”云姜缓缓道来，她说得冷静，可只有她知道，裙下两股战战，发下头皮发麻。

　　若被旁人知晓，那夜赵襄亦在场……不管胶东王的死是否意外，他晋国都会被狠狠泼上一盆脏水，洗都洗不掉。若胶东王的死另有内情，那京畿大可弄些“罪状”，让赵襄背负这等谋害罪名，法将斩首，而晋王会因为教子不善，或内含阴谋而被革除王籍，晋国将面临除国之危。

　　这确实是比死更可怕的事。

　　“你竟敢威胁本宫？”赵襄猛然起身，快步走至云姜面前，用力捏住她下颌，迫使她仰头正视他。他的眼中燃着怒火，区区家人子，竟敢威胁太子。

　　云姜被捏的生疼，她的睫毛不住地发抖，额上细汗如珠，她朱樱般的双唇一张一合：“妾身不敢，妾身只是阐明其中道理，不想殿下做傻事。”

　　如今他们怀守这同样的秘密，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原本用不相干的两个人，就这般被命运捆绑在一起。

　　赵襄松开手，道：“好一个有勇有谋的朱姬，是本宫小觑了你。”眼前的云姜，哪还有那夜惊惊惶惶，不知所措的模样。或许那夜的神情，不过是她伪装的面具而已。

　　“妾身惶恐。”云姜松了一口气，心头怦怦直跳。如今可算是，她在晋太子面前留下无比深刻的印象了。这样有利有弊，稍有不慎，足可无声无息消失在晋宫中。

　　赵襄重新回到座位上，他道：“说吧，你求什么？”

　　云姜凄然一笑，她求什么？她真正想求的，却万万求不得。她道：“妾身只求能在晋宫能有立足之地，安睡之榻。”

　　赵襄只觉听了无比可笑的话，他贵为太子尚不可安睡，因为不知哪一天，他的双眼一闭则再也不可睁开。看似一团和气的晋宫，底下的暗涌暗礁，从未消失。

　　“你觉得，本宫可以许你这些？”赵襄道。

　　云姜点点头，道：“殿下若愿意，能许妾身的，远远不止这些。”她鼓起勇气，直直望着赵襄。他与陛下，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云姜能看出，眼前的晋太子，明朗刚毅，远远要比高贵阴郁的陛下，有担当得多。

　　他才是真正的乔木。

　　反正她的爱情已经死了，而婚姻还能救活。便是一生都得不到太子的爱意又如何，天底下又有多少情投意合的夫妻，她只需要一个儿子，让她的后半生有所倚靠，让她不再任人揉搓。

　　赵襄望着云姜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那时一种他无法名状的欲望，而从未有人敢在他跟前展现过心底的欲望。

　　这样的云姜，令他生出了十分的好奇。

　　他想知道，她心底的欲望，到底是什么？

　　而夜间，云姜留在了太子的寝殿，直至鸡鸣才回到自己的屋中，遂被王后下旨，封了孺人。一连五日，无论赵襄日间读书习武，夜间歇息就寝，云姜皆侍立在侧，让其他无名无分的家人子，又是羡慕又是眼红。

　　对此，晋王与王后，各自松了一口气。连着几天看赵襄的眼神，都无比温和。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龙阳流言，亦因此事得到平息。

　　赵襄午歇过后，照例微服前往城中视察民事。轻车之中，萧愈与他同坐。萧愈面色不虞，赵襄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便懒懒道：“三郎，你的脸色很不好。说吧。”

　　“臣是殿下的臣属，本不该置喙后宫之事。可对于京畿来的人，臣曾不下两次提醒过殿下，要谨慎对待。”萧愈道，“还望殿下，莫要为色相所惑，掉以轻心。”

　　萧愈最害怕的不是京畿对诸侯国的步步施压，而是京畿施以恩德。那些美人、财帛，或许存在细作，又或许是来腐蚀太子心志的毒物。

　　赵襄一笑，道：“你是担心朱姬是细作。”

　　“是，臣忧心得无法成眠。”

　　“我亦觉得她是个细作。”赵襄淡淡道，仿似在说“今日的天气很好”一般。

　　“那您为何……”萧愈不解问道。

　　“与其我们千防万防，各种猜测。还不如让她待在本宫的近身，派人秘密地监视她，看她是否向外传递消息。给她一条路走，亦方便我们摸出，还有多少接应她的细作潜伏在晋国。”赵襄眉眼明亮，带着笑意道：“我们在钓鱼呢，是不是很有趣。”

　　萧愈的眼睛一亮，“殿下……”

　　“不然你以为，太子的榻是那样好爬？你也未免太低估我的品味了。”赵襄狡黠一笑。他看似对云姜千恩万宠，连着五夜召幸。可又有谁知道，他高床软枕酣眠之际，云姜只是跪在内殿的外间，丝毫不得踏入寝室一步。云姜定然不会将此事外道，便是说出去了，又有谁信呢？

　　“殿下英明。”萧愈笑道，他望着面带狡黠之气的赵襄，心中摇头暗笑，果真还是少年。

　　赵襄撩开车帘，见市头人们熙熙攘攘，叫卖之声不绝好生热闹。朝会的日子就快到来，他更需熟知民生之事，以便更加有理有据地反驳那些贵族。

　　未几，他俩弃车步行，在热闹的人群中一边闲逛，一边视察。不时货问三家，看看是否有奸商过高定价，又细心查看铁匠铺的农具质量，对比着他特意命官营作坊生产出来的农具是否有差别。

　　两人边行边细声议论着民事，不知不觉间，赵襄只觉脚下碰到一团软软的事物。他低头一瞧，却是一只黄毛乌嘴的狗。

　　赵襄蹲身，那只狗儿便用脑袋使劲供赵襄的手，又似撒娇又似玩闹。赵襄轻笑，他自然认得，这是杨家养的阿乌，意巧的爱犬。

　　“是阿乌啊。”赵襄抚了抚阿乌的脊背，毛皮柔顺，色泽光亮，远不是意巧刚捡回来时的病弱模样。他转念一想，此处里尚贤里还有一段路程，阿乌又怎会跑出家门来到此处。又没人牵引着，真不怕被抓去焖煮了补身。

　　阿乌咬住赵襄的衣袖，要带他去什么地方似的。赵襄心生好奇，便与萧愈道：“它似乎要带我们去哪。”

　　萧愈见两人出来的事亦办得差不多，便道：“那咱们便去看看罢。”

　　两人跟随着阿乌的脚步，来到一家食肆前，食肆的店前有小摊，悬挂着诱人的炙肉。赵襄哑然失笑，道：“合着它是要我给他买肉吃？”萧愈闻之亦不住地笑，看着流着口水的阿乌不住地摇头。

　　“公子，找到了！”忽而传来一声清亮的声音，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厮指着地上的阿乌道。

　　赵襄顺声抬眼，只见那小厮身后，走出一个明若珠玉，面容俊俏的公子。他不由得愣住，鹅黄色的男袍，黑色的冠帽，一双扑闪如星的眼眸，嘴角有浅浅的两个涡。他的眼中漫出脉脉温柔，眼前活生生的人，远比房中的画像鲜活明丽得多。

　　“让我好找啊，原来要吃肉呢。”公子笑着望了望嘴馋的阿乌，而后抬首，却见赵襄与萧愈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一时间，脸颊晕染了两团胭脂，忙捂住两颊，不胜娇羞道：“子助哥哥……萧三哥……你们怎么在这？”

　　这个公子，正是男装打扮的意巧。

　　“好巧啊，杨贤弟。”赵襄打趣道，见惯她女妆清丽动人模样，头一次见着男装，却有别有一股俊俏翩翩的气质，让人眼前一亮。

　　宫中传言晋太子喜好男色，赵襄闻之真是哭笑不得。此刻确有了一番念头：若她生为男子，看着这般合他心意的容貌，他会不会真的有龙阳之好呢？

　　赵襄心中有一个响彻云霄的回答：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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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说，襄儿已经完全沉沦在意巧的美色之中了，都愿意为她断袖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