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养成记》虫儿懒得飞

84、第八十二章 归晋

　　京畿，宫城。

　　至日，乃诸王归国的日子，高兴的是诸王，他们战战兢兢多日，终于可以归国，诸王面上皆喜气洋洋，眉宇都要一股轻松之态。而悲伤的是家人子们，她们不仅无缘入宫，还需背井离乡，到遥远且陌生的诸侯国去，永生都不可与家人再见一面。无不悲悲戚戚，相互垂泪宽慰着。

　　云姜系着秋香色的披风，在一众悲泣的家人子中显得尤为淡然冷静。她没有哀哭，没有悲切，目色中透着一种决然，显得她柔美的轮廓多了几分冷硬。随行打点车马的黄门不由得多看她一两眼，暗道这家人子好生奇怪。

　　她望着忙忙碌碌的众人，仿佛一切纷扰皆与她无关。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伫立着，眼神失焦，面上的胭脂红得恰到好处，冷傲得像雪里的红梅。宽大的衣袖里，一段雪白的藕臂，手里藏着一支锋利的银簪，那特意被她磨得尖锐的一头，正磨刺着她手臂的肌肤，有一点点疼，但可以忍耐。

　　她缓缓回首，从幽深的宫道往上而望，越过飘扬的晋国旗帜，目光投向高耸横跨的辇道。

　　她在等，等那个身穿深冷玄色衣袍的人。那个俯瞰繁华，泽被苍生的人。

　　她再赌一把，若他来，若他来……那证明她的真心与时光都没有错付。她会用手中的银簪，划破女子此生最为重视的容貌。容貌被毁，便不会承宠于诸侯王，她愿意用她一生的孤寂去报答，报答天子曾赐予她的恩德。她会紧抱着他们的情爱，枯守一生，只要他来见她。

　　哭哭啼啼的家人子们在黄门的引导下逐一登车，而云姜岿然不动。她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辇道，但辇道上空无一人，亦听不得和鸾铃有节奏的声响。

　　手腕上的肌肤被银簪磨破，细细沁出一颗血珠，顺着簪子而下，成了一道蜿蜒瑰丽的红色。云姜的眼睛渐渐黯然。

　　他还是不来吗……再也不愿见她一面吗……

　　佩兰走到云姜身后，恭敬提醒道：“姑娘，时辰快到了。大家都登车了。”

　　云姜恍若不闻，她凝睇着辇道直至颈脖发酸，眼下薄雾渐生，世间朦胧一片。

　　那些甜蜜的过往，此刻都是一把把尖刀，直插心肺，容不得她喘息。神明台的玉露明月，曲水河的繁星落地，他案头旁斜逸出的腊梅，他冰凉的手指抚过的每一寸肌肤，那淡淡的龙涎香萦绕不去，他在她耳边的呢喃……

　　“云姜，生辰长乐。”

　　“云姜，朕害怕……”

　　“那不是本分，是本心。如果朕亦喜欢你呢？”

　　“如今有你，朕想活得越久越好。”

　　“云开月明，影落繁星，思我不来，守尔安康。”

　　“云姜，做朕的女人……”

　　天子那些温言软语，在云姜的耳中回响不绝。她的喉头颤动，无法呼吸。那些话，都是他随口说说的吗……他们这些年的情爱，就是承露盘上的水中月，镜中花。老天早早便告知了她情爱虚幻，只是她太过沉溺，没有觉察到罢了。

　　世间的情爱，原就这样不堪一击。

　　温煦的春风飘扬，吹面不寒，可云姜此时只觉浑身冰冷，双唇颤抖不已。

　　“姑娘。”佩兰望了望脸色不是十分好看的黄门，轻声提醒催促道：“我们该走了。”

　　云姜吸吸鼻子，抬手抹去眼睫下的泪珠，深深再望一眼这幽深的宫城。

　　他没有来，大殿上远远的一拜，就是此生永别。

　　永别了，陛下……永别了，京畿……

　　云姜将手中的簪子稳稳插在发髻上，她不再回头，不再留恋，步履稳健，带着她毕生的勇气，缓缓走向车子。佩兰说得对，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一辈子那样长，又何必在意一时的艰难困苦。

　　车帘缓缓放落，隔断了云姜的视线。她最后望京畿的一眼，竟是遥遥的宫门。

　　七岁的她，从这道宫门走过，进入这座华丽深深宫阙。那时，她以为，这座宫城便是她以后的归宿。

　　而今，京畿不再是她的故乡，只是断送她一生痴恋的地方。她的未来，在遥远的晋国，那里有一切未知等待着她。她如今所有的苦难，都为浴火凤凰，只待涅槃重生。

　　只是以后，她再也没有心了。这样也好，她不会再感到疼痛。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启——”宫门徐徐开启，诸王的车马缓缓而动。载着多少女子的眼泪，踏碎多少无望的梦想。

　　那高耸的辇道，一只常年冰冷的手抚上栏杆。玄色福纹的衣袍长长曳地，他的冠帽没有毓珠，世界在他眼前一清二楚。

　　他还是来了。

　　于千万人中，他只一眼，便寻到了她。秋香色的披风被春风吹起一个美丽的弧度，她的背影，寥落又决绝。

　　喉头一阵腥甜翻涌，被他强自忍下。修长玉白的五指，渐渐收拢紧握，青白的手背上筋脉可见。

　　天子的心，远不如他面上那般平静。

　　杜忠静静伫立，他望着赵郢落寞的身影，有些感同身受。他们一同目送自己此生所爱，放任她们到遥远不可及的地方。

　　“杜忠。”赵郢缓缓开口唤道。

　　“臣在。”

　　“你那时，心中如何？”赵郢忽而想知道，杜忠目送丽姬离京之时，是不是也与他一样。

　　“臣，不可名状……”杜忠面色黯然，唇边挂着一丝苦涩又带欣慰的笑意。

　　赵郢回身，面上是与杜忠一般的神色。他们都无可奈何，为了世间遥远之处，所爱能留存一息，他们亲手剜除自己一半的心脉，永远无法愈合。

　　“朕……”赵郢慢慢踱步，步履不似平常那样有章法，“朕怕是……”

　　“朕怕是此生都不会欢乐了。”

　　他扶着栏杆，挺拔的身影此刻有些颓靡。杜忠抬眼，他的君王，再也没有灵魂。

　　从今以后，他只是大齐的帝皇，不再是赵郢。而那些泛着鲜亮色彩的年少往事，尽数尘封心隅，永不再开启。

　　出了京畿，晋国的车马向东北方向而去。车中的赵襄掀开车帘，见杨超骑着高头大马，稳稳地行在车前。他对随侍的小丁说：“唤阿超上车罢。”

　　未几，杨超掀帘进入车驾，施施然落坐在赵襄对面，笑道：“什么事？”

　　“车中无趣，与我对博罢。”

　　杨超嗤笑道：“你是看中我与你的六博之技相当罢。”

　　赵襄摊手而笑，“毕竟随行的众人中，也只有你与我一般臭棋了，只得找你喂招。”

　　“那是，他们哪敢嬴你，又不敢输得太明显。可对你，他们真的很难输。”

　　赵襄狠狠敲了杨超脑门一下，道：“别废话。”

　　话罢，两人认真地下着六博，真可谓是“旗鼓相当”、“不分伯仲”。

　　“回去之后，在尚贤里置套宅子罢，将先生他们接来同住。”赵襄淡淡道。尚贤里是晋国都城闻喜中的黄金地段，寸土寸金，居住者皆是达官贵人。

　　杨超不以为然道：“我哪里来的钱，梦里置吗？”

　　“出息。”赵襄笑道，“我有啊，我赐给你。”

　　杨超道：“我又没有立什么大功，你用什么名头赐给我。”

　　“怎么没有，陛下拿弓箭对着我时，你可是奋不顾身地挡在我身前呢。忠义可嘉。”赵襄欢乐地笑着，拍拍杨超的肩头道：“还真想不到啊，危难时刻，原来阿超能如此为我。”他抬眼，双眼深深望着对面的杨超，“我很感动。”

　　杨超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眸道：“我是你的舍人，我不在你身前，谁还在你身前。”而后他有些疑惑，“你说陛下，为何就独独对你这般奇怪。”

　　赵襄摇摇头，他也实在想不明白。“我与父王的闲谈不日就传到他耳中，这已经是很恐怖的事了。还好，这次能平安归国。日后更要多加小心，身边的人都要提防。”

　　杨超点点头，“回去要将这些奇怪的事告诉萧愈，他足智多谋，定能知道什么。”

　　“陛下还要你好生对待京畿下赐的美人们，怕不是里头有细作。”杨超拍拍脑袋道。

　　赵襄将手指抵在下唇，沉吟道：“细作不细作还要慢慢查看，只是陛下那时的神情……好似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事物一般。我与陛下相识的时日不多，但在几日的陪侍下，亦知道他是个十分冷静自持的人。失态若此……里头定有什么隐情。”

　　“嗯，你说的对。陛下只召见你与那胶东太子赵立，那胶东王竟离奇地没了，而我们晋国却看着平安……”

　　“真的只是看着平安。先帝五子，临川一脉不复存在，胶东王死得蹊跷，现留存的，只有我们晋国与吴国了。看着吧，京畿一定有后招。”赵襄眼神笃定，他掀帘而望，车队正行径一片密林。

　　如今他们的情势，也似在密林穿行。不知什么时候脚下踩踏到布好的陷阱，或是不知从何方会突然窜出一只野兽。若不步步为营，只待粉身碎骨。

　　赵襄抚着额角，心绪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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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我们好久不见的意巧要上线啦！！！！
虫子接下来的更新可能会变慢一点了，因为开学了，也有很多证件的考试。。。哭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