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养成记》虫儿懒得飞

64、第六十二章 选择

　　晋国，闻喜王宫。

　　晋王赵郁对着京畿而来的诏令出神，眉心一点痧痕昭示他如今疲惫头痛得紧。

　　栗翊奉命前来，入殿参拜道：“臣翊叩见大王。”

　　“啊，相国。”赵郁宛如见到了救命稻草，忙起身虚扶相迎，道：“寡人真不知京畿是何等意思。”

　　栗翊只听今日京畿给各诸侯国传达了命令，却不知具体是如何的诏令。他见晋王满面忧色，筹集贡赋的日子将至，亦担心地询问道：“可是京畿再次提高了贡赋？”

　　赵郁摇摇头，叹息道：“若只是提高贡赋，寡人亦不至如此。”他将案上的诏令一指，道：“你看罢。”

　　栗翊上前查看，大为吃惊，面上的忧色不减晋王。道：“京畿真是越发过分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要诸侯王太子一同入京觐见述职呢。”赵郁轻轻敲击桌案几下，道：“这可是未有的事啊。”

　　自高祖皇帝始分封子弟，至今六代，先帝削藩之策已废除大半封国，当今陛下登基后又废临川国置临川郡，如今先帝一脉的封国唯剩吴国、胶东国、晋国三个而已。而天子朝臣，对这三个封国忌惮亦是最深。

　　吴国富足，有矿山海盐之利；胶东王刘辟乃是先帝最为宠爱的儿子，素有贤名，胶东之臣常疑天子来位不正；而最为弱小的晋国，却掩藏着私密，尽忠退让，唯求保全。

　　“怕不是……当年望气之事……”赵郢执栗翊的手腕道，他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寡人已委屈如此，天子仍不肯放过吗？”

　　“大王，大王。”栗翊忙覆手安抚面前惊惶的君王，“大王切勿自乱阵脚。”

　　赵郁颓然坐落席上，沉吟道：“寡人从不敢肖想大位，处处尽忠，无不敢违逆京畿之意。便连先帝为我儿亲赐的名字，都上奏改了去。”他以手成拳，重重击打桌案，“如今是要寡人携太子一同朝贡，是要将我儿扣押京中为质吗！还是要寡人与太子都不可归来！”

　　“大王。”栗翊落在在赵郁身侧，镇定道：“大王您忘了吗，太子得了病，养于深宫，常在床褥，如何能随您入京呢？”

　　“可刺史不是好应付的，天子诏令明示，寡人若作推辞，必疑寡人有二心。”赵郁忧心忡忡道。

　　“大王您还有一个儿子，王子弼。”栗翊拱手道，“您携王子弼上京朝贡，若届时京畿真要扣押质子，亦总比太子襄被扣得强。”

　　“相国说得有理，可手心是肉，手背亦是肉……”赵郁对两个儿子的爱意皆一般多，无论是谁被留在京畿，他皆心痛如绞。

　　“大王，可太子乃是您的根本。太子殿下即将学成归来，如镜先生来信言道太子殿下勤勉好学，聪颖过人，日后必成一代贤主，王子弼却资质未定。大王您需考虑晋国之将来。”栗翊恳切道，赵襄在民间历练多年，谙熟民事，又得贤人褒奖，素来与栗翊亲近。赵弼养于深宫妇人之手，太后王后万般溺爱，日后必近卢氏外戚，而远国臣。于公于私，自然是保全赵襄为上。

　　赵郁向来少断，他撑首苦恼皱眉，道：“寡人再考虑……相国先回去罢。”京畿要的是太子，若他只带寻常王子前去，京畿会不会以此大作文章，降他抗命之罪。届时，别说儿子，连自己都可能无法归来。

　　栗翊见赵郁如此犹豫不决，心下暗急，却又不可断然逼迫。只好悻悻告退，出了王宫后，他暗自唾了一句：“妇人之仁！”

　　赵郁身边的黄门悄悄退出殿外，招来一个小黄门，耳语几句，道：“速去报与王后。”

　　小黄门急急跑向王后所在的殿阁中，此时王后与王子弼正一起写字，其乐融融。见小黄门急急忙忙而来，便不悦道：“慌什么，别惊着我的弼儿。”

　　小黄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声道：“娘娘，京畿传来诏令，要大王带着太子一同入宫朝贡。”

　　王后顿了顿，“怎么要带上太子了？”握着赵弼的手继续书写着大字，道：“就为了这事？我知道了。”她并没多想，太子虽亦是她生，但不是她亲自养大，加之太子在民间游学多年，母子情分颇为浅薄生分。

　　小黄门摇摇头，道：“娘娘，方才栗相与大王相谈，大王说此次宣太子上京可能是被扣做质子，栗相便劝说大王带王子弼上京。”

　　“你说什么？！”王后闻言大惊，一不下心捏重了赵弼的手，惹得赵弼一声高呼：“母后！”

　　“哦，弼儿乖。”王后爱惜地抚了抚赵弼的脑袋，转而对傅母道：“带王子下去玩。”

　　待赵弼离去后，她问小黄门道：“此话当真？大王答应了吗？”

　　小黄门跪伏在地，道：“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大王还未曾应承相国，说还需考虑一番。奴婢便赶忙来禀报娘娘了。”

　　“这个栗相！”王后狠狠拍击了桌案一下，震得茶水晃动，“京畿分明是要太子上京，为何要我弼儿！”

　　一旁侍奉的女官永娘劝道：“娘娘息怒，这栗相素来是亲近太子殿下，这太子殿下亦是由他亲自带去民间。若太子殿下被当做质子留在京中了，那就像砍了栗相的手臂呀。您不是不知道呀。”

　　“哼，奸臣！”王后忿忿道，“咱们要赶在大王点头之前，做些事情。”

　　“娘娘要怎么做？”永娘不解问道。

　　王后即刻提笔沾墨，取过一小方新帛，书写着什么。而后取过卢氏家族符传，交给那小黄门道：“将这封帛书，想办法捎去给我父亲恩平侯。”又对永娘道：“随我去一趟太后那儿，大王纯孝，太后的话顶上栗相十句。”

　　“诺。”

　　王后随后而至晋国太后颐养的宫中，晋国太后曾是先帝的良人，位份低微，性子怯懦不争，从前依附着高太后而活，方得存活至随子就封。平日不多在宫中走动，亦极少插手后宫事务，是以与儿媳晋王后关系甚佳。

　　“王后怎么来了？”晋国太后歪在靠手上歇息，有一宫女轻轻为她捶腿。

　　王后恭顺地行过大礼，人未言，眼眶却先红了一圈。

　　“这是怎么了？与大王拌嘴了？”晋国太后道，她将王后当亲女一般疼惜，自然是见不得她委屈。

　　“母后，您可要为弼儿做主啊。”王后带着哭音，膝行至晋国太后跟前，两行清泪自她眼下而落，端得是一派梨花带雨。

　　“弼儿？这宫中谁不知弼儿是咱们的心头肉，谁要为难他了。”晋国太后淡淡道。

　　王后摇摇头，牵着太后的衣袖哭哭啼啼道：“大王，大王要送弼儿到京中当质子……”

　　“当真？！”晋国太后猛然坐起，“这是为何？”晋国太后十分愕然，她不怎么过问政事，可这事关到她的孙儿，她自然十分着急。赵弼年幼可爱，曾在她跟前养过一段时日，十分得她老人家喜欢。

　　王后哽咽道：“京中来了诏令，要各诸侯携太子上京述职，大王恐要留子为质，便要带弼儿去……”顿了顿又凄凄切切道：“这襄儿弼儿皆是妾身所出，手心手背皆是肉，哪个去妾身都很忧心。可京中言明是太子上京，大王如此，妾身恐怕会招致祸患。当年咱们在京中时，每一日都过得提心吊胆……”

　　晋国太后忆及当年掖庭争斗，面色犹存苍白，她点点头，喃喃道：“是啊……那些可怕的日子……”

　　“且弼儿才八岁，自小在娘胎里便吃了苦头，生得不如他哥哥康健。却要丢他一个人在那吃人不吐骨的京畿，孤苦无依，日日提着命过日子。妾身如何不担忧难过……母后，您也是养过弼儿的，您也不舍得啊……”王后声声泣血，涕泗齐下，无不诉说着为人母亲的忧心。

　　晋国太后被王后哭得脑子一慌，她与晋王一样，对京畿之命不敢不从。加之，两个孙儿之中，赵襄守礼持重，忙于学习，祖孙间甚少相见，赵弼却多由王后带来承欢膝下，她确确实实更为喜爱幼孙赵弼。她叹息道：“那你是想我怎么做？”

　　王后稍稍止住哭泣，用帕子拭去泪水，道：“大王纯孝，对母后之命无所不从。若您去跟大王说道，大王必然不会犯糊涂……妾身亦是担心晋国啊。”

　　“来人，召大王来。”晋国太后朗声道，她转而对王后宽慰道：“你先回去，我自会跟大王说说。”

　　王后这才破涕而笑，连声谢恩。

　　未几，晋王赵郁来至太后宫中，躬身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他眉心痧痕越发红重，道：“母后急召儿臣前来，所为何事？”

　　晋国太后将手中宫扇狠狠掷向晋王，堪堪击中赵郁肩头，道：“糊涂！糊涂的儿！”话罢便不住地咳嗽起来。

　　“母后……母后息怒……”赵郁连忙膝行而前，为母亲抚背顺气，道：“儿臣是哪里惹母后劳气了？”

　　“你是过了几天舒服日子，就忘了我们母子当年在掖庭是如何光景吗？”晋国太后道。

　　“儿臣永生不敢忘。”以及过往，赵郁面色有些苍白，猛然摇头道。

　　“那你还敢违逆京畿的诏令！”太后厉声呵斥道，“是想京畿的羽林卫、虎贲军打入我们闻喜王宫吗！”

　　“母后……您如何知晓？”

　　“别管我如何知晓，在你带着晋国跳崖之前我需得要你勒马。”晋国太后哀声道：“临川国已经被除国了，何时轮到咱们晋国，若你但有违背天子心意，除国也是顷刻的事啊。”

　　赵郁心中惶恐，泪亦如滚瓜般落下，道：“可母后，太子是晋国的根本……若此次真的是留质，那晋国……”

　　晋国太后抚着赵郁的脸，为他拭去泪水道：“傻孩子，你才是晋国的根本。太子可以另立，可晋王只得你一个。你幼读史书，东周列国诸侯，多少太子质于他国，为的就是保全，后图安定。”太后抚落赵郁的心口，道：“那些黑暗无光的日子，你还想再过吗？”

　　那些灰暗的记忆，掖庭宫殿里的潮湿气味扑面而来，赵郁稍稍发颤，他摇摇头。那样伸手不见五指的日子，看不见希望的日子，他不要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