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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三章 回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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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十昌里。
小丁正在为赵襄收拾包袱,赵襄呆坐廊下,久久不语。
五年前,他万般不愿地来到这草庐,倨傲不驯地不愿拜如镜为师,无比挂念着闻喜王宫。可如今他得偿所愿,终于到了回归王宫的日子,怎么心中却没有高兴。
意巧抱着一件狐裘,缓缓踱步至赵襄身后,安静跪坐下来。
赵襄回头,目光一瞬发亮,却又转瞬黯然。
“你的大裘,我补好了。”意巧抚着狐裘上的破痕,垂首不敢望赵襄。那时冬日,赵襄穿着这大裘与杨超在庖厨,瞒着她偷偷烤饼吃,不慎被火星子燎了袍子,破了一个洞。
雪白洁净的裘子,这个破洞十分明显,穿着令赵襄不自在。以他的身份,大可弃之不穿,可深知民间贫苦,使他万般爱惜事物,终归觉得十分浪费。他便央着意巧帮忙补补,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意巧才应承他。
赵襄伸手,抚着上头还是比较明显的缝补痕迹,道:“谢谢阿意。”
“子助哥哥,你一定要回去吗?”意巧稍稍抬首,一双杏眼如冰雪般洁净明通,照得如她内心一般透彻。
透彻无比的心,赵襄能一眼望穿她所有的情绪。她的不舍有如东海的潮浪,在心底翻涌不息。
赵襄点点头,唇角弯起一个笑,有些满不在乎道:“嗯,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嗯,这是好事。”意巧也扬起一个笑,只是平日总是挂在嘴边的梨涡此时却没有出现。
沉寂半晌,两人相对无言,枯坐于此。
“你……”“我……”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出,不由得低首噗嗤一笑,赵襄道:“你说。”
“你还会来我家吗?”意巧低首掰弄着手指头,声音细细问道,转而她脸上一红,又道:“是阿哥让我问你的。”
赵襄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发,笑道:“会的,我会给你们写信。”他十分喜欢抚乱她的额发,又捏了捏她头上的小揪揪,显得意巧无比可爱。
意巧抬手理顺额发,嘟着嘴有些不满,爱弄她头发的毛病总是不改。她道:“以后可不要随意弄乱女孩的发髻啊,会惹她生气的。”
赵襄托着腮,歪头望她一笑,道:“是吗?”
“自然是。”意巧再次伸手绑紧自己的总角发髻,瞥了赵襄一眼。
“也就对你如此而已……”赵襄喃喃道,对别的女孩,我又何曾这样淘气无赖过呢,也就对你一人如此而已。
“你说什么?”意巧一瞬没有听清,眨眨眼睛问道。
赵襄摇摇头,他望着意巧头上十分幼稚的双丫,道:“我们下次再见时,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你已经用簪子把头发都簪起来了。”她的下颌已经稍稍出了少女的弧度,眉眼亦渐渐长开,一头秀发乌黑亮丽,梳上少女的发髻定会十分好看。
“那要等我十五岁呢,及笄了便可。”意巧想起在萧氏别院,那个侍女曾道她梳柔美的堕马髻十分好看。日后她便梳这样的发髻,去见子助哥哥。他便不会仗着自己长她一岁,总是拿她当小孩子了。
“我等你十五岁。”赵襄执了意巧一只手,紧紧地捏着,言语间十分郑重,眼神坚定。
意巧见他的眼中炽热,只觉那两点火星烧到自己脸上,她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咳咳。”两声清咳响起,惊得意巧忙挣脱手去,转身见如镜立在身后,便忙忙放下狐裘,起身碎步回屋。
“先生。”赵襄亦起身拱手行礼,扶着如镜落座。
“这五年间,你大有长进,为师十分欣慰。”如镜抚须沉吟道,治学期间,他对赵襄鲜有夸奖,多是严厉的教诲。
“学生资质愚钝,劳费先生五年辛苦。”从起初他与如镜多有争执冲突,或有些质疑如镜的学问高明,到现今他已被如镜的学问、为人深深折服,将他尊如亲父一般。
如镜淡淡一笑,抬手轻轻放在他肩上,道:“切勿妄自菲薄,回去之后,不可沉溺富贵温柔,时刻要牢记,你底下那些子民,仍饱受困苦。”
“诺,学生谨记先生教诲,必不敢忘。”赵襄鼻子一酸,他吸吸鼻子,道:“先生为何不愿到闻喜王宫,出任太傅一职。先生的学问深似川海,学生还未学到十分一二。”
如镜摇摇头,道:“官场于我,恰如置身漆墨。先帝一朝是,大王一国亦是。我未改心气脾性,结果都是一样。”
“可先生的志向,您毕生研究的田制盐铁律法。先生若不出仕,难以开展。”赵襄劝说道,他不舍如镜,总觉得如镜在他身旁,他便有了源源不断的支持。
如镜哈哈一笑,抚上赵襄的脑门,道:“我毕生的精髓,都在你的小脑瓜里了。我的志向,亦变成了你的志向不是。这便是传承。”
如镜的手,粗糙却温暖,给予他无穷大的力量,令赵襄茫然的心有所倚靠。他开口问道:“阿超,他可以在我身边吗?”
如镜点点头,道:“那孩子会无比乐意的。”
未几,小丁前来禀报道:“公子,都收拾好了。马车亦到了。”
如镜一家亲送赵襄至门前,皆是不舍,独独少了意巧。赵襄问杨超道:“阿意妹妹呢?不来送我吗?”
杨超瞥了一眼意巧房屋方向,叹息道:“哭着呢,眼睛肿的跟胡桃一般。”
赵襄眼底有些心疼,却对杨超笑道:“你可别哭,男子汉大丈夫。”
“谁要哭了。”杨超爽朗而笑,两个少年抱拳相击,亲亲热热地搂在一块。
“我们很快就再见的。”赵襄在他耳边说道,“那时,你也要这样待我。”说罢狠狠在他背心拍了一下。
“知道了,我一辈子都这样待你。”杨超亦在赵襄背心拍了一下,少年眉目刚毅,不知未来,言说承诺。
小丁扶赵襄登上马车,赵襄回首对如镜一家挥手作别,听得如镜道:“珍重。”
“珍重。”赵襄缓缓吐出这两字,生怕自己多望一眼便忍不住跳下车来,便速速放下车帘,隐挡住外间周遭。
赵襄坐好,见那狐裘安然摆放在车案上。他抚着上头的皮毛,触手温软。
那时雪夜,他与意巧一齐裹着这条狐裘,细声言说山精鬼怪之事,她慌忙地缩在他怀里,得趣得像只小羊羔。
赵襄摇头一笑,将狐裘稍稍抖开,缝补破痕处,向里绣了一朵小小的海棠,栩栩如生,可引蜂蝶。
“你绣的梅花,添几笔就是海棠了。” 他曾那样揶揄她的女红,年少往昔的快乐时光扑面而来,她的娇嗔欢笑,萦尤在耳。
“我以后会绣的又快又好看。”她那坚定的眼神,微撅的樱唇,是赵襄心中最为喜爱的部分。
赵襄紧紧搂着那狐裘,埋首在里,深深呼吸,上头依稀还沾有意巧身上的女儿香气,令他心神荡漾。
“你要等我啊……”赵襄喃喃道。
“殿下,您等什么?”车外的小丁听到赵襄依稀说着什么话,便问道。
赵襄顿时觉得他甚是破坏气氛,便冷声道:“没什么,你听岔了。”
小丁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道:“诺,是小奴听岔了。”
马车平稳而快速,待至宫门,赵襄换乘早早便在此等候的车子。他仰头望着宫门,五年了,他回归这抚育他成长的宫殿,却忽然觉得好陌生。
含光宫,晋国太子起居之处。殿外宫人奴仆皆分立两旁,翘首以待主公归来。五年,他们守着一间空落落的宫殿,假装着有主人一般侍奉。现今正主终于来归,奴仆面上皆含喜色。
赵襄甫入含光,奴仆们便跪迎山呼:“恭迎太子殿下。”
权势的气息扑面而来,赵襄稍整呼吸,一言不发径自入殿。那些奴仆有序跟随而入。左列宫女捧着漱口盐茶、杨枝、盛着紫薇露的金痰盂、净面巾子与金盆、温度适宜的枫露茶;右列则由內侍奉捧上衣、下裳、外袍、腰带、配饰、套袜、鞋履等恭候。
他们细致地侍奉太子沐浴,洗漱口面,精心地打扮着。洗去风尘,褪去麻衣的赵襄,头戴紫金冠,身着宝蓝缎袍,脚蹬云头履,眉宇俊朗,精神饱满,面上收敛神色,十分庄严气度。
小丁跪身为他整理下裳,由衷叹道:“殿下还是要穿上这身衣裳,贵气逼人。”
“所以你是说,本宫着麻衣草履就像个乞儿?”赵襄挑眉道。
小丁摇摇头,连忙告罪道:“殿下,小奴可没有那个意思。殿下即便是草叶遮身,那天潢贵胄之气仍是不减。”
赵襄低声一笑,轻轻踢了小丁一脚,道:“就你话多。”
小丁捧着赵襄的鞋履欢笑,替他稳稳套上,主仆二人感情深厚。
“殿下,是时候该去拜见大王与王后了。”有一內侍提醒道。
父王母后,赵襄心中一喜。五年未见,他着实是万分想念,他道:“知道了,本宫这就去。”
不知父王母后是不是亦会日夜思念于他,赵襄这般想着,面上浮出一丝笑意。
定是的,父王母后定是也十分思念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五年,可以改变很多人,很多事。襄儿回宫之后会遭遇到什么事呢?陛下在京畿那边又在思算着什么?两个人会面后会产生什么火花?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