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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七章 捧杀 ...

  •   京畿,长乐宫。

      文宣按着定例前来长乐宫请安,姑侄俩人对坐着谈笑家常。

      高太后笑道:“北边来了些羊奶,膳室做成羹,陛下很是爱吃。你也尝尝吧。”话罢,侍女端来一碗蒸得嫩滑的羊奶羹,呈到文宣面前。

      文宣鼻子轻动,确实有很浓的膻味,她不喜吃牛羊肉,便是觉着总有一股子膻味,吃了怪恶心的。可这是太后赏赐,也不好不试,她舀了小小一勺,含在嘴里,那膻味便在她口腔里炸开一般,令她喉中欲呕。但她强自忍住,勉强吞下,马上饮了一口茶去那膻味。

      “怎么?不喜欢吗?”高太后见文宣面色奇怪,面前的茶杯竟空了,便开口问道。

      文宣取帕子轻拭唇角,皱着眉头道:“我是觉着这羹有些膻。”这么难吃的东西,缘何陛下就如此喜欢。她想起陛下冬日里喝的酪浆,便不住都发抖打颤。

      高太后示意人收走那碗羹,唤文宣到她身边来坐,拍着她的小手道:“可这是陛下喜爱的东西,在我这儿你可以说不喜欢,可在陛下跟前你就不可说了。”

      文宣不禁想起那夜,她对赵郢撒谎说违心话,赵郢很是不乐意,让她以后不必如此。她眨眨眼睛,满面懵懂对高太后道:“殿下,可陛下不喜欢我说谎。”

      高太后噗嗤一声笑了,她道:“这算什么撒谎,不过是让你顺着他,喜欢他所喜欢的,这样陛下才觉着你贴心不是。”顿了顿,她抚了抚文宣的脸蛋,笑道:“你还小,以后可以慢慢学。”

      文宣心中有些迷惘,太后姑母说她还小,往后要多加学习如何奉承顺从陛下。但陛下却道她还小,不必如此。她到底是听谁的啊?

      “你脸上怎么没有敷粉?”高太后捻了捻自己的手指,见文宣的脸上并无妆容,这如何得了。话罢,太后厉声斥责文宣的宫人们道:“你们是存心要让皇后出丑吗!”

      见太后发怒,一众宫人连忙跪伏在地告罪。

      文宣扯了扯太后衣袖,话音软糯道:“殿下,不怪他们。是我不让他们给我敷粉的。”

      高太后奇怪道:“这宫里连个小宫女都会上妆,你是堂堂皇后,怎可以素面呢?”

      “陛下不喜欢我敷粉,那夜陛下带我去放河灯,傅母给我上了妆,陛下都拿帕子擦去了。”文宣掰着指头道,其实她也喜欢不上妆,如今秋后热,她又极易出汗,宫人给她上的妆粉十分厚实,总是让她不舒服。

      “那就要见陛下时才不上,平日里还是要上妆的,没得宫人笑话你。”太后温声道,示意宫人带文宣到梳妆案前去,为她理妆。

      文宣不可推辞,便乖顺地坐在妆案前,由宫人在她脸上抹上一层又一层的妆粉。见太后的妆盒上有各色华美精致的步摇,她拈起其中一支金凤衔珠步摇,上头鲜亮的鸟羽泛着光泽,整只凤鸟便似活了一般。

      高太后笑道:“那是先帝赠与我的步摇。”她取过文宣手中的步摇,抚着上头的鸟羽,眼中满是回忆,道:“那时先帝还是一个皇子,我还是个孺人,他说待我诞下皇子,便把这支步摇赏赐给我。”

      文宣望着那唯有皇后品阶方可佩戴的步摇,先帝那时不过是个皇子,生母亦不是皇后,如何能得如此贵重的步摇,赠与只是区区孺人的姑母呢?她的眼睛里充满疑惑,不解道:“可这是皇后方能……”

      高太后立在文宣身后,铜镜映出姑侄二人七分相似的容貌。一个风韵犹存,眉目透着精明威仪,一个天真懵懂,稚气外露。高太后将那沉沉的步摇插在文宣的发髻上,隐晦道:“先帝,素来是个有志向的人。这是他给我的承诺,也是给自己的承诺。”

      文宣呆呆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重新上了厚厚得体的妆,又变成那个精致的人偶,发髻上金凤步摇灿灿发亮,道:“如此贵重的东西,殿下还是……”

      “你是皇后,配得上世间最好的东西。高家的女儿,生来就该是在云端。”高太后沉吟道,“别人,想都不能想。”她眼中闪过凌厉的光,似出鞘利剑,斩杀万人却锋刃无血。那是高家门楣赋予她的天然气度,也是在深宫历经谋算修来的本领。

      世间最好的东西……文宣不由得想起那夜曲水上辉煌的繁星,还有赵郢眼中明明灭灭的光亮,她私心觉得,那才是世间最好的东西,是她从未见过的风景。

      “告诉姑母,曲水河边发生了什么?”高太后温和的声音从文宣头顶传来,铜镜里太后面带微笑,眼角眉梢全然是慈爱。

      文宣眼尾染上笑意,道:“陛下带我去看河灯,就在曲水边上,数十河灯从拱桥顺流而下,就像天上的星星都落了凡间,与圆月相辉映。”

      “那文宣欢喜吗?”

      “欢喜,傅母们说这是陛下给我的恩宠,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文宣点点头道,俄而,她道:“只是陛下来椒房殿都是坐着看书下棋,不常与我说话。那夜忽然说要带我看好东西,把我吓得不轻呢。”

      她想,陛下多多少少也是喜欢她的吧,不然也不会为她大费周章弄了这一河的灯辉。虽然陛下不爱说话,总是似笑非笑的清冷模样,可他的心是暖的,跟河上的灯火一样暖。

      高太后爱怜地拍拍文宣的肩头,道一句:“以后会越来越好的,陛下性子沉静孤独,你要用你的心去暖他。只是……”

      文宣回头望着太后,问道:“殿下,只是什么?”

      “只是莫要将一颗心都附在男子身上,要留一些给自己,给高家。知道吗?” 高太后眼中淌出一种莫名的伤感,静静浮动在两人四周。

      良久,高太后轻扯嘴角,沉吟出《诗经氓》中一句:“吁嗟鸠兮,无食桑椹,吁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男子陷入感情漩涡,仍然可以抽身自拔;女子沉迷爱情则会不可自拔,以致于为情所累,为情所伤。先民留给今人的训诫,很是合理,高太后经历半生,深以为然。她不由得想起那个春日,杏花吹满头,少年惊鸿一回眸,累她一世意难平。

      “殿下……”文宣轻声唤道。

      高太后回过神来,对文宣慈祥一笑,道:“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文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姑侄二人闲谈一会,文宣便告辞归去椒房。

      望着文宣小小的身影行出长乐宫,高太后有些疲惫地揉抚着额角,长长叹息。

      大长秋徐桂贴心上前为太后按揉肩膀,道:“殿下在忧心什么,如今陛下待皇后越发好了。”

      “好?”太后冷笑一声,“这是待她好吗?”

      徐桂面上表情凝滞,似在思索,顷刻他明白过来,有些吃惊道:“陛下莫非……”

      “不然宫中这么多河流不选,非选了那偏远无比的曲水。”高太后疲累地闭上眼睛,沉声道,“不过欺负她年幼无知,拿了她当盾牌来护着那个贱婢。当我也是九岁吗?”

      曲水的下游便是家人子们居住的宫苑,里头住着谁,两人心中无比清楚。徐桂叹息道:“若皇后殿下知晓……该有多难过。”

      “该难过的是高家,还轮不上她那些小儿女心思。”太后道。

      “殿下这又是何意,虽陛下不是为了皇后殿下而放灯,可明面上那也是给皇后殿下恩宠,帝后情深,于国于家亦是无碍啊。”徐桂揉捏着太后的肩肉,一边说道。

      “蠢材,那是捧杀!”高太后蓦然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怒火,。

      “捧杀。”赵郢轻语,他执子而落,棋盘上黑子被围剿得无法翻身,白子胜势已定。他悠然盖上棋盅,对坐的杜忠向他拱手道:“陛下圣明。”

      “长吏马肥,观者快之,乘者喜其言,驰驱不已,至于死。杀马者,观者也。”赵郢望着黑白交杀的棋盘,唇角泛出笑意,“朕不过做了观者而已。”

      自丽姬惑主一事后,朝中最忌讳便是君王为美人大昭恩宠。赵郢为皇后耗费珍贵的蜜烛,深夜放灯扰乱宫禁,大臣们怎敢道是陛下荒淫,只会暗暗将罪责归咎于年幼的皇后身上。而高氏气盛,朝臣亦敢怒不敢言。

      年幼的皇后深得恩宠,陛下对高氏处处厚待包容,高氏族人的骄娇二气便会因此显露无疑。陛下的恩宠越深,高氏的气焰则越盛。人在极度傲气之下,脑子便不大清醒灵光了,犯的错也会越多。纵使高氏的主要人物曲周侯高盛一脉保持着清醒,亦难以控制其他高氏族人。那些朝臣的眼睛,无时无刻都在盯着这些嚣张的贵戚,等着参本呢。

      所谓祸起萧墙,说得便是这个道理,大家族的衰败,都是自己里头烂起来的。届时自招祸端,又与他赵郢何干呢。

      杜忠收拾棋局,笑道:“帝王心术,陛下是越发长进了。”

      赵郢望着杜忠低眉顺眼的模样,道:“若有一日,朕对你玩弄心术,你该如何?”

      杜忠拾子的手稍稍停滞,他想起丽姬一事,帝王何尝对他不是半是纵容半是使用。他旋即复归平常,笑道:“臣做陛下掌中珠,凭玩无悔。”

      “值得吗?”赵郢问道,直击心灵。

      杜忠抬首,眼中有清风微澜,道:“世间万事,从没有值不值得,唯有愿不愿意。”他稽首行礼,致以臣子最高的敬礼,平声道:“臣愿意。”

      赵郢满意一笑,对杜忠再无疑虑。

  • 作者有话要说:  赵郢是一个皇帝,他所做的事都会带有一定的意义,就连谈个恋爱都不会单纯,所以他活得很累,从不知纯粹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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