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养成记》虫儿懒得飞

121、第一百一十八章 分娩

　　晋国，含光宫。

　　强烈而规律的痛楚袭来，肚子里似住了一只吸血吃肉的小妖怪，咬扯着母亲的血肉，挣扎着要蹦出躯体。云姜身上的寝衣早被涔涔的冷汗湿了大半，她已然没有多余的气力叫喊宣泄痛楚，苍白的双唇不住地发抖打颤，无助地向佩兰做着什么口型，正确而言是她痛至失声。

　　救我……救救我……

　　佩兰捏着布巾慌张地为云姜拭汗，一面垂泪不已。她如何救……她能如何救……只得不住地为云姜打气，道：“孺人，再坚持一会儿，小王孙很快便出来了……您和王孙都会平安无事的……”这些言语有多无力，她自己都知晓。

　　助产的医女们亦不容懈怠，云姜月份已足，临盆在望，她们不解傅女史为何坚持要灌云姜饮下催生汤，其中涉及的宫廷秘辛，她们不该过问，亦不能多言。医女不住地催促云姜：“孺人，注意呼吸，向下用力，很快便能好了！”

　　太痛了，那根本不是她的孩子，这是来索命的仇人……可这也是她一生的指望，是她想上苍苦苦求来的贵子。

　　恍惚间，她看见了雄伟的未央宫，看见了那个端坐在龙座上的天子。十二冕旒遮住他的面容，清冷的月色裹住他的身躯，高贵疏离，冷漠如斯。为什么……为什么在生死关头她仍是想起他……可他却从未保护过自己，眼睁睁让自己受辱被囚，亦是他亲下的旨意，将她放逐到这遥远陌生的晋国。

　　她如今受的冷眼与苦楚，是不是都拜天子所赐？他给了她最美好的梦，却又亲手毁灭得干干净净。而后，赵襄的冷眼，意巧伪善的笑意，傅雅的睥睨，还有那些指指点点又悄声议论的宫人，在她眼前一一闪现。她气恼，她怨恨，遂将那些不能言说的愤恨尽数推下腹中，要将那些委屈都一并倾泻而出。

　　年轻的医女撑开薄被，见了下方婴孩已露头，却怎么也生不下来。仔细一瞧，惊呼道：“啊，是碍产！”

　　“什么？碍产是什么？”佩兰惊道，她低眼一望，床榻上的云姜面色苍白，似无气力为继。“孺人，孺人！”

　　“喊什么喊！魂都让你喊没了！”一旁的年老医女不见乱色道，反倒对着年轻医女慢慢道起来：“儿身已顺，门路已正，儿头已露，因儿转身，脐带绊其肩，以致不能生。你可要记住了。”轻松得跟日常讲学一般，似乎不觉这是为妇人接生的紧张。

　　“那该怎么办！”佩兰想起傅雅那句轻飘飘却冷漠无比的“其余不必在意”，不由得心下发慌，她道：“请您救救我家孺人……”
　　年老医女白了一眼佩兰，笑她年轻少见。只见老医女轻推胎儿向上，以中指按胎儿肩膀，脱落脐带，仍可保持令胎儿身体正顺。她道：“孺人，再加把劲，加把劲王孙就能嗷嗷大哭了。”

　　云姜咬紧口唇，奋进全身力气也要生下她半生的希望。

　　与此同时，意巧不安地守在门外，焦灼使她不住地来回踱步，手里一方丝帕绞得发皱。看着一盆盆鲜红的血水往外端出，意巧更觉心慌心惶。她轻轻扪着心口，里头扑通扑通跳得响亮。而同样守着的还有面色镇定的傅雅，与满脸阴沉的长御。

　　那时，长御正欲威逼意巧交出云姜，意巧眼看着便要招架不住，正要硬碰硬豁出去之时。有侍女匆匆忙忙前来禀报云姜做动，马上就要临盆。意巧当即并未多想，忙着人去传医女。长舒了一口气，这孩子来得可真的及时啊。只是长御有疑，恐是意巧糊弄她的诡计，便提出要王后准备的稳婆入内襄助。

　　意巧暗道这老妇人精明缜密，稳婆的好坏对于一个产妇何其重要，若是在该使力的地方不作为，不该使力的地方狠狠按压了，云姜母子还能有活？她便道：“含光宫早早便备下了稳婆与医女，她们熟知朱孺人的胎相，且都是经验丰富的人，便不劳烦母后了。”

　　长御不依不饶，道：“太子妃殿下，众人拾柴火焰高，多个帮手总不会有错。”

　　而至产房，王后准备的稳婆方入内，便被年老医女赶了出去。老医女直道：“里三层外三层的是不留一点活气给孺人了，奴婢当年助王后产下太子殿下时都不见此阵仗！”这老医女乃是少府医属最为资深经验的采生人，且因当年有助产之功，被晋王封为“临水医女”，与赵襄关系极为亲近，熟知宫闱秘事，自然是极力维护含光宫。

　　俄而，洪亮的婴儿啼哭响震。意巧止住焦灼的步子，欢喜得不可言说，眼泪都几乎欲出。她辛辛苦苦为这个孩子的出生保驾护航，如今终于功成，她怎么会不高兴。什么嫡庶，什么男女她在此瞬全然忘却，只有心头大石落下的轻松之感。

　　宫中从来视巫医百工为低贱之人，不为良家子，可这位临水医女却十分得晋王尊敬，一直从京畿追随晋王至晋国，故而人前她尚有几分薄面。意巧亦是看中了她特殊的身份，有些话她不便言说，但这位泼辣直爽的医女倒可不讳。

　　“生了生了，是个小王孙！”宫人出门报喜道，“太子大喜，太子妃大喜，孺人产下王孙，母子平安。”

　　一旁的长御面色更为难看，王后担心的事果然一件一件发生。太子有后，于他们的计划而言，便又多了一层阻碍。

　　意巧举帕擦擦额上汗珠，对长御笑道：“还请长御，将这喜讯速速禀报父王母后，他们一定很欢喜。”

　　“诺，奴婢告辞。”长御勉强一笑，忿忿地离去。

　　“殿下去看看小王孙罢，您可是他的恩人呢。”傅雅温言道。

　　意巧一笑，便入内去。屋中弥散着血腥之气，实在难闻。侍女为王孙洗净身子，包在温软干燥的绸缎中，抱给意巧与傅雅看。意巧只见在襁褓中，露着团团圆圆的小脸，孩子新生的潮红未褪，活像个无毛小猴崽。孩子闭着眼，张大嘴巴哇哇大哭，哭声洪亮有力，听着十分康健。

　　“殿下抱抱罢。”傅雅提议道。

　　意巧方伸出手，又缩回去，担心道：“这孩子这般软这般小，我怕抱不住。”

　　老医女已洗净双手，从宫人手中接过孩子，笑对意巧道：“殿下不怕，这般抱着便好。”说着，她轻轻将孩子交到意巧怀中，手把手教着她抱孩子。

　　软软绵绵的一团，孩子倒是很给意巧面子，到她怀中便渐渐止住了哭声，一双眼半开未开，倒也有趣。这是意巧头一回抱婴儿，她僵着身子可不敢动，面色无比认真，生怕一不小心就抱疼了跌坏了着小软肉儿。她仔细去看孩子的脸，五官倒不怎么像赵襄，较似云姜，可这圆圆饱满的脑门倒是和他如出一辙啊。

　　“真好……真好……”她轻声道，心中想着，若她也能给赵襄诞育子嗣，那该有多好。赵襄一直期盼着她能梦熊有兆，但月信总是会来。曾有一回，她胃口不佳，月信迟了些时日，永娘便高兴不已，直道她定是怀孕了。

　　那时，她心中又忐忑又高兴，嘴上不敢承认。忐忑是未知真假，高兴是她希望是真的。但太医前来诊脉，只道她是脾胃不佳，又用了些寒凉食物才使癸水迟至，并非有孕。众人皆有失落之态，都来宽慰她。她只垂首，勉力一笑，故作轻松了然道：我早道不是了。

　　可谁都不知道，那夜，她埋在软枕内，一夜未眠。

　　如今云姜产下了太子的长子，她便又多了一重身份——嫡母。这责任啊，只会越来越大了。

　　“这孩子来得巧，解了咱们的困，也救得了他自个儿的难，看来是个有福之人。”意巧对傅雅笑道，将孩子交还给宫人。她抬步转去内室看望云姜，只见云姜产后虚弱，仰躺在床榻，疲惫不已。

　　“为何孺人的脸色苍白如此？”意巧见了脸色跟白雪一般的云姜，心中一跳，忙问道。

　　老医女答道：“太子妃殿下，孺人碍产，生产间用力过急，亦出了许多血。面色苍白亦是常理，将养一段时日便好了。”

　　意巧的心更是一惊，妇人生产是在鬼门关走一圈，古人诚不欺我。

　　这时，云姜闻得人声，勉力抬起一点眼皮。模模糊糊见意巧立在她床前，傅雅亦在。留子去母，这般伤阴德的事她们也干得出来，如今奸计未能得逞，只怕还有后招等着她。

　　“云姜，你醒了？你为了含光宫立下大功。等殿下归来，他定会欢喜。”意巧见云姜醒转，便温和笑道。

　　从前，云姜是觉意巧七分良善，三分心机。而如今，只道她是十分的嫉妒凶恶。人前多么贤惠无害，温和得跟春天的暖日细雨一般。可转眼能赐你一碗催生汤，活活掏空你肚里的孩儿，留子去母……

　　云姜气虚，只得哑声唤道：“太子妃殿下……”

　　“如何？你想说些什么？”意巧问道。

　　云姜只恨自己如今手脚乏力，她真想，真想狠狠扇意巧一耳光，抓破她这张人畜无害的伪善面孔。可怜她脑海里尚存几分理智，知道敌强我弱，胳膊拗不过大腿。云姜隐下眼中的恨意，虚弱道：“妾多谢殿下……”

　　她须得忍耐。学着密林里的野兽，忍耐蛰伏，静待时机，给猎物一击毙命的时机。

　　别了云姜后，意巧与傅雅回到寝殿中。意巧思及傅雅所言的办法，又偏生孩子来得巧，掐准点一般。她心里好奇，便问道：“你的办法，究竟是什么？如今可说了罢。”

　　傅雅淡淡道：“奴婢让朱孺人喝下催生汤。”面上还有些许得意，真是个极好的法子。在含光宫诞下孩子，未满百日也不便抱出去，总比生在龙潭虎穴的内宫好。

　　“催生汤？这孩子是汤药催下来的？”

　　“正是。”

　　“放肆！”意巧忽而一拍几案，震得瓜果颤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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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云姜与意巧第一个的误会，a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