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养成记》虫儿懒得飞

120、第一百一十七章 催生

　　晋国，闻喜王宫。

　　一旁的阿惠轻摇便面（注），点点清凉扑来，可消溽暑。意巧一手支颐，露出半截皓月般美丽的玉臂，一手拨弄着棋盅里的棋子。她的目光落在棋局上，却又四散开去，有些空洞无神。傅雅与她一同对弈，只是意巧心不在焉，连连错棋，让傅雅杀个片甲不留。傅雅闲落一子，伸手执下被吃的白子，道：“殿下累了，不如暂且歇息一会？”

　　意巧才回过神来，见棋盘上黑子被吃了大半，眼中有些讶然，讪笑道：“倒是我不好，让你陪我下棋，却不能专心致志。”说着她动手收整棋子，眼下乌青明显，可见是近来夜不能寐。

　　傅雅温言：“殿下心念太子，亦需保重身子。若殿下凯旋，见殿下憔悴若此，该有多心疼。”说着她接过侍女端来的茶碗，奉至意巧跟前，道：“太子殿下洪福齐天，且军情一直道我军大势，几番连挫了匈奴锐气，殿下不必太过忧心。”

　　赵襄前往战地已过半月，五日一报的军情都道如有神助，城池固如金汤。还道某日匈奴将员叫阵，只身前来单挑。意巧的兄长杨超迎头痛击，怒斩将员于马下，军心大振。边城百姓都道是太子殿下带来的福气。

　　“姐姐说的，我都懂。男儿征战之事，咱们女子窝在深宫内宅，担心亦是担心不过来。让我烦忧的，着实是另有其事。”她放下茶盏，氤氲的水汽熏热她的指尖，结成细细腻腻的水珠。

　　傅雅问道：“那是何事？”

　　一声轻叹，意巧起身慢行，傅雅随步身侧，两人于廊下散步。意巧烦忧道：“朱孺人快生产了，母后时不时暗示明示让她入宫待产的意思。我一旦露出迟疑，她便暗讽我嫉妒不贤，费她作为长辈的一番好心。我为何迟疑，姐姐该明白我的心思……”

　　傅雅点点头，抚了抚意巧的手背以示安慰。她不仅明白意巧的心，更了解王后的心思。如今赵襄身赴战场，谁又能担保死生之事，这朱孺人腹中骨肉，却是实打实的太子血脉。若赵襄不幸殉阵，这血脉便是唯一的后嗣。王后素来不喜太子，偏爱幼子，如今要朱氏入宫待产，岂不是想将这太子的血脉拿捏在手。

　　妇人生产分娩，自古便是一脚入了棺材的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稳婆的手法，服用的吃食汤药，所用器具衣物，处处须得小心。入宫生产，有什么三长两短，那王后大抵可说孺人母子福薄，掉几滴眼泪哀嚎几声表示心痛，谁又能指摘她。

　　而若是意巧拒绝王后之意，而后，朱氏生产若母子不能平安，则意巧首当其冲。嫉妒、不贤、阴毒，谋害，照顾不周，还不让孺人到宫中享福待产。每一个罪名落下，都能让她脱层皮。

　　国朝重孝，千错万错都是你这做儿媳的错，谁又信祖母会谋害孙儿，只会信嫡妻暗算庶子罢了。意巧暗恨王后此计狠毒，让她进退两难，左右踌躇。

　　这般说着，黄门来报，道：“太子妃殿下，傅女史，王后殿下身边的长御来了，随行还有辇车与十数宫女。”

　　两人相顾无言，脸生无奈。俄而，傅雅向意巧一礼，正色道：“长御这般带齐人马亲自前来，只怕朱孺人非入宫不可了。”这长御乃是王后宫中女官之首，位比侍中，深得信重，且是出了名的难缠。

　　意巧眉宇昏黑，只觉头痛欲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顿足，把心一横道：“便是毁了我的名声，我亦不可让母后带走朱氏。”她不可以容许含光宫中的任何一人遭受外来的迫害，她不允许赵襄的血脉落在不知善恶的人手里拿捏。

　　她虽不曾作为孩子的生身母亲，但她是赵襄的妻子，是含光宫中的太子妃，她便有责任与义务去保护含光宫中的一人一物。

　　傅雅眼珠子一转，道：“若殿下信任，奴婢有一办法，可保太子血脉，亦能全殿下名声。”

　　“是何办法？快言！”

　　傅雅摇摇头，只道：“殿下只需更衣上妆，去前殿面见长御，拖延时间。”

　　意巧一头雾水，傅雅轻轻握住她的手，眼中坚定而勇敢，道：“请殿下相信奴婢。”而这般勇毅的眼神，意巧曾在赵襄眼中见过。那时，赵襄亦是这般握住她的手，请她相信他。

　　意巧遂道：“请长御到前殿稍坐，我稍后便到。”

　　不过一会儿，意巧便换过正衣，以脂粉傅面，掩盖颓容，打起万分精神去应对长御。长御见意巧，本欲单刀直入，请朱云姜入宫待产云云。只是意巧落座便热情应客，满口问内宫深居颐养的晋太后身体精神如何，又殷切询问晋王与王后的起居安乐，又扯上自己的一些趣事，引长御偏离话题，就是不让长御有机会言及入宫之事。

　　意巧妙语连连，说得口干舌燥，饶是八面玲珑的长御亦不小心被绕得差点忘事，长御身侧有一黄门轻咳，提醒她不可忘了前来含光宫的任务。趁意巧饮茶润喉的空当，长御朗声道：“太子妃殿下，王后殿下无比珍视朱孺人腹中胎儿，特命奴婢前来迎接孺人入宫待产。”

　　意巧慢慢放下茶盏，该来的还是会来……她脸上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温柔道：“母后慈爱，着实是令我等深感恩宠，若是远在北郡的太子殿下得知，亦会心喜母后爱重其子。只是……”

　　长御见意巧面露难色，便知她定是要推拒，便当时下了脸色，语气亦不如往前恭敬，变得冷硬：“殿下可是要违抗王后殿下的旨意？”

　　意巧以帕掩口，目露惊讶，忙道：“长御，我又怎敢违抗母后的旨意。且这是母后对含光宫的一番美意，所谓君子应成人之美，不应成人之恶。我虽是女子，但自幼亦得父亲谆谆教诲，于道理之事亦是明白的……”说着意巧又开始滔滔不绝谈起来，一脸地贤惠诚恳，却不予长御打断的机会。一旁的永娘见长御满脸不耐，强忍住笑意，嘱咐阿惠再添一些茶水来，只怕这一壶都不够咱们太子妃润口呢。

　　而在含光宫内庭的云姜，正扶着大肚子，绕着屋中慢慢地散步。医女日日前来摸腹，瞧她神色，生产应该也是这十天八天的事。是以，她万事更加小心，散步亦不敢走得太远，只在这院中屋里走走，就怕突然做动。忽而腹中孩儿一动，在肚皮上不知印出一个小拳头还是小脚丫，她轻“呀”了一声，爱溺地抚着肚皮。

　　“孺人，可还好？”侍女佩兰紧张问道。

　　云姜摇摇头，笑道：“不过是踢了一下，近来他调皮得很。”

　　佩兰才放心下来，扶着她缓缓坐下，笑道：“太子殿下好武艺，身手不凡。小王孙定是随了殿下一般，以后定也是人中龙凤呢。”

　　“你呀，就只会说好听的。”云姜笑着戳了戳佩兰额头。其实大家都知道，云姜根本不受宠爱，身怀有孕亦不得太子几次探视，倒是太子妃宽仁贤惠，时时下赐补品等物，亦不许宫人任何人有丝毫怠慢云姜。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太子妃送来的事物，云姜大都束之高阁。

　　这样想着，云姜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只静静地抚着肚子。屋外传来几声响动，她偏首问：“怎么了？”

　　佩兰起身去窗户看看，回头道：“孺人，像是傅女史来了，还带着一行人。”

　　话音刚落，便有侍女挑起帘幕，傅雅匆匆入内，云姜由佩兰扶着，缓慢笨拙地起身，道：“傅女史……这是……”

　　傅雅并未多言，遣女医端来一碗浓黑的汤药，上有氤氲发苦的雾气。只见她面色凝重，额角有汗，脚上连木屐都没有脱下，一贯举止优雅，仪态万千的傅女史，缘何失仪若此。“孺人，请饮下汤药。”

　　“什么汤药？”云姜警觉地护住肚腹，为何无缘无故要她饮汤药，还是太子妃身边的傅女史亲自送来。

　　“催生汤。”傅雅亦没有遮遮掩掩，汤药里加了苍术、苦梗、陈皮、芜花、天花粉。其中芜花有催产之用，天花粉可以助产妇阵疏难产。事态紧急，若不加快行动，只怕前头太子妃亦顶不住多久。一记眼神，一旁的几个医女便一人端药，其余上前要抓住云姜那般逼近。

　　“为何要喝这催生汤！我不饮，他过几天就会出生，我为何要饮催生汤！”云姜步步后退，佩兰挡在她身前，大喊道：“你们……你们要害我家孺人！”

　　“把她架开！”傅雅一声怒喝，便有黄门前来拉扯开佩兰，医女们将云姜按住手脚，但动作间不伤害她的肚腹头脑，傅雅接过医女手上的汤碗，蹲身对云姜道：“若你想孩子活着，便饮下这碗汤。事态紧急，我来不及与你细说。”

　　话罢，云姜一怔，她不了解发生了什么。傅雅便捏住云姜的下颌，强灌下这浓黑发苦的药汁。云姜不住地挣扎，紧抿住嘴怎么也不肯咽下，药汁泼洒大半在她的胸口衣衫上，透着难闻的苦味。傅雅只得捏住云姜的鼻子，云姜憋气不过需得张开嘴，甫一张口，那药汁便灌入喉中，顺着落下胃中。

　　云姜不得法，泣下两行，她挣扎，求生之欲令她莫名多了万分力气，脱开了医女的禁锢，猛然推开傅雅与药碗。可汤药她已饮下许多，干呕亦呕不出来。

　　“速去禀报太子妃。”傅雅见状，回头对侍女道。她起身取帕擦擦脏污的手指，神色轻松许多。

　　“傅雅……你害我！”云姜双目赤红，捂着喉咙对傅雅尖声吼道。

　　“你还是留着些气力生产罢。”傅雅不屑道，对一旁的医女道：“太子殿下的血脉至关重要，其余……”她睥睨着形容狼狈的云姜，轻飘飘道了句：“不必在意。”

　　“诺。”

　　不必在意……是留子去母吗……云姜脊背一阵阵发寒，逼得她涔涔流汗，面上却呵呵笑着。都道太子妃贤良淑德，原来都是装出来的典范！

　　忽而，云姜只觉腹中隐隐作痛，似有重物千斤下坠一般……

---

作者有话要说：　　注：便面：秦汉时期，扇子的一种。形为半规形，似单扇门，又名"户扇"，最早以细竹篾为材，都材料多变，有布锦丝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