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养成记》虫儿懒得飞

113、第一百一十一章 感危

　　晋国，闻喜王宫。

　　王后等人起身相迎，讪讪而笑道：“妾身与太子妃、傅女史谈天罢了。傅女史好文墨，都让妾身惊叹了。”说着低眼为晋王解下外披大氅，扶他到屋中最温暖的所在坐着。

　　“噢？女史都说了些什么，不妨也说给寡人听听。”赵郁倚着靠手，他素来听闻傅家女公子博学犹胜男子，尝与其父论道，竟把身为名门大儒的父亲亦说得无法反驳。

　　傅雅一笑，落落大方，面对上位者，她从来都是不卑不亢，自成气度。王后终归是晋王的枕边人，独得恩宠二十年，定比她更为了解熟悉晋王的脾性。虽方才争论一事，是她胜了，但到了晋王眼里，未必不会觉得她不敬王后。

　　意巧对她稍稍摇首，她亦心领神会，道：“方才王后娘娘向奴婢下问何为忠诚之道，奴婢便以《荀子》中鲁哀公问于孔子一篇回答。按祖宗旧法，似乎父命子从，君命臣从才是正道。但比干进谏，不从商纣，这难道又说他不忠吗？是以，从道不从君，人之大行也。”

　　赵郁含笑听罢，对萧愈道：“叔安，傅女史可比你口舌能耐啊。”

　　萧愈低眼露笑，温声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傅女史能令忠言顺耳，果真是世间少有的奇人。”说罢他抬眼深深望了傅雅一眼，傅雅亦对上他的眸子，两人眼中风云变幻，阴晴莫测。

　　“萧先马过誉了，奴婢只为太子宫中的一名小小的女史，才智尚不及太子与太子妃一二。”傅雅谦逊道。

　　赵郁望着两人，喟叹道：“太子与太子妃能有二位忠心相伴，才德定过胜于人。”而后道：“寡人乏了，尔等都回罢。”

　　意巧等三人领命告退，出了宫殿后，她感激地望着萧愈与傅雅，道：“殿下有二位，可谓如虎添翼。”

　　萧愈长揖道：“良禽择木而栖，能臣择明主而投。殿下是当世难得贤明之主，臣等亦是本能。”

　　“想必萧三哥今日，亦是去劝谏大王收回令弼王子会见京畿令使的旨意罢。”意巧道，她望着簌簌大雪，“大王与王后偏爱幼子，亦是人之常情。但这般有违礼法，则令太子殿下心忧心寒。”

　　萧愈道：“大王亦是被王后的枕头风吹得晕晕乎乎，但太子事事求全苛责，多次有冲撞王后之处。大王最重孝道，于此处，不免对太子殿下颇有微词。”

　　意巧点点头，不免叹息，“殿下在别的事上都能冷静思虑，偏偏面对王后，一如小儿般不可控制。他自幼失爱，心中存了怨念，是再不能与王后修好的，连带对兄弟亦有不满。这些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是不能现于人前。可他……”

　　“殿下尚年少，一时转不过来亦是寻常。还望太子妃殿下多多规劝，太子殿下最信赖疼爱您，您的话，他多少都会听得进去。”傅雅缓缓道。

　　意巧心道，规劝的话也不是没说过，他就是一到那个关头便抑制不住自己，就如今日当着王后的侍女面道王后奢侈，要不是她加以威胁，这话已经到了王后耳里，再一番添油加醋送到晋王耳中，赵襄不孝不友的事迹又浓油重彩地添上一笔。长久以往，赵襄为国付出再多，为百姓牺牲再多，在晋王心中，都是个才高德薄的不孝之子。

　　爱不及父母之人，又怎去爱天下子民。储君之位动摇，赵襄又该自处。她不敢想象那个场景，生怕赵襄无法接受。

　　而在王后寝殿内，王后服侍赵郁洗漱，细细擦拭着他的双手，道：“今日大王怎么与萧愈在一起呢？”

　　赵郁幽幽道：“他来寻寡人，劝寡人收回让弼儿一同列席会见令使的命令，道这样不合礼法，亦会令襄儿与弼儿兄弟失和。”

　　“那大王是要收回成命吗？”王后放下他的手，脸上满满是失望。“弼儿今日穿了新礼服，欢欢喜喜与妾身道到时会见令使时要如何如何呢……哎……”

　　赵郁见她容色黯淡下去，便搂着她肩头温声哄道：“他终归不是太子，长幼有序……”

　　王后微微侧身，埋怨道：“先帝如此英明，不也是立了幼子吗？若论长幼，陛下是万万轮不到的。京畿那边都不顾礼法，还用劳什子礼法来压我们。”说着说着竟抹起泪来，楚楚可怜。

　　赵郁叹道：“这有什么办法，谁让他们是天呢。不过啊，这同样是你所出的孩儿，你也别偏心太过。”

　　王后吸吸鼻子，齉着声音道：“他虽是妾身生的，但不愿与妾身亲近，那眼睛看妾身时，根本不像个儿子，像是看仇敌一般。同他一屋所处，直叫妾身害怕。妾身就不信了，大王不是这样的感觉。”

　　赵郁不语，诚然是被王后说中了心事。赵襄越大，行事越发雷厉风行，勇义果绝，百官称道，民众爱戴。于一个王国，继承人优秀有魄力，这是一件好事。但对于一个君主，太子太过有能耐，便会令他不安。谁知道他等不等的到君王百年呢，史册上多的是弑父弑君谋逆的逆子。

　　忌惮，在赵郁心中越发膨胀。那样矛盾的心理，扰得他内心不得安宁。

　　“雏鸟展翅高飞之时，便不再能掌握了。”王后幽幽道。

　　“是啊……”赵郁低声喃喃，望着外头茫茫飞雪，眉目忧思沉沉。

　　云姜揉着腰身，静静立在门后，遥望那片腊梅林。

　　腹中孩子轻轻动了一下，她便抬手去抚一抚肚皮，这是母子间唯一的交流了。已经四个月了，她第一次感知到胎动时，惊喜异常。

　　那时，赵襄正在不远处赏梅，长身玉立，一袭朱红色团纹袍服趁得他英姿飒爽。只见他折梅轻嗅，眉目温润恣意。那一幕，像极了天子赵郢……只是天子眉宇间永远笼着忧愁、顾虑，似夏夜冰冷的月光，而赵襄爽朗英气，像冬日里的暖阳。

　　她想前去告知他，孩子会动了，分享她初为人母的喜悦。他虽不如何在意她，但她想，他会在意她肚里的孩子，这也是他的亲子。正欲迈步前去，她忽见一抹倩影缓缓而来，是意巧。赵襄快步迎了上去，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呵气，意巧则取了帕子掸掸他肩上细碎的雪花，夫妻二人相视而笑，并肩散步赏梅。

　　云姜垂下眼睛，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她不是为自己感到委屈，而是为未出世的孩子。如果她错在引诱了太子，那她的孩子又错在哪儿呢？

　　回忆戛然而止，她抬手抹了抹眼泪，都说孕妇多思，多愁善感，看来说的真没错。

　　“孺人。”云姜抬眼，见傅雅缓缓前来。

　　“傅女史。”云姜对她见礼，平日里傅女史多伴太子妃身侧，自己亦只是在傅雅为太子妃和一众宫人女官讲学之时列席旁听，被她的才学博道折服，并无私交。此番前来，真不知是何意。她笑道：“不知傅女史前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傅雅侧身，身后跟着两位宫女，皆端着大大小小的礼盒，傅雅笑道：“这是太子妃送予孺人的补品，孺人如今有妊，应多食滋补之物，好为殿下诞育后嗣。”

　　云姜望了望那些礼盒，见宫女打开，里头皆是名贵滋养之物，人参、燕窝等等皆在其中。这太子与太子妃素来简朴，赏赐这般多贵重补品予她，也是照顾了。

　　她含笑收下所有礼物，对傅雅福身行礼，一派温顺恭敬道：“妾身谢太子妃殿下厚爱。傅女史，快请入内用些茶点罢。”

　　傅雅摇摇头，笑道：“孺人好意奴婢心领，只是奴婢还得回去准备明日讲学事宜，不宜久留。便先告退了。”

　　云姜亦不挽留，她望着傅雅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侍女佩兰笑道：“孺人，这些补品都是十分有利孕身的，待奴婢拿去膳房炖了……”

　　云姜摇摇头，沉声道：“都收好了，一点也不要动。”

　　“啊？这些都是上好的补品……”佩兰不解问道，这样滋补有利的东西，为何孺人不用呢？

　　云姜叹息一声道：“你照做便是了。”她遥望太子寝殿的飞阁，抚着小腹，忽觉世事彷徨。

　　这些珍贵的补品，她一点都不会食用，只会束之高阁。无他，深宫处处危机，一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深得太子殿下恩宠，而她不过是个备受猜忌的小孺人无家无傍，便是某日死了，也不过是草席一卷的事。

　　她无宠，太子妃可以只当她是一个美丽的摆设，不予理会。这样又显示了贤惠，又不糟心。可现在，她怀有身孕，是太子殿下第一个孩子。母凭子贵，不是深宫从来的道理吗？太子殿下对她无感，但终归会对孩子存有爱心……

　　而聪明的女人，则会巧善利用丈夫对孩子的爱心，获得怜爱恩宠。云姜能想到的事，她不信身为太子妃的意巧想不到。便是她真的想不到，她身边的宫人、女史亦会想到。

　　一旦害怕的种子生根发芽，便只能不死不休了。深宫阴郁，多少良善之人被危机磨蚀了初心，变得面目可憎，心狠手辣……

　　云姜低首，抚着肚皮。腹中孩子很是乖巧，不常惹她呕吐，亦不过分猛踢令她不适。她想，这一定是个十分孝顺贴心的孩子，这般小便会体贴母亲。

　　女子性柔，为母则刚。她要她的孩子平平安安地出生，要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他手里……

　　为此，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