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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第一百零六章 六甲 ...

  •   晋国,闻喜王宫。

      一只黄狗低嗅土地,脖子上系着一颗小铃铛,它有些憨,不畏寒冷,,在被清扫出来的道路上撒欢。

      云姜百赖无聊,她将垫子铺在廊下,手里持着一枝半开的腊梅观赏。含光宫的日子无比平静安详,太子殿下只宿在太子妃房中,太子妃宽仁和蔼,除了日常问安,亦不拘束着宫人们。云姜时常能看到,太子与太子妃携手散步,两人有说有笑,恩爱不疑。

      她的一生,便这般安安静静地老死宫中吗?她望着白雪出神,手边的腊梅垂下,自有幽香。

      忽而,她感觉手上的梅枝有异动,似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她低头一望,却见一只乌嘴黄狗,侧头啃咬着梅枝。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水润光泽,皮毛顺滑油亮,上扬的尾巴翘翘,憨态可掬。

      云姜素来喜欢猫狗等宠物,见黄狗得趣,便用梅枝逗它,轻声道:“你从哪里来。”

      黄狗专心啃着梅枝,只发出呜呜的声音,脖子上的铃铛微微响动。

      云姜抬手想顺一顺毛,但又有些恐这狗认生,不予抚摸。喃喃道:“长相是平庸了点,但看着还挺有趣的。”

      “阿乌。”有一温柔女声传来,黄狗闻声摇尾,一把扯过云姜手中的腊梅,叼着寻声跑去。

      云姜抬眼而望,只见一身着丁香色缠花纹曲裾,外罩茶白色氅衣的女子,珠玉不多,一任素雅,雪景中清丽得似九天神女,又如姑射饮风醉露的仙人。

      含光宫中能有此般风姿的女子,唯独意巧一人。

      云姜定睛一望,只见意巧蹲身去抚着黄狗的脑袋,拿下它嘴里的梅枝,她笑道:“这是送给我的吗?阿乌真乖。”

      话罢,阿乌扯着意巧的裙摆,要往云姜这边去。意巧抬头望去,见云姜起身向她盈盈一礼。意巧拈着腊梅,向云姜走去,笑道:“这可是你的?”

      云姜恭敬答道:“妾折梅枝逗乐,竟不识是殿下的爱犬。”

      “你不识也是应当,阿乌原是养在我娘家的,近日才送入宫中为我解闷。它性情温顺,不咬人的,你不必害怕。”

      云姜低眉一笑,道:“妾不怕,妾自小便喜欢猫猫狗狗等团绒事物,旧时亦养过。”阿乌绕着两人的脚边玩闹,铃铛叮当作响,好生可爱。

      两人一同坐在廊下,外头又开始细细落雪起来,只是无风,倒不觉得太过寒冷。意巧与含光宫中的姬妾们并无冲突,吃穿用度一视同仁,并无厚此薄彼。自大婚后,赵襄再无召幸过她们,那些困在深宫的女子,主公不得见,主母善良温厚,彼此之间皆是无宠,亦没有争宠之说。只得日日寻消遣,打发时间,竟阴差阳错般个个习得一技之长,互相传授,可谓一片祥和。

      在赵襄忙于政务之时,意巧便与含光宫的姬妾们联络感情。内宅安稳,方可使男子能专心公务,不致被内宅绊住了脚,心有牵挂。这是作为妻子的责任,也是她作为太子妃的日常工作。因为她有专房之宠,意巧对姬妾们也生不出什么妒意恨意,但也不会有多喜欢,只当是同宿一宫的宫人,平常对待罢了。

      而姬妾中,她与云姜的关系倒相对熟悉一些。赵襄对她说,他防备云姜,觉着云姜是京畿而来的细作。是以,意巧或多或少对云姜多些注意,甚至试探。

      “可要杀一盘?”意巧望着落雪道。

      云姜点点头,笑道:“妾去煮一壶茶,京畿带来的茶饼还有呢。”

      红泥小火炉,云姜令婢女搬出小炉,在上头静静烹一壶水。有通晓音律的宫人抚琴鼓瑟,好生风雅。两人并不是玩六博,而是围棋。意巧取子做座子,让云姜选子先行。云姜亦不客气,她棋艺低于意巧,取先行优势,亦无不该。

      佩兰跪坐一旁烹茶,清淡的茶香徐徐飘出。“京畿的风物,果然是好的,单闻气味便觉着不同。”意巧落子笑道。

      云姜道:“若殿下去过京畿,便不会觉得京畿的风物好了。”

      “这是为何?”意巧不解问道。

      云姜眼下黯淡,扯起一抹苦笑:“越是繁华的地界,越是多见不得人的脏污。殿下禀性纯良,不该被那些腌臜玷污。”

      意巧莫名觉着这话熟悉,似乎很久之前,有个人也跟她说过类似的话。她眄了云姜一眼,棋盘中黑白子交杀正狠,她那一子迟迟未落,道:“京畿是你的故乡,世人都道故乡好,你却不然。”

      手边那枝腊梅幽幽发香,金黄的花瓣如蜜,引她无限回忆。云姜笑着摇摇头,道:“妾自离京入晋,晋国便是妾的故乡。”

      “如此,甚好。”

      佩兰将茶烹好,分别奉与意巧与云姜。意巧见茶汤奶白,有些生奇,道:“这颜色倒是少见。”慢饮一口,只觉奶香馥郁,甘醇浓厚,比起传统的咸茶顺口多了。

      佩兰道:“奴婢配上了北边的酪浆,胡人地寒,饮酪暖身,殿下可觉得合胃口?”

      “不错,好伶俐贴心的丫头。”意巧笑道。

      云姜见意巧喜欢,也带着笑意捧起茶碗欲饮,却不料方嗅酪浆之气味,便胃中酸腾,强烈的呕意上涌喉间。她忙放下茶碗,掩着帕子侧身干呕起来,面色青白,看着十分难受。

      “孺人!”佩兰一惊,忙去顺背,未料云姜却“哇”的一声呕出,浑浊的呕吐物溅到地上,很是可怕。

      意巧吓了一跳,忙对宫人道:“这是怎么回事?快些唤女医来。”她有些无措,见云姜吐得天昏地暗,煞是渗人,她问道:“可是吃了不洁净的饭食?”

      “孺人今日所用的饭食跟其他人的一样,可其他孺人并没有如此啊。”佩兰急道。

      一旁侍奉的永娘心中一惊,看着呕吐的架势,倒不像是吃坏肚子。她稍稍拉开意巧,待云姜缓过了气,小心问道:“孺人,您的癸水,可有来过?”

      云姜摇摇头,她擦擦嘴角,虚弱道:“我的癸水素来不期,一两个月不来,也是有的……”

      永娘对意巧轻声道:“殿下,孺人怕是有了身孕……”

      “什么?”意巧不可置信地望着面色苍白的云姜,脑中竟一片空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虽无确诊,但看着架势,十有八/九了。”

      “先扶孺人回房,待女医来瞧一瞧。”意巧稳住心神,竭力让自己不要慌,不要乱想。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她曾侍奉过赵襄,有了身孕……这是含光宫的喜事啊……为何她的心忽上忽下,隐隐作痛呢?

      云姜换过一身干净的衣物,侧躺在榻上,面色仍是青白,倒似生了病一般。她对意巧抱歉道:“殿下,妾身失仪,令殿下受惊……”

      意巧立在她榻前,道:“你的身子要紧。”

      话罢,女医带着药箱前来为云姜问脉。不过一会,女医跪伏在地,对两人笑道:“太子妃殿下大喜,孺人大喜,孺人已有近三月的身孕。方才呕吐,只是害喜之象,并无大碍。”

      云姜闻言一惊,她竟是有了身孕吗?可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祷祝,见她孤苦无依,赐予她一个小生命。她抚上自己尚平坦的小腹,她的孩儿,已经在里面生长了……她从不奢求太子的宠爱,她只想余生有所寄托,如今这千辛万苦求来的寄托,就乖乖躺在她肚皮里,她有多欣喜,她自己都不知道。

      云姜喃喃自语道:“我有孩子了……”

      女医亦喜不自胜,这是一件大喜事。这是太子殿下的第一个孩儿,无论男女,都会受到阖宫的重视,若照顾得好,大王王后与太子一高兴,奖赏自然是源源不断的。“是啊孺人,您有孩子了……”

      云姜眼中虚濛,世界一片湿润。都说初为人母,会喜极而泣,果然如此。可她脑子还算清醒,并没有因喜悦而冲昏头脑,她先于嫡妻有了孩子,这是大大僭越。云姜忙起身,望着一旁的意巧。

      意巧面色呆滞,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事。云姜翻身下榻,跪伏在地道:“太子妃殿下,妾身有罪……”

      意巧忙扶起她,道:“你,你这是喜事,为太子殿下诞育子嗣,乃是有功,怎么说有罪……你这般说,至我于何地……”此间奴婢甚多,云姜这番有罪之言,岂不是让别人觉得她杨意巧嫉妒成性,容不得人。若这样的传言传到了大王与王后耳里,又该有多少麻烦……

      望着哭得梨花带雨的云姜,意巧忽而生不出一丝好感,她勉强维持着太子妃的端庄,对云姜温和一笑,道:“你好生养着……万事都不要担心,太子殿下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话罢,嘱咐宫人要在起居照料上给予云姜优待,也不作多留。匆匆的步伐,彰显了她心中的思绪不定。

      自嫁入王宫那天起,意巧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不料来得这般快。她的失望,她的彷徨,又有谁能够知道。作为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她只能将这些不良的情绪掩藏起来,笑脸迎人,仿佛是她怀了身孕一般高兴。要对有孕的姬妾抚慰有加,关怀备切,这才是一个识大体的贤惠太子妃。

      她抚着廊柱轻轻喘息,胸中闷闷不得舒畅。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她闻言抬首,却见本该在处理公务的赵襄出现在此。赵襄扶住意巧的肩膀,握住她一只手,觉得冰冰凉凉的,道:“为何你的手这样冷?”转而对宫人斥责道:“你们是如何侍奉太子妃的。”

      永娘等宫人忙跪伏告罪,意巧轻轻推开赵襄的手,淡淡道:“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要四处走走的。”而后她扯出温煦如春的笑意,眼睛却不敢对着赵襄,缓缓道:“你是听到消息了罢,去看看她吧……”

      她不敢看他,她害怕。她害怕从他眼中看到欣喜,怕那无法抑制的欣喜刺痛了自己的心。云姜有孕,怀着他赵襄第一个孩子,他应该欣喜若狂的,这是他应有的情绪,她又能说些什么。

      “阿意……你真的要我去吗?”赵襄再一次握住她的手,紧紧不放。他眼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化作词句从舌尖跳出,“我一直防备着她……她此番……”末了,他又觉得这没什么好去辩解的,是他的错,是他令云姜有了身孕。“是我不好,我负了你……”

      意巧温柔地拍拍他的手,示意她没事,如常一般的笑靥如花。玉手轻巧地从他手中松脱出来,藏回绒绒的暖手套中,背过身去,微微哽咽声音却出卖了她,道:“你去罢,这是喜事……”

      她听得赵襄一声长长的叹息,而后是一阵远去的脚步声。终于,雨点般的泪水断线珠落,她以手背掩住自己的唇,极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如何不懂赵襄对她的情意,也知道他心中只有她一人,可她就是很难过,无法控制的伤心。

      从来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又有谁是能顺风顺水,一生无忧。她不过是在走每一个女子都要走的路,路上有甜如蜜的花香,也会有刺伤肌肤的荆棘。而嫁给赵襄,注定了这一路不会太过平顺,这是她自己心心念念求来的路,与人无尤,她也从不后悔。

      未几,她擦干眼泪,缓缓转身欲要离去,却不料撞入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玄靑色的冬衣,少年沉沉的心跳,意巧怔怔地抬首而望,赵襄低头与她对视,眉眼山河广阔。虽无一言,胜却万语。

      “你不是……”意巧有些愣神,声音闷闷道,她以为他已经走了。

      赵襄紧紧搂住意巧,温声道:“我哪也不去。”

      意巧将脑袋深深埋入他胸膛,也顾不得什么太子与太子妃的端庄威仪了,如寻常夫妻一般,伤心的妻子在丈夫怀中嘤嘤而泣,温柔的丈夫细心抚慰着。

      一旁的宫人皆识相退后数步,侧面不视。唯有永娘,看着这对小夫妻,心中终于安定了些。便是朱孺人先育子嗣又如何,太子与太子妃,可谓是大浪也打不散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对于意巧与云姜的关系,她们目前来说是很平和的上下级关系,宽仁的主母,低调不作妖的姬妾,是挺太平的。如果大家期待什么意巧要整云姜的胎的剧情,不好意思,是没有的……因为意巧太爱赵襄,才不会忍心伤害一切跟他有关的事物。至于什么赵襄会不会为了讨意巧欢心去整死云姜的胎儿,当然也是不会的,毕竟那也是他的孩子啊……或许陛下会那样做,但襄儿是不会做的。如果他那样做了,就不是意巧喜欢的子助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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