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养成记》虫儿懒得飞

107、第一百零五章 童年

　　晋国，闻喜王宫。

　　大雪初霁，意巧拢着暖绒绒的手套，缓行在石桥上。晋国地北，天气异常寒冷，桥下的湖水早已结成厚冰，日光下照，光亮洁净堪比铜镜。

　　她稍稍侧身，矮身往桥栏上坐下，望着光洁冰封的湖面，道：“我秋日嫁进来时，一直没好好看看这湖，现在都结冰了，也看不成了。”

　　“等春来冰雪消融，殿下便能好好观赏了。湖中锦鲤多彩，颇有意趣。”永娘笑道，“太子殿下自小便十分喜欢趴在石桥上，盯着湖里的鱼临画呢。”

　　“也是画一大一小两条鲤鱼吗？”意巧想起幼年时，赵襄在雪地里用树枝画了两条一大一小的鲤鱼，十分活灵活现。那时他告诉她，大的是母亲，小的是儿子，相伴相依，快快乐乐。

　　永娘点点头，道：“是啊，那不是单纯的鲤鱼。是太子殿下的思母之心。”

　　赵襄在意巧家中度过的日子里，只听他提过一回母亲。入宫之后，王后貌慈和蔼，对意巧亦是关怀备切，时常询问赵襄的生活起居。她起初以为，赵襄与王后感情甚好，与寻常母子一般。却不知有天夜里，夫妻俩寝睡之前惯会在床榻上说话谈天。她絮絮叨叨与赵襄谈起自己与母亲的生活趣事，赵襄一直笑着听着，拥着她，对她道：“我羡慕你，羡慕你与岳母……”

　　而后是沉沉的一声叹息，贴在她颈边睡去。如今想来，他们母子之间怕是存了什么故事。

　　意巧问道：“能与我说说吗？太子殿下与王后……”

　　永娘应诺，向她娓娓道来。

　　她年轻时便与太子傅母一同照顾赵襄起居，也可谓是一手养大了赵襄。记忆中，王后十分喜欢带着赵弼王子到湖边游玩作乐，此处经常传来幼童女子的欢笑声。而自幼别母另居的赵襄，与王后不甚亲近，只能在湖的对岸，静静地望着母后与幼弟玩乐。

　　那时，他大概才五六岁罢。却安静得像个大人，眼中带着不应该存在的寥落。

　　永娘望着小赵襄有些可怜，一个孩子，谁不想亲近自己母亲，让母亲抱一抱，亲一亲的。她便牵着赵襄的手，问道：“殿下是想过去跟王后一起玩吗？”

　　小赵襄点点头，但随即又松开了小手，低声道：“永娘，母后有了弟弟，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永娘蹲身在小赵襄跟前，双手搂着他的肩膀，道：“怎么会呢？太子殿下为何这般说呢？”

　　小赵襄低着头，喃喃道：“母后已经很久没有来含光宫看过我了，我去请安，婢女总道她身子不舒服，请我回去。可……”他转首望着王后牵引着赵弼学步，不时发出赞许的笑声，他如林鹿般明通的双眼对着永娘，迷茫不解又有分明低落。

　　恰时，湖对面传来王后充满惊喜的声音：“欸，是鲤鱼。你是发现了鲤鱼吗？母后最喜欢鲤鱼了。”她半搂着赵弼，赵弼指着湖里的鲤鱼咿咿呀呀不停，很是欢快。

　　永娘不知该如何宽慰赵襄，只能搂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无声地抚慰他。

　　那日后，赵襄便时常拿着树枝和沙盘，趴在石桥上看锦鲤，那专注的神情，认真又可爱。他一笔一画临出游动的锦鲤，一大一小，相伴相随。他画了很多，都道不满意，沙盘上抹来抹去，反反复复，精益求精。

　　有一天，他在一方素帛上画出他最满意的画作，两尾鲤鱼就像活了一般，连眼睛都闪着神采。周遭宫女內侍，无比赞叹他的画技，都道：“王后殿下见了，一定很高兴。”

　　他很开心，遣永娘去请王后到湖边，满心欢喜地等候王后的到来。王后慢悠悠地到来，抱着幼弟，边行边笑。赵襄捧着帛画上前，展开给王后观赏，有句话，在腹中排练许久，只为亲口告诉母亲。

　　他方欲开口，不曾想幼弟顽皮，挣扎着要下地。幼弟对帛画十分感兴趣，要从兄长手中争抢来玩，赵襄生怕他扯皱了画，便稍稍用力夺回，不料令幼弟扑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你在做什么！他是你兄弟！”王后心疼地抱起赵弼，厉声呵斥着他。

　　“他要抢我的画……我不是故意的……”赵襄吓得掉下了帛画，双眼很是惊惶委屈。

　　“一幅画有什么大不了的，便是他丢了踩了，你也不能让兄弟受伤啊！”王后忙查看赵弼的伤势，并无破损，也心疼道：“一定很疼罢，我可怜的心肝肉……快传太医！”

　　话罢，也不理会赵襄，抱着赵弼径自从他身边过去，却不知脚下的木屐踩过了帛画之上。素洁的丝帛，留下脏污的鞋印，正正印在两尾鲤鱼之上。

　　赵襄望着地上脏污的帛画，久久不得言语。这是他费了好多时日功夫才画出的画，一心一意献给母亲，讨她欢心。可母亲看都不看一眼，还踩脏了……

　　没有比毁掉孩子的心意，更为来得沉痛。

　　永娘跪在他身边，见赵襄的眼中分明闪着泪光，双肩颤抖，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她担心地唤道：“殿下……”

　　赵襄没有流下眼泪，他默默卷起被弄脏的帛画，转身离去。那卷帛画去了哪里，也不得所知。

　　他没有因此性情大变，也并没有刻意疏离母亲，但从不听他主动提起母亲罢了。

　　意巧听毕，怔怔出神。湖面倒映她袅袅倩影，她幽幽叹息一声：“我竟不知……”

　　永娘道：“殿下还未入宫前，太子殿下不亲近诸位良娣孺人，且宫中有流言道太子殿下沉溺男色，有龙阳之好。那时奴婢心慌，生怕是殿下因为与王后的关系，而厌恶女子。但如今看着殿下与太子殿下恩爱情深，也是奴婢多思了。”

　　意巧扬起甜蜜的微笑，赵襄待她的好，她一直知道。只是近来，她隐隐觉得赵襄眉头紧蹙不展，回宫的时间越来越晚，便是回来，很多时候也是挑灯整夜，趴在案上休憩一阵，又起身面见大臣。

　　外朝可是有什么风云涌动，她深居内宫，不得而知亦不便过问。

　　夜间，意巧坐在妆台前，用桃花梳子仔细梳理秀发。她一头青丝浓密乌亮，自然垂顺而下，自有一番清丽绝伦。

　　赵襄转入内室，宫女得见，正欲见礼通报。他只扬扬手，示意不必通报，他不想惊扰了妻子。隔着月白珠帘，意巧侧脸静美无双，莹莹似一颗珍贵的明珠。他便静静立在帘后，一时竟看痴了。

　　“殿下今夜进膳不多，可要再用些汤羹？”阿惠轻声问道。

　　意巧摇摇头，道：“我没胃口，太子殿下呢，今夜他可吃得香？”

　　“我吃得很好。”

　　意巧闻声转首，见赵襄抬起珠帘入内。眉宇间略显疲惫，但带着温和的笑意。

　　她起身相迎，为他解下带着寒意的大裘，递给阿惠，又握了握他的手，觉得还算温暖，笑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也没人告知我一声。”

　　“就方才回来，我不让她们通报，吵吵闹闹的。”赵襄与她一同落座，抚着她的手道：“为何进膳不多，遇上烦心事了？”

　　他无比熟知意巧，除了遇上什么不高兴或烦心之事会食欲不振外，其余时候都饭食进香。她低眉一笑，道：“没有，一切都很好。倒是你，近来忙得脚不沾地，听小丁说，你都随意对待三餐了。”

　　赵襄被戳穿，摸鼻子一笑。他专注于政务之时，的确是会废寝忘食。比如今晚，他也只是草草地用了几口汤饼就罢了，便离去继续与臣子们商讨政务。

　　改革的成效已是初显，国库渐渐充盈起来，而北边的匈奴一直频频有异动，晋国地处北边，接壤漠北，自然是要担起守卫边疆的重任。意巧的兄长杨超武艺精湛，当一介太子舍人着实是委屈了，已被赵襄调至大将陆合麾下，镇守边界，保家卫国。外患未除，内忧尚存，改革一事赵襄是狠狠得罪了外祖恩平侯卢冲，两人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的情况亦多了起来。

　　卢氏势力在晋国盘根错节，郡县上许多官吏或多或少有依附卢氏，改革变法良策，下行至地方时，因执行有误不力，也生出许多阻碍。卢冲便抓住这些错处，批判变法不足。晋王素来耳软，意志不甚坚定，近来对赵襄颇有疏远，着实令赵襄等人深觉疲累。

　　且今日，他是与母后、幼弟一同用膳，席间母后有意无意的嘲讽埋怨，幼弟不住地附和冷言，令他食不下咽，如鲠在喉。草草用了一些，也便告辞离去。

　　意巧见赵襄眼下乌青厚重，心中万分心疼，道：“我虽是一介妇人，但也是你的妻子。你若有什么难处苦闷，不必怕我忧心，多与我倾诉，令你心中也好过些。”

　　赵襄顺势侧躺在她膝上，她袖中有淡淡清香，令他舒心安神。赵襄叹息一声道：“母后道我是个不孝儿子。”

　　意巧心中一惊，问道：“为何啊？”

　　“变法之策，在于专营拢财，分薄了卢氏的富贵，自然是不愿的。若我为了全了对母族的孝道，又叫我如何对待晋国子民，任由他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吗？”赵襄捏了捏眉心，“且我不觉得，孝道乃是无尽地包庇。明知道母族蚕食百姓血肉，侵损国家财富而不顾，任由他们盛极而衰，威胁君王吗？”

　　意巧轻轻揉着他的额角，道：“自然是不行的。子助并非愚孝之子，且你先是晋国的太子，再是母后的儿子。若百姓之利与母族之利相冲，子助必先成全百姓之利。”

　　“你懂我的心。”赵襄抬手抚了抚她的脸，眼中忧色未减，道：“你可有怨我，将阿超调至了驻北军营？”

　　意巧笑着摇摇头，抚着他的手，道：“我明白你的志向，亦明白我阿哥的志向。作为妹妹，自然是担忧害怕的，但若是对晋国百姓有利，又能一展阿哥的抱负，我的意愿便不重要了……”

　　“不，我会重视你的意愿。”

　　“若有一天，我的意愿与子助你的意愿冲突了呢？”意巧扬起一个温和的微笑，眼中倒映着赵襄一瞬愣住的脸，她没有让赵襄回答，俯身亲吻他的额头，道：

　　“我自然会不顾一切，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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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自然会不顾一切，成全你。 意巧毕生，真真是贯彻了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