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养成记》虫儿懒得飞

109、第一百零七章 阴违

　　晋国，闻喜王宫。

　　已经落了三日的雪，赵襄身旁的炭盆散着温暖的热气，他把手拢在盆上取暖。暖融融的火渐渐化去他指尖的冰冷，赵襄神情有些恍惚，似想着什么东西出神。

　　云姜有孕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王宫，晋王与王后别提多高兴。王后破天荒一般来到含光宫，对云姜赏赐无数，抚慰有加，并言若是诞下麟儿，便擢升她为良娣云云。赵襄与意巧陪侍在王后身边，意巧面上始终带着温煦如春的微笑，淑懿端方。

　　赵襄无比了解她，能从她的眼中读到有丝丝的失落，以及她望着云姜肚腹的一点羡慕。他悄悄握住意巧的手，嗓音轻柔又坚定：“我们也会有孩子的。”

　　意巧满目柔情，向他轻轻点头。相扣的十指，紧紧缠绕，诉说着相知相许的誓言。

　　他转头，猝不及防对上云姜的眼睛。云姜眼中有初为人母的欣喜，又隐隐含着一丝丝惊惧。她不自觉地抚着肚腹，又似在遮挡一般。赵襄没有说话，渐渐收敛起他眸中的锋利。

　　头一次，他对云姜腹中的孩儿产生了关注，他希望是个女孩。是女孩，长子便能由意巧生下，在日后的继承问题上，便不会产生让人心烦的事。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晋国未来君主的出身，搀和了京畿的血脉。

　　因为那样，京畿的手便能更加深入干涉晋国了。

　　“殿下。”赵襄闻言回神，见萧愈对他拱手一礼，赵襄笑道：“你新婚，特许你休假，缘何来了。”

　　萧愈只笑了笑，道：“国事繁重，臣不敢放松。”两日前他承父母之命，迎娶了晋国某位名门闺秀。他甚至没有好好瞧清楚她得是美是丑，也记不得她的名字，这些都不重要，他只在乎她背后带来的助力罢了。

　　赵襄拍拍他肩膀，笑道：“天下之大，总不能事事都让你担待，恐将你的身躯压弯。”话罢，他披上大氅，对萧愈道：“陪本宫走走罢。”

　　两人慢行在含光宫的曲廊下，萧愈道：“还不曾贺喜殿下。”他环顾着四周簌簌的白雪，眼中带了抹寒意，道：“虽然臣不认为这是件喜事。”

　　“本宫亦不觉得这是喜事，反而她身份未明，或许是件祸事。”赵襄拢着手，语带叹息道。这确实是意料之外的事。

　　萧愈挑眉道：“妇人怀胎十月甚是艰难，多有不测。产子一瞬亦是生死关头，以命换命般。殿下若是忧心，不如……”

　　赵襄转首定定地望住萧愈，神情冷峻如覆雪之山，“她怀的，始终是本宫的孩子。”

　　“臣失言。”萧愈拱手道，隐下嘴角的冷笑。

　　“京畿那边如何了？”赵襄问道。

　　萧愈道：“上回咱们派去的细作都被一网打尽，所幸他们都十分忠心，不是咬死了不语便是立时自尽。前不久京畿传出了丞相被诬之事，正处在大肆抓捕清算之期，臣便暂时未往京畿派遣细作。”

　　“厚待他们的家眷，家中若有年迈双亲或待哺小儿者，多加照顾。”赵襄捏捏眉心，显得有些疲累道，“本宫总有不好的预感，京畿这般行为，山雨欲来。”

　　“是啊，可惜细作们还没传送出消息，便被打尽。不然，我们这边，好歹有些底。”萧愈忧心道。

　　赵襄停在廊下一只鸟笼前，笼子外罩了厚厚的盖布，他挑开一角，里头的鹛鸟彩羽美丽，显得十分得意可爱。他取来笼下的小挑，稍稍逗着鹛鸟，引它叽叽喳喳地歌唱。他道：“不自乱阵脚，方是胜道。陆将军屯田北郡，与孟起秘密练兵，以防万一。”

　　孟起乃是杨超的表字，他被调往陆合将军麾下时，如镜亲自为他行了冠礼，寓意成人，可独当一面。

　　“日后，本宫文有如镜先生、栗相、萧司农、叔安，武有陆将军、孟起，晋国又何愁不安定强盛。”赵襄对萧愈笑道。

　　“上有尧舜之君，下方有尧舜之臣。殿下英明识人，才使才人所得用，气力所得使。”萧愈笑道。

　　两人说说笑笑，渐渐行至内宫。萧愈止步，恭敬道：“前方便是内宫，臣外男，不得入。”赵襄大婚后，萧愈便十分避嫌，不再随意进入赵襄的寝殿寻他，恐防在内撞见意巧或其他姬妾。

　　除了避嫌之外，更多是他不愿见得温柔依存在赵襄身边的意巧。

　　赵襄了然，而后笑道：“今日无妨，乃是特许，晚间留下用膳。”萧愈也不便推辞，也点头应了。

　　步过殿前，意巧并未在屋内等候，而是裹着毛绒绒的斗篷，跪坐在殿外的一处看书。她的小脸有些红，皱着眉头对着书卷一字一句解读着，似乎有些费劲。

　　赵襄忙忙前去，匆忙脱下的鞋履一只翻过来了也不知道，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皱眉道：“你怎么在外边读书，不怕着凉吗？”

　　意巧闻言抬首，微凉的手揉一揉酸涩的眼睛，笑道：“里头太暖了，烘得我只想睡觉。为了精神点，便出来看。”

　　“就这么好看，都不怕冻了。”赵襄低声笑道，低头望她在看什么书，竟是《荀子》。经典素来对女子而言甚是枯燥乏味，少有耐得下性子去读的。而意巧竟孜孜不倦读着，已是少有。

　　“嗯，只是略有部分不通，甚是难解呢。”意巧笑道，她卷起书简。抬眼便见了仍立在廊下的萧愈，便起身道：“萧三哥也来了。”

　　“太子妃殿下大安。”萧愈拱手行礼。惹得意巧“噗嗤”一笑，很是不惯。两人在大婚那日见过一面，而后便不曾打过照面了，她笑着对赵襄道：“萧三哥这般，我很是不习惯呢。”

　　“叔安，今日无有君臣，唯有好友，你便不要拘束着了。”赵襄笑道。

　　三人分座饮茶谈天，意巧谈及近来读经典之时遇到不少困惑，赵襄便取笑她道：“那是因为当初父亲授课时，你总打瞌睡来着。”

　　意巧脸上一红，如镜多在清晨与晚间授课，都是她极犯困的时候，因着是女孩，如镜也只当她是个陪客，并无太多严格要求于她通晓书中句义。她还记得，赵襄那时极爱耍坏，在她打瞌睡时，用毛笔沾了墨画花她的脸颊，捂着嘴可劲儿偷笑，还嫁祸给杨超。

　　但又听他称如镜为父亲，心下一暖，皱皱鼻子笑道：“我还没说你总是装神弄鬼捉弄我呢。”

　　“那你是有哪里不懂啊？不妨说出来，我与叔安为你解解。”赵襄宠溺笑道。

　　意巧重新摊开那书卷，正是《大略》篇，指着上头道：“好比这句，天子外屏，诸侯内屏，礼也。外屏，不欲见外也；内屏，不欲见内也。就不得甚解。”

　　赵襄饮下一口茶，与萧愈对望一眼，缓缓道：“天子将照壁设在门外，诸侯将照壁设在门内，这是一种礼制。把照壁设在门外，是不想让里面看见外面；把照壁设在门内，是不想让外面看见里面。这句便是这样的意思。”

　　萧愈则道：“简单而言便是四个字。”

　　意巧与赵襄皆好奇问道：“哪四个字？”

　　“难得糊涂。”

　　“难得糊涂？”两人挑眉有疑，那神情可谓如出一辙。

　　萧愈眼有深意，望着赵襄道：“水清则无鱼，人察至无徒。荀公谈天子诸侯礼制为表，实为传达为君者有时候亦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过明察秋毫，则会令臣下、百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般说话生活。那样而言，国家又怎能说是真的安定稳足呢？”他顿了顿，喟叹道：“所以说，难得糊涂啊。”

　　意巧长长地“噢”了一声，了然一般笑道：“真是豁然开朗啊。”

　　赵襄低声一笑，道：“原来解问是假，劝谏是真。你俩一唱一和地，生怕我不懂呢。”

　　意巧被看穿心事，她举着茶盏遮住半面道：“广开言路，方为明主之道。”

　　意巧虽在深宫，但多多少少有听得朝堂的传言。都道晋太子赵襄见微知著，明察秋毫，对于稍有小错的官吏亦很是不满。且他年轻急躁，怒极之时曾有追打臣工之举。

　　好比他手下有一名十分善于治水的官吏，曾疏通河道，巩固堤坝立了不少功劳，解决了一方县地的水涝之患。本该可升迁加官，但其好穿绮绣，好食珍贵肉禽，因生活奢侈而被言官参本。在太子极力倡议节俭的时期，如此顶风不尊，赵襄未免有些不快，亦疑他是否有贪污之嫌。萧愈曾派人细细查过治水官吏家底，其人生活富足奢侈乃是因为出身大族，并无贪污之事。但赵襄仍是觉得其人作风不正，提拔一事一直搁议。

　　而赵襄在内宫亦曾与意巧略略谈起此事，意巧倒觉着因是大族，生活富足，有绫罗口腹之欲亦是人之常情。而要世家大族一时间迅速改变旧有的生活方式，亦是难事。应该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是以，她便借书劝谏赵襄，希望他能别那般事事要求完美。适时糊涂，有所闻有所不闻，方能成就大事。

　　意巧笑道：“便是我父亲那般严厉的人，也不是许我课上打瞌睡，许你在我脸上画花儿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只因无伤大雅，瑕不掩瑜罢了。”

　　萧愈望着意巧，她眉目犹存稚气，但隐隐已有贤德从容之风。舒眉对赵襄笑道：“殿下乃是您的贤内助啊。”

　　赵襄喟叹，摊手笑道：“我又能说些什么呢？从今以后，需多加注意好了。”

　　三人相望而笑，继续愉快谈天说地。

　　晚间，萧愈出宫归家。并未归至新房，而是留在书房中，有一黑影早早等候在此，对他恭敬行礼道：“主公。”

　　“如何？”

　　“京畿欲行改革之策，与晋变法之道大同小异。”

　　“大同小异……是要削藩了啊……”萧愈淡淡笑道，“上回那些潜入京畿的细作，确定没有留下任何活口了？”

　　“没有，已经死绝了。”

　　“很好，你下去罢。”萧愈撑着额首，望着案上跳动的灯火，唇边稍有冷笑。他取笔舔墨，在空白的竹简上修书一封，只见写：“君侯如见……”

　　他唇边泛着寒森森的微笑，仿佛毒蛇吐信，毒蝎举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