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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一百零二章 争执 ...

  •   京畿,建章宫。

      赵郢轩窗临坐,窗外大雪纷纷,寒气森森。杜忠为他披上厚厚的貂裘,欲要将窗子放下,赵郢却道:“别,就这样开着吧。”

      “雪寒,陛下会着凉的。”杜忠温言劝道。

      赵郢手捧热茶,摇摇头,道:“无妨,朕想看看雪。”

      皑皑白雪,洁净无暇。唯有大雪纷飞之时,他才能看见世界一片干净。那些肮脏污秽,全然被白雪覆盖,深深掩藏。

      忽而,茫茫白雪之中,出现一点跳动的妃色。赵郢撑着头,静静凝望那小小的妃色身影,嘴角微扬。

      杜忠顺而望去,亦舒眉一笑。“那是皇后殿下吧,真是快乐无忧啊。”

      远处的文宣,穿着厚厚的妃色斗篷,边沿雪白的绒毛与白雪无异。小孩子不畏冷,深一脚浅一脚踏在雪里,不时躬身捏雪团玩,似捧着世间最宝贵的明珠一般。她脸上有融化寒冰的温暖笑意,手中挥舞的红梅,颤颤而香。

      赵郢喜欢这样无忧自在的感觉,喃喃道:“朕想让她一世无忧……”忽而喉中一痒,他重重咳嗽起来,咳得手中的热茶泼撒大半,沾湿下裳,杜忠忙为他顺气擦衣,听得赵郢哀切道:“可朕又有什么办法……”

      他是九五之尊,位在天下之巅,却无法保护自己心爱的人,说来也是可笑至极。

      杜忠叹息,雪地里文宣如不知疾苦的仙子,银铃般的笑声清脆传来,一点一点敲击着陛下脆弱的心灵。她姓高,因为是高氏的女儿,才有资格站在陛下身边;也正因为她姓高,她与陛下便只能是帝后,而非夫妻。

      “杜忠……”赵郢握住杜忠的手腕,抬眼一瞬,目中苍凉飞雪,“事情如何了?”

      杜忠点点头,道:“高家势大,四位辅佐那边早已不忿。北边匈奴有异动,一切都按陛下的意愿发展。”

      赵郢颔首,他重新满上热热的茶水,水汽氤氲,显得他神色明暗不定。他再望一眼窗外那抹妃色光芒,文宣向他高兴挥舞着红梅,抖落的花瓣飘在她头上,鲜红如血。他莞尔一笑,亦向她挥挥手。

      翌日,赵郢于建章宫召见丞相周平与大司农杜安,两人望着面色青白,神色不振的天子,似乎比之往年,陛下显得更为虚弱消瘦了,他们不由得有些担心,问道:“陛下可要传召太医令?”

      赵郢摆摆手,扯出一个微笑,道:“冬日寒冷,朕一向如此,爱卿不必担心。”顿了顿,他道:“今日传两位爱卿,是有一重事,欲与两位商讨。”

      周平与杜安心中了然,想必是关于晋国变法改革,取得成效一事。这几年间,晋国太子倡议经济变法改制,以专营之权吸取国中财富,又以国富降税于民,奖励耕战,打击大商贾放贷,崇尚节俭尚力,取公田施民,无论是在经济、军事、吏治上皆有建树。

      诸侯国的渐渐强大,一直是京畿的忧虑,有如悬顶利剑。触动京畿敏感神经的,还是周边百姓弃籍入晋的风潮。都道晋国无苛政,轻徭薄赋,晋王宽仁,太子明智,周边郡县因重税不活的百姓,纷纷抛弃自己的家乡,涌入晋国谋生。竟有歌谣传出:“弃家入晋,太子仁德,保家保命,子孙绵延。”

      人口渐渐富有的晋国,必定不会安于一隅,迟早会是京畿的威胁。而那位被百姓传唱歌颂的太子襄,势必包藏祸心。

      周平道:“陛下所言,可是晋国一事?”

      赵郢点点头,道:“刺史回报,晋国有位如镜先生,创出代田垄作耕法,可使田地多产;太子襄推行专营之道,统一铸币,将国中财富牢牢抓在手中,再行仁政于民,真正地国富民强。一介诸侯国尚能有如此改革之勇,吾等又为何安守祖宗旧法?”

      杜安颔首,他这些日子亦彻夜研究晋国改革成就,着实被太子襄等人的才智见识折服。他拈着胡须沉吟道:“陛下所言甚是,若京畿亦习改革之道,盐铁官营、收归诸侯国的铸币权,将天下财富尽握手中,又何惧诸国坐大威胁。”

      赵郢微笑,道:“朕也是这般想的,尔等拟制改革新政,与众臣议论。朕察晋国改革之道,尚有几处太过激进之处,可稍做缓缓,不至掀起动荡。对于生卵之鸡的晋国,加以恩恤,料朕那懦弱的哥哥,亦不敢反抗。”

      赵郢咳嗽几声,眸中闪过狠辣,“若其余诸国反抗,朕有大将军王邕,有虎贲、羽林两大军队,亦不惧。”

      周平凝睇上首身体虚弱的天子,此刻却烧出熊熊气焰。周平故作忧色道:“变法之政,利国惠民,只是专营之权,国中铁器锻造,乃以高氏为首……高氏亦是陛下母族,是否……”他狐狸一般的眼睛,掺着笑意与阴谋,等待着天子的回答。

      赵郢唇边扬起一抹冰凉的笑意,道:“朕是天子,天为父,地为母。”

      周平眯起眼睛,向天子深深一拜,道:“陛下圣明,青史与百姓,皆不会忘记陛下的决心。”

      赵郢缓缓站起身来,瘦削孱弱的身影,此刻却迈着坚定不移的步伐。天子之道,忘情弃爱,不为一己之私,不是吗?

      五日后朝会,赵郢发出对全国的震慑之声,新耕法的推行,改革的诏令当朝宣布,激起了轩然大波。同晋国早时一般,朝会上产生了激烈的争辩。以高氏为首的保守派,以四大辅佐为首的改革派,唇枪舌剑,势要争个你死我活。

      而位居中央的赵郢,一直带着温和笑意,默默不言。

      长乐宫中,赵郢正坐,他甚至还未更换下参朝时穿戴的冕服,便被母亲高太后请到了这里。

      高太后强忍着火山爆发一般的愤怒,她眼角的细细皱纹出卖了她近来的心绪,是如此焦躁不安。盐铁专营,是给高氏财富的巨大打击。若没有坚实的经济后盾,她高氏又如何能与辅佐们抗衡!

      “改革,牵一发而动全身,乃是影响国家命脉的大事!陛下怎能听信佞臣们的愚昧谗言呢?”高太后道。

      赵郢温声道:“辅佐们的忠言,您怎能说是谗言呢?”

      高太后道:“忠言?我朝开国以来,既定的祖宗家法,曾开创过清明之政,陛下肆意废除妄改,也就是否定天家的正当性。”

      “母后……”

      “历经几代先皇决定下来的政策,百姓已然习惯了这一种生活,不可随意更改,陛下知道吗!”高太后厉声斥责道。

      “时移世易,从来就没有能千古不变、永久正确的政治之道。晋国先行改革,已经为我们做出最好的模样,我们为何不能去吸取?若能使国富民强,先祖又怎会怪罪于朕,只会欣慰在天,时时刻刻庇佑大齐。”赵郢道。

      “所以,陛下是一定要反对先祖之策,反对我这个母后了?”

      “民心所向,朕不能置身事外。”赵郢坚定道。

      “对于天子来说,没有忠的道理,也该有孝的道理。他们安的是什么心!陷陛下于不孝之地!”国朝重孝,高太后祭出“不孝”的名义,逼迫赵郢就范。

      赵郢猛然起身,宽大的冕服衬得他威仪无双,额前的冕旒因动作而晃荡不已。“对于天子而言,心中怎能只有血亲父母先祖!”

      “百姓的父母是天子,那么,天子的父母亦是百姓!”赵郢沉声道,他忍住喉中上涌的腥甜之气,手拳因情绪激动而有些颤抖。

      “陛下!”

      “母后,这次您不能再干涉朕了。”赵郢道,伴着几声轻咳,他转身欲要离去。

      “陛下!”高太后站起身来,火烧成怒的眼眸,死死盯住赵郢瘦弱的背影,道:“陛下别忘了,是谁拼死将陛下推上了大位,又是谁一直忠心保护陛下的大位,不被逆贼窃取。那都是我与我的家族,高氏一族!陛下没有忘记吧?”

      赵郢停步,他缓缓转过身来,“没忘记,朕怎么会忘记。”

      他阴郁的脸上浮现寒意森森的笑意,“为了高家的兴旺发达,母后与曲周侯,付出了多少心血,又做了多少残忍的事……朕的四位兄长,死去的临川王,胶东王……以及晋王、吴王在就封途中遇到的追杀暗杀,还有多少弹劾高氏的臣子,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你以为朕都不知道吗?”他的眼下漫出泪水,千百个为高氏所残害的冤魂,无不日夜兹扰着他的心。“甚至……逼迫朕娶一个童女当皇后,就为了那可笑的尊荣……”

      高太后额间现出狰狞的青筋,突突跳得飞快,她双眼赤红,缓缓道:“如果知道了,陛下就更加不能如此待我。我使陛下的手上未有沾染鲜血,干干净净地坐在未央宫那方龙座上!如果没有高氏,没有我这个太后,还会有今天的陛下吗?”

      “是,没有高氏,没有母后,就没有今天的朕!那朕一直以来的沉默又是什么?即便是知道事情真相之后,亦不能为那些无辜又忠心大齐的臣子们平反,任由他们的后人背负着不公的命运,又是为了谁?”赵郢胸中起伏不定,青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的心跳正以擂鼓般的速度咚咚作响,令他无法呼吸。

      “朕登基多久,就沉默了多久。朕已经尽孝了……朕会保全高氏的血脉,就请母后,不要再贪婪要求什么了。改革会依令进行,谁都无法阻止朕……”

      话罢,赵郢拂袖离去,用尽最后的气力,迈出长乐宫殿。待离开正殿后,他再也无法抑制,大口呕出淤血,合眼昏倒在杜忠怀里。

      他忌惮高氏,亦想拯救高氏……唯有如此,高氏才不至于被辅佐们赶尽杀绝,文宣亦不至于无家可依。

  •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觉得襄儿的改革方法好,学习了要在全国推行,嗯,对于中央来说是一件好事,但对于诸侯国来说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了,襄儿的人生转折点,从陛下的改革开始。陛下与母后的争执,写得我好激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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