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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大礼初定 ...

  •   对月三拜,细细饮尽酒水,焚烬月光纸,撤了供桌,便可落座,这之后,便如寻常家宴,众人也随意了些,只见张顺妃举杯一笑,她肤光明艳,腮凝新荔,面上还浮着一双浅浅的梨涡,煞是娇俏动人:“月神在上,臣妾恭祝两位太后福寿延绵,长乐永康。”张太后笑道:“好孩子,皇帝没白疼你。”

      言罢,笑着扫了皇后一眼,话锋一转:“我安不安康倒在其次,月神庇佑我朝出个嫡长子才最要紧。”太后虽带着笑,眼睛里却是淡淡的,皇后面色发窘,委屈地瞧了眼皇帝,道:“皆是儿媳的不是。”蒋太后见了,温和一笑道:“嫂嫂思虑深远,只是他们夫妇年纪还小了些,子嗣之事,一时急不得。”

      张太后眉头一蹙,道:“前几年是小了些,如今还说小,未免牵强。”皇帝低声笑了,正要答话,不料永淳娇憨地笑了起来,道:“我也盼个侄儿侄女儿的,我也好有个伴儿。”张太后倒是很喜欢永淳,不由笑着打趣:“皇帝可听见了?永淳要个伴儿同她一道捉鸟儿呢。”永淳急得叫道:“皇伯母——”众人不由笑起来。

      尚膳监呈上了一个尺许寸高的月饼,这月饼形似莲华,做的极大极厚,以供众人分而食之。尚膳监的人正将银刀呈给张太后,张太后却未接,只笑看着蒋太后,道:“弟妹是天子生母,理当由你来分这月饼。”

      此话一出,有心人早已停箸不语,淮素不由看向蒋太后,许是月色清冷,蒋太后面孔有些泛白,屏息中,只听蒋太后隔了会儿,才道:“国朝向来尊长,嫂嫂乃宫中最长,身份尊崇,由嫂嫂执刀,再适合不过了。”张太后悠悠道:“论长,我自然长你一些,若论尊,弟妹是天子生母,谁的尊崇能越过你去?只管去分便是。”蒋太后慌忙笑着,道:“嫂嫂说笑呢,白让孩子们看笑话儿了不是。”

      一直未有只言片语的文恭妃,此时才细声细气地说了句:“两位太后恭谨谦让之德,实乃妾身等表率。”张太后扫了眼文恭妃,才接过银刀,慢慢地笑了,无奈一叹:“罢了罢了,想托个懒儿也不成。”永淳似是松了口气,才恍恍惚惚就着手边的果酒,轻抿了一下。淮素的目光却像是被什么牵着,无端便转向了皇帝,他面色清峻,无波无澜,那双眼睛隐在背光处,依稀只是专注地瞧着什么。

      杨箴儿轻轻碰了一下淮素,悄声道:“咱们赏月去罢,周嬷嬷李嬷嬷都在呢,还有采翠和香君她们几个。”淮素笑瞥了她一眼:“你是去赏月呢,还是去放风呢?”杨箴儿偷偷拧了淮素一把,没好气道:“今儿中秋,咱们找个地儿,自自在在说会儿话多好。”淮素往永淳那儿瞧了眼,两位嬷嬷正在边儿上伺候着,再略一环视,乌泱泱一众衣香鬓影,想了想,于是道:“那咱们去罢。”于是二人悄悄儿地溜开了,一路散着步,行至千秋亭时,索性在亭前的玉阶上坐了下来。

      天极高极远,青黛一泓,半点星子也无,只余银盘似的一轮圆月,淮素仰着脸,依稀可见月中那棵玉桂,黑皴皴的,淮素不由恍惚起来,鸿蒙初开时,何人初见月?何年初照人?

      杨箴儿抱着膝,忽而轻轻叹了一声,淮素回过神,问道:“想甚么呢?”杨箴儿摇了摇头,笑了一下,道:“没想甚么。”淮素好笑道:“那你这是叹哪门子的气?”杨箴儿伸手攀住一茎桂枝,折了在手中把玩:“正是没甚么可想,才叹气罢了。”杨箴儿自小双亲亡故,辗转几年寻到了大伯,没过多久,便被送进了宫,虽是中秋思亲之际,她确实“无甚可想”,淮素默了会儿,才笑道:“咱们同病相怜。”又将手一比划:“唯臭,味,相,投四字尔。”

      杨箴儿也笑了,擎着桂枝,伸到淮素鼻子底下一晃,留下满鼻的馥郁香甜。忽见那树底下人影一闪,出来个人,娇声道:“是谁在那儿。”淮素抬首一看,正是景阳宫的赵婕妤,忙行礼请安,赵婕妤见她二人皆是一身浅紫色团领窄袖的绣折枝金葵短襦,下著珠络缝金带的红裙,都是寻常宫女的冠服,是以自觉高人一等,略带轻慢道:“你们是哪个宫的?不好好儿伺候主子,倒偷起懒来了。”

      杨箴儿轻声一嗤,正要回呛,淮素忙先她一步,垂首道:“回婕妤话,奴婢们是璇玑阁伺候永淳长公主的。”赵婕妤听她是璇玑阁的,便不好再说,只好打量了她一会儿,冷哼了声:“你倒还懂规矩。”说罢,一扭身,蹬着那尖头高足凤头鞋施然去了。

      杨箴儿憋了这半晌,忿忿道:“只晓得拿我们底下人作筏子,摆她主子的款儿,难怪她多年无宠。”淮素叹了口气:“罢了,这会子咱们也该回去了。”

      淮素和杨箴儿一道回了筵席,帝后陪同两位太后回了住处,余下人更是自在,吃酒行令,击节传桂,好不热闹。

      永淳正被赵婕妤缠得没法儿,瞧见淮素,使劲儿递眼色,杨箴儿掩唇偷笑了一回,才一副急急忙忙的样子:“前儿个御医还嘱咐公主少吃些酸辣之物呢。”周嬷嬷心领神会,也顿足道:“啊呀,老奴糊涂,把这茬儿给忘了!”赵婕妤愣了一愣,又亲亲热热地:“公主玉体有恙,且先回罢,明儿我去瞧您。”

      永淳跟着咳了声,杨箴儿便回道:“御医还说了,公主须得静养,怕是不宜见客。”赵婕妤忙道:“不打紧,哪日公主好全了我再去。”

      一列人行在长街上,前头的宫女打着水晶玻璃灯,灯下糊着一道道影儿,晃晃悠悠的,好似窗纱上一片片的剪纸。

      永淳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哭笑不得:“那个赵婕妤也忒粘人了些。”杨箴儿回嘴道:“她哪里是忒粘人,分明是忒没眼力见儿。”李嬷嬷也是啼笑皆非:“高祖立下过规矩,下至宫女上至妃嫔,入宫前都是要教她们识文断字儿的,虽说到底只是认得几个字罢了,但毕竟开化了,人便不至于蒙昧糊涂,怎么我瞧这赵婕妤——”杨箴儿嘴快,又道:“国朝选秀,历来是从小户人家里头挑的女孩儿,自然有小户人家的习性。”周嬷嬷瞅了她一眼:“你这张利嘴,把咱们都编排进去了,连你自个儿也不放过。”

      杨箴儿这才回味过来,只管埋头嗤笑。

      入了九月,皇帝下诏,正式改称孝宗敬皇帝曰“皇伯考”,改尊张太后为“伯母昭圣康惠慈寿皇太后”,尊父为“皇考恭穆献皇帝”,尊母蒋太后为“圣母章圣皇太后”,并册封献皇帝的旧时侍妾王氏为睿庙淑妃。大礼议争端,以天子的胜利,终止于此。

      上尊号乃是典章大事,但因先皇丧期尚未满三年,又有左顺门哭阙后,百官凋敝,人心惶惶不定,两位太后皆不愿大费周折,便免了诸多典仪,并免去百官与命妇朝贺,只遣官祭告天地宗社,皇帝亲奉册宝,率内宫一众行三跪九叩礼。

      时气寒凉,秋风一日紧似一日,织染局新进了苏州织造的各类布匹,璇玑阁便添了好些新样式的比甲、袷衣。其中有一幅淡青色的雁衔芦妆花缎交领袄裙,缎面上以银线绣着折枝芦花的暗纹,只襟前几只青雁,口衔白芦,舒羽在云纹之间,倒是裙幅百褶,应了那句“裙拖六幅湘江水”,永淳便拿着在淮素身上比了比:“这衣裳做的大了些,给淮素姐姐穿罢。”

      淮素摇头道:“妆花缎子贵重,奴婢可不敢要。”李嬷嬷拿着衣裳看了看,皱眉道:“针工局那起人越发粗枝大叶了,公主的衣裳也敢打马虎眼儿。”说着将手一量:“奴婢给您把腰线收一收,再裁些袖脚裙脚,也就能穿了。”杨箴儿知道永淳的心思,便道:“这衣裳太素净了些,没的把公主穿老成了,倒是淮素,她平日里就不爱那些花儿粉儿,给她正好。”淮素见永淳也不大喜欢那幅袄裙,只好道:“奴婢谢公主赏赐。”

      永淳又赏了几匹暗花云缎和云绢给两位嬷嬷和杨箴儿做秋衣,底下人也得了些松江素绫。

      才听外头有人语声,便见采翠将窗屉一支,伸脸进来,笑眯眯的:“华姑姑来了,说是太后叫公主去仁寿宫。”永淳扬声问道:“母后叫我去作甚么?”华姑姑声气里带着丝愉悦:“太后只说,公主去了便知。”永淳想了一想,只好作罢,回里间换了簇新的衣裳,前去仁寿宫。一路上,华姑姑唇边噙着丝笑,淮素略想了想,也猜着了几分,也不由抿唇一笑。

      华姑姑替永淳打起帘子,永淳还不知原委,一面踏进屋里,一面喊着“母后”,话音未落,迎头就见那人笑吟吟地正望着她,永淳乍喜,欢声一呼:“三姐!”皇帝正坐在蒋太后边儿上,唤永淳的乳名:“好啊姁哥儿,有了三姐便忘了二哥。”永淳环着永福的手,冲皇帝扮了个鬼脸儿,蒋太后只看着,眼里溢满笑意。

      天伦和乐,不尽欢欣,连淮素也禁不住淡淡地笑了,她正立在南窗边,轻光舒朗,笼着她莹白的面廓,温静得如水,眉也清淡,人也清淡。皇帝往南窗扫了一眼,只觉扫过一道淡淡的印儿,像是山水画里洇开的烟雨,入了眼,却教人无知无觉。

      淮素头一偏,恰好与皇帝的目光错开了去,却是心有灵犀似的,她慢慢收了笑意,规规矩矩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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