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换》拾叁姨

9、第九章 分道扬镳

　　深夜，汽车载着失意的段惜仁在空荡的大街上穿梭前行，突然漆黑的天幕中降下一阵泼瓢似的急雨，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汽车顶上。段惜仁仰头叹气的问司汽车夫借雨伞，谁知他车上并没有备伞。汽车驶进窄小的胡同里不好调头，因而只能把车停在胡同口。段惜仁下了车，把外套披在头顶上挡雨，顶风冒雨踏着坑坑洼洼的水塘往胡同深处跑去。

　　及至跑到尚筱秋院门口，他急忙推开门大步跑了进去，又因受不住雨水猛烈的浇灌，刺溜一下钻进西屋屋檐下，雨水沿着檐角垂挂下来形成了一道稀薄的水帘门。

　　他隔着玻璃窗子，向屋里张望了一下，隐约见得床上侧身躺着个人，便知那定是尚筱秋。可是人家已经睡下，自己深夜贸贸然前来叨扰他，实在是失策之举。转念之间又想到自己在他身上是花了许多银子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叨扰他一回实在算不得什么，想到这他便伸手扣了门。

　　原来那尚筱秋方才已被雨声乍醒，起来紧闭了窗户，这会复又躺下，尚未入睡。此时听见有人扣门，便翻身起床走去门前，问道：“是谁在外面吗？”

　　“筱秋，是我。”声音夹杂着雨声传进屋来。

　　尚筱秋一听是二爷的声音，立刻解开栓子，开门迎他：“二爷，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段惜仁带着一身的潮湿进了屋，尚筱秋接过他手中几乎湿透的外套，将那外套挂在衣架上，正想走过去扭电灯泡，却被段惜仁拦住道：“别开灯了。”

　　尚筱秋闻言，很听话的不开灯了，扭亮一盏灯光微弱的小煤油灯，陪着段惜仁坐在桌前，轻声问道：“二爷，家里头没出什么事吧？”且问着，又起身去拿了块洁净的毛巾给他擦头发。

　　段惜仁的脑袋随着他的揉搓左右摇晃起来，他注视着煤油灯中一簇摇曳的火苗，叹了口气道：“我要离婚了。”

　　这话清晰的传入尚筱秋耳中，他愣了一下，随后坐下，若有所思着将手中的毛巾叠成一小方块后搁在桌上。昏暗的灯光下，两人的神色皆是朦朦胧胧的，尚筱秋深知自己有罪，此时羞愧地涨红了脸，他几度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愧疚地低低唤了声：“二爷...”

　　段惜仁恍然间抬眼看了尚筱秋，只见他眼里亮晶晶的东西仿佛要落下来，他一时慌了神，抓起尚筱秋的手：“筱秋，这事和你没有关系，都是我的错。”

　　尚筱秋轻轻推开他的手，侧过身子：“不，二爷，我有罪。”

　　“筱秋，真不怨你。你是不知道的，我们夫妻俩之间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段惜仁急急拉过他解释道。

　　尚筱秋作了个抬手拂面的动作，像是在偷偷揩泪，段惜仁见状，心生怜悯，急忙换了语气，央求道：“筱秋，今晚让我这个可怜虫在你这住一晚吧。”

　　尚筱秋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道，责怪他：“这么大的雨，你还想往哪里去跑？”说完，又顾虑道，“不过，这种关头上你晚上不回家行么？”

　　“我老婆已经回娘家了，我现在算是孤家寡人咯。”段惜仁泄了气似的伏在桌面上。

　　当晚，段惜仁在尚筱秋这叨扰了一晚，第二天清晨，起了一个大早去衙门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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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段惜仁回到家。甫一进大厅，三弟和五妹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连蹦带跑的迎了上来，跑到他面前，齐声向他汇报：“二哥，宛莹嫂子回来了。”

　　“是吗？”段惜仁一面往里走一面诧异地问道。

　　“在你屋里呢，还带了个洋鬼子。”舒云跟在他身后说道。

　　惜晨在旁取笑舒云道：“什么洋鬼子，亏你接受的新式教育呢，人家是美国来的律师。”

　　“律师？”段惜仁停顿了一下，心中很是诧异。

　　三人且说着，就走到了段惜仁房门口。段惜仁将弟弟妹妹撇在门口，并且下令不许他们进来捣乱，也不许扒门缝偷听后。他深吸一口气，作战斗状态，昂首阔步地进屋去。

　　舒云和惜晨当然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他俩佯装退远几步后，立刻又鬼鬼祟祟地溜了回去，贴着门偷听起来。

　　此时素馨捧着一团二姨太自己做的花簇，从他俩身后经过，见二人鬼鬼祟祟的，便上前询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好事呢？”

　　舒云听了，连忙过去捂住她的嘴巴，同她耳语了一阵后，把素馨拉入了他们的队伍之中。

　　段惜仁进屋后，看见宛莹和一位西装革履的外国友人同坐在沙发上，正用英语进行简单的交流。

　　宛莹见段惜仁进来，便起身向段惜仁引荐道：“惜仁，这位是律师托马斯先生。”转而又对托马斯先生道，“这位是段惜仁先生。”

　　“你好，段先生，我是受许女士的委托前来...”

　　未等眼前高出自己半个头的这位衣冠楚楚的托马斯先生说完，段惜仁就不耐烦的打断道：“托马斯先生，请您稍等。”说完，便把托马斯先生丢在小客厅内，拉过宛莹把她带进了卧室里。

　　宛莹被他拽进卧室，一个趔趄没站稳，跌坐在床上。她连忙用手掌支着床沿站了起来，正想往外面走，段惜仁抢道过去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宛莹站在他面前，仰起头，怒气冲冲地低声责骂道：“段惜仁，托马斯先生是我的客人，你能不能别这么无理？”

　　段惜仁与她四目相对，十分无理取闹的开了口：“他又不是我的客人，我没必要以礼相待。”
　　“你简直是不讲道理。”宛莹抱怨道。

　　段惜仁借着她的话，索性无赖到底，跳恰恰似的左闪右闪愣是拦住宛莹，不给她让道。

　　宛莹被他绕晕了，毫不留情地猛踩了他一脚，愠怒道：“无赖！闪开！”踩完后又顺手搡了他一把，才径自推门出去。段惜仁被她猛地踩了一脚，连忙蹲下去抱着脚尖倒吸了好一会凉气，才恢复平静起身整顿了仪容走出卧室。

　　小客厅里，宛莹同托马斯先生又坐在了沙发上，段惜仁走过去坐在了一侧的沙发椅上。

　　这时，宛莹把一份打印了密密麻麻黑字的文件纸递到段惜仁面前，一本正经道：“这份是托马斯先生根据我的意愿最终拟定的离婚协议，你过目一下，如果你有什么异议可以同我的代理人托马斯先生谈。”

　　托马斯先生听懂了这话，礼貌地向二位当事人展露了笑容。

　　段惜仁面无表情地接过文件，心不在焉地随意翻看了一下，其实一个字也没有映入眼帘。看了半晌后，内心早已是狂风大作的他，故作镇定地将那叠文件复推了回去，问她：“你父母亲知道你的意思吗？”他企图做最后的挽留。

　　宛莹望着他，眼底干干净净是一片澄澈，语气也很明朗：“我们家一向讲求民主，我父母都尊重我的意愿，就不牢你费心了。”

　　段惜仁听了这话，最后的希望也彻底破灭了，他不明所以的苦笑了一声后，道：“那就好。”

　　段惜仁扭头怔怔地望着窗外广袤蓝天中一丝丝棉絮似的白云，出神的想这自己和宛莹的缘分大概是彻底的尽了吧。

　　短暂的沉默后，他收回心神，起身去房间里取来钢笔，他绅士地把钢笔递向宛莹，嘴角边带着点浅浅的笑意道：“女士优先，请吧。”

　　宛莹愣了一下后，伸手接过钢笔，她缓缓地拧着笔盖，突然有些担忧的问道：“爸爸那边到时候如果问起来...”

　　话音未落，段惜仁便打断她：“爸爸那儿你就不用操心了，没事的，我能应付。”

　　宛莹知道他最害怕的就是段嵘，这话也只是故作坚强罢了。她没有想到的是，在分道扬镳之际，段惜仁这个道貌岸然的公子哥，竟难得的生出了几分男子汉的担当来。惟其如此，她也并没有对他生出敬佩之意来，依然认为自己同他离婚的决定是正确之举。

　　思及至此，她落了笔，等宛莹签名盖章完毕后，段惜仁才接过笔也在协议上签上大名，又取来章子盖上。

　　两人在托马斯先生的见证下，在法律上彻底的撇清了关系。

　　段惜仁客客气气把宛莹和托马斯先生送走后，就独自一人在房间里追忆往昔起来，连兰香送上丰盛的晚饭来，也打动不了颓丧的他。

　　段惜仁和衣趴在床上，良久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段惜仁被人晃着肩头唤醒了，他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方才看见来人是三弟惜晨。惜晨穿着腰果花纹的海蓝底丝绸睡衣，垂着手站在他床边道：“二哥，大事不好了。”

　　段惜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用手撑着脑袋侧身躺在床上，懒洋洋地开口道：“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爸爸明天要下山回家来了！！”惜晨跺着脚，急急道。

　　段惜仁只是听到爸爸二字，脑袋便短路了，接着又听到爸爸回家了，吓得他鲤鱼打挺地跳了起来：“你说什么？爸爸回来了？”

　　惜晨按住他的肩头，直视他：“没呢，爸爸明天回来，二哥你冷静点。”

　　“说话说一半，你要吓死我啊？”段惜仁听了这话，又一屁股坐回床上，拍着胸脯安抚自己。

　　“明明是你自己睡傻了，听话听一半，怎么怪我呢。”惜晨也挨着他坐了下来，取笑他道，“爸爸还没回家呢你就吓成这样了，等明天他回来了你可怎么办呀？”

　　“你听谁说的？”段惜仁蹙着眉，一脸的狐疑。

　　“妈说的，肯定不会有错。”说着，他拍了拍二哥的腿，又道，“二哥，我看你还是出去躲躲吧。”

　　段惜仁垂着头，默不作声，心想这事是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局面，无论他伸不伸脖子早晚都是一刀，既然这样还不如主动承认错误呢。思及至此，他干脆破罐子破摔的把惜晨赶了出去，又钻回被窝去做他的黄粱大梦了。

　　惜晨被他没好气的驱赶了，愤愤不平地想自己好心来给二哥通风报信，他居然是这种态度，真是不值得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