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算断刀》决木

9、第九回

　　*

　　然天有不测风云，难遂人愿。

　　赶在两人找到避雨之处前，暴雨倾盆而至。等到终于窥见破败村庄的影子，两人早已浑身湿透，慌不择路地闯进一家屋子，查看一番，发现除却无人之外，这里倒一切齐备，火石亮了又灭好几次，才终于勉强生起一堆火来。

　　“真不凑巧可是？”齐云乐随手将火石丢去一旁，哆哆嗦嗦地开始解衣扣。

　　苏沐真拾了拨火棍正在拨火，看火苗一晃一晃，觉得十分有趣，闻言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只不过到底还有几分忧心，“齐公子，这么生火，真的没关系吗？”

　　“不用担心，这样的天，傻子才在外面跑。”齐云乐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语气却是极漫不经心的。

　　“……”

　　“再说，”齐云乐又打了个寒噤，“商不等不是去追泷儿了吗？一时半会回不来的……阿嚏！”

　　苏沐真听见齐云乐连打寒噤，抬头正欲说她两句，却看见那人竟已将外袍解下，还毫不避讳地要解小衣，吓得赶紧闭了眼睛，声音都变了调：“你干什么？！”

　　“脱衣服啊。”齐云乐一脸理所当然，“苏姑娘不会打算裹着湿衣过一夜吧？”

　　苏沐真生平中难得的语无伦次：“我当然……但是你怎么能……简直……”她实在都说不出口，脑中一片混乱。

　　齐云乐发出一声嬉笑，完全明了她的意思。眼前的美少年不再似风霜凛冽，瓷白面容上染了一点晕红，像是忽然活了过来的神像。有趣得紧。

　　她存心要逗逗她，偏偏装不明白，“苏姑娘，你害羞么？这里又没有别人。”向前走了几步，又笑嘻嘻地道，“苏姑娘赶紧脱衣服啊，莫要着了凉，我可不会带个累赘。”

　　“齐云乐！”

　　苏沐真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来，转身欲走，手却被人拉住，她正要舍了冷脸骂这人一顿，却忽听齐云乐低笑道：“苏姑娘好好坐着，我去别的地方。”

　　苏沐真还没反应过来，齐云乐已松了手，脚步声渐渐远去。苏沐真转过身去，屋里早不见了那人影子，但见火堆旁已支起架子，恰好可将衣裳置于其上。她怔了一怔，奔到门口，只能看到滂沱大雨里被闪电照亮的背影，只一晃，已出了门去。

　　苏沐真心头乱作一团，百感交集，身上湿衣带水，诚然难受得紧，她确信了齐云乐暂时应该不会回来，便小心翼翼脱了外袍架在火上，拾起拨火棍，一边慢慢拨动干柴，一边胡思乱想。

　　一时觉得那人也没那么坏，一时又有些怕齐云乐半路回来。一时觉得自己太小人之心，一时又觉得齐云乐口蜜腹剑，就该多留个心眼。她认真考虑了一下就此逃走的可能性，正想摸出铜钱一问吉凶，却忽地想起铜钱还在齐云乐手里。虽则不必用铜钱才能卜卦，但她心里其实知道，再卜一卦应该也是大同小异。她前前后后已经卜过三次，每卦都是须得此人同行，方能化险为夷。只是她还是觉得，也许得了药典后，齐云乐立刻便会翻脸无情。

　　齐云乐……齐云乐。苏沐真叹一口气，起身添了一回柴，摸了摸干得差不多的衣裳，忽然又觉这人也真是傻得可以，出去就直接出去了，怎么不知道找一把伞？等会就算弄干了衣服，若是回来，不还得淋透？

　　再过一时，外袍差不多全都干了，身上小衣是早就干了的，苏沐真扯过外袍披上，仍不见齐云乐回来。

　　她心道都说祸害遗千年，这人又总得有百八十个心眼，应该不会出事，可是看着跳动的火光，听着外面的雷鸣电闪，到底还是坐不下去。

　　苏沐真长长叹了口气，罢了，此行还少不了那祸害呢。在屋里翻翻找找，竟真的被她寻到一把大伞，还寻到一盏简易油灯。苏沐真本想带上油灯，但才站到门口，那点微细火光便被吹来风雨浇灭了。美少年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入狂风暴雨里。

　　天已经黑得彻底，骤雨斜飞，苏沐真艰难前行，一步一步，沿途踩进了不少水洼里，还有好几次差点摔倒。她一边费力认着火光，一边尽力把自己遮得严实些，沿着一条路往下走，遇上房子便推门看一看，唤一声。这村子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幸得暴雨声不停，倒叫她别无心思去想些更可怕故事。沿路没有瞧见哪户人家有火光，几条小巷里黑咕隆咚，但也许是被院墙遮住才看不见火光，只她实在不敢走过去一探究竟，走至路最头，苏沐真停下来，站在原地想了想。

　　暴雨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干了的衣服又湿了个通透，可是依然没有齐云乐的踪迹。要是过去有人告诉她，有朝一日她会打着一把补了好多次的伞，大半夜站在全村人被杀了的村子里，在找一个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身份却想杀了她的人，她绝对不信，哪怕那个人是她师父。

　　然而这件事却已经发生了。苏沐真苦笑一声，从小到大，她还从不曾这样狼狈。反正身上已湿得差不多，苏沐真索性收了伞，以伞作拐，试探着往回走，幸而她一路不曾拐弯，否则她还真担心自己回不来原处。

　　看见火光透过门缝映出来时，苏沐真微微松了口气，还好没灭。推开门，却看到那个她寻了许久的人，竟自好端端坐在火边。

　　那少年一张精致的面孔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闻声转过头来，天真又稚气地望着她，“饿了吗？”

　　苏沐真：“……”视线微移，才发现那小乞儿不知从什么地方拾掇出一只瓦罐架在火上，也不知她究竟在里面煮了什么东西，但闻起来，的确是很香的。

　　苏沐真忽然觉得自己确实是饿了。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走过去坐下，沉默地望着那少年拿汤勺在瓦罐里搅动。

　　“苏妹妹去哪里了？”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无辜而动人，“我很是担心呢。”

　　苏沐真看了她一眼，少年正望着她，眼睛里真真带着关切之色。苏沐真只觉疲惫，她完全不知这个人是真心假意，但只是淡淡道：“闷了，出去转一转。”

　　齐云乐唔了一声，点了点头，“公子的衣裳又湿了呢，看来这种天气，有没有伞，都是一样的。”

　　苏沐真一向很是自制，虽则适才进门的一刻的确生出一股怒气，但到底知道，齐云乐并没有要求什么，她没什么立场好作姿态，因此不过缓过一阵，便已恢复如初，语气平和问：“煮的什么？”

　　“好东西。”齐云乐眨了眨眼，舀了一勺在碗里。那碗沿也破了个小小口子，她却一点不在意地凑在嘴边，尝了尝道，“滋味还可。”

　　又舀一勺倒在另一只碗里，递与苏沐真，“苏姑娘，你且喝一碗驱驱寒，然后把湿衣裳脱了罢，我背过身，一定不看你。”

　　苏沐真端着碗，看着浮动的热气，眼前忽地模糊一片。水珠滴滴答答顺着发梢眼角落下来，打出一小片波动水花，她凑在嘴边喝了一口。汤里有一股奇怪的腥膻气，但的确是好喝的。她抬起头，齐云乐果然已背过身去，哼起一支断断续续的曲子，很是轻快。

　　苏沐真心中泛起一阵涟漪，窗外是雷鸣电闪，前途是生死未卜，但这一时，却忽然觉得踏实。她转瞬又立刻知道自己荒唐，沉了沉心，却禁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齐云乐忽地又打了个喷嚏，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苏沐真神情微微一凛，放下碗疾步过去。

　　齐云乐回过头望着她，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惊奇，拦住她的手，“公子，你想占小人便宜吗？”

　　苏沐真感觉出这小乞儿手的热度，冷声道：“齐公子，你最好莫要着凉，我可不喜带个累赘。”将她的话原原本本还回去。

　　齐云乐扑哧一笑，“苏妹妹可真记仇。”但到底是松了手。

　　苏沐真伸手一探，只觉这人额头滚烫，再一碰她的脸，根本就无处不烫。苏沐真心下已是了然，凉凉一问：“齐公子，着凉的感觉如何？”

　　“很好啊。”齐云乐挑眉。

　　苏沐真无可奈何地看她一眼，伸手要扯开齐云乐外袍，齐云乐拉住她道：“苏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伤口。”苏沐真冷冷道。

　　齐云乐笑，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审视和冷漠凝睇她，“苏妹妹这是在担心我？”

　　苏沐真望住她的眼，“一报还一报，是你带我出落霞山庄。”

　　齐云乐笑了笑，“谢谢苏姑娘的好意，只是劝苏姑娘还是换身衣裳。”目光在她身上打转一圈，“我不是总做君子的。”

　　苏沐真：“……”松了手，转身便走。

　　齐云乐笑道：“苏姑娘要去哪儿？”

　　苏沐真冷冷道：“我去找药。”

　　“我肯定你找不到。”齐云乐懒懒地拿起搁在一旁的碗，吹了吹，又喝两口，闲闲道，“纵然找到了，苏姑娘真能分得清何为毒何为药？”

　　苏沐真脚步顿住。

　　“所以苏姑娘还是快把衣裳脱下来，烤一烤，不要再乱跑。熬到明早进城去也就罢了。”语气轻松而戏谑，“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苏沐真脚步一转，进了里屋，不管三七二十一，从榻上拽起一床被子，一霎时尘土飞扬，呛得她不由咳嗽了两声，冲出来将被子，扔到齐云乐面前，冷声道：“盖上。”

　　齐云乐看了看脏得看不出本色的被子，委屈道：“很脏。”

　　苏沐真冷笑：“你觉得你很干净？”

　　齐云乐眨巴着眼睛，望着她笑道：“你知道吗苏姑娘，我听说书的时候，这种情况下，应该是姑娘拿体温……唔！”

　　苏沐真一言不发，迎头把被子罩在她头上。

　　齐云乐吃了一嘴的尘土，被霉味弄得眼泪汪汪，拉开被子，弱弱的喊了声：“苏姑娘……”

　　眼前这人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发，可怜兮兮地扁着嘴，一双漆黑如深潭的眼睛却扑腾乱转，满带促狭。苏沐真忽地板不住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苏妹妹。”齐云乐眨着眼睛一本正经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

　　“你说过了。”苏沐真试着板起来脸，试了几下，到底没板起来，索性随她去了。

　　齐云乐竟又望着她，满脸真挚道：“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你不笑也特别好看。”

　　苏沐真：“……”

　　“转过去。”苏沐真不想再同她客气了。

　　齐云乐委屈道：“我在夸你啊，不该说谢谢才对么？”说归说，还是老老实实地转了过去。

　　苏沐真忍不住轻勾嘴角，又去捡了床被子过来，顺手顺了衣柜里两套衣裳，索性都不干净，也顾不得去想什么忌讳，换了衣裳，将外衣脱了烤在火上，坐在火边，小口地喝起汤来。虽然有几分好奇，但她还是提醒自己最好莫要追根究底。

　　就这么着，倒也一时安静。只不过好景不长，黑夜里忽地划过一道闪电，过不一时，惊雷炸响。

　　齐云乐忽地小声道：“苏妹妹，我害怕。”

　　苏沐真根本不为所动，“刚才冒雨出行，也没见齐公子说怕。”

　　“那时候你不是抱着我吗？”

　　苏沐真：“我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齐云乐言之凿凿道：“你失忆了。”

　　苏沐真：“……”

　　齐云乐又道：“对啦，我可以转过来了吗？”

　　苏沐真道：“随意。”

　　齐云乐目光在她身上一转，笑了笑，正要开口，苏沐真便凉凉道：“齐公子，还是少费口舌，不如且睡一睡，发发汗指不定便好了。”

　　齐云乐吐了吐舌头，委屈道：“不过是想夸公子天生丽质，荆钗布袍难掩国色，公子却不让我说，只好不说了。”

　　苏沐真：“……”你似乎一字不漏地全说了。

　　齐云乐看着美少年一脸的欲语还休，忍不住轻笑，但目光一扫，望到窗上的影儿时，忽地神情一凉。

　　“怎么了？”苏沐真不解她忽然冷却的神色，齐云乐却竖了一根手指在唇边，轻轻摇了摇头，摸到了放在手边的断刀。

　　苏沐真神情立刻也冷了下来，全神戒备着。

　　门被人轻轻推开一线，风雨声里，飘进一个细弱文秀的嗓音：“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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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当！
半夜鬼敲门【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