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算断刀》决木

5、第五回

　　*

　　一行人再到大路旁，四分五裂的马车还在，桌椅翻倒的茶棚也还在，十来个黑衣人穿梭其中，将几具尸体抬在一处。

　　一个白衣女子从烧焦的草棚中走出，见到商不等几人，便行了过来，先向商不等施了一礼，恭声道：“掌教。”

　　商不等抢先拦下她来，温声道：“不必多礼。”看一眼路旁狼藉，“怎么样了？”

　　白衣女子抬起头来，她生得一张好秀丽的脸，纵脂粉不施，仍胜过天仙，只这张若天仙化人的脸上却没得半点表情，公事公办地将所有事体依次道来：“启禀掌教，鬼公子追人而去，萨摩护法……”她望了一眼烧焦的草屋，声音仍没有一丝起伏，“殉教。”

　　和煦如春风的笑容微微一冰，商不等看了苏沐真一眼，淡声道：“苏姑娘的婢女，真是好身手。”

　　苏沐真若无其事道：“过奖。”

　　商不等深深看她一眼，折扇一摇，又笑了笑，向白衣女子道：“白纻，安排车马。”再看一看已烧塌的草棚，“就地葬了吧。”

　　“是。”白纻应下，目光似不经意地在苏沐真与齐云乐间一转，随即转身退去。

　　*

　　朝起出城去，未至暮即归。

　　齐云乐觉得有些荒唐，没想到时隔两年，再一次踏足落霞山庄，竟是此等情景。

　　在洛阳这些时日，她不止一次有意无意经过，只能看见那紧闭大门及永远拉起的铁索桥，还有围墙外一棵烧得半焦的枯木。此树曾历百年，葱葱郁郁，终究毁于大火。是她亲自下令将烧残的枯木立于门外，以此警醒教中弟子，勿忘前事。后来亦成她罪名之一，说她意图卷土重来，染指中原。其实她并没有这个打算，她一向不喜欢惹事，不过是前事不忘，图做后事之师。

　　可惜，可惜……齐云乐在心里发出一声冷笑，不去看此刻在她面前开启的大门，却去看一旁的苏沐真。

　　苏沐真面色始终淡淡，仅在瞥见门匾上“落霞秋水明”五个飞扬大字时，目光闪动了几下。

　　齐云乐看在眼中，将手中长剑抱得更紧一些，强迫自己从无益的往事中脱身而出，且想想过会儿怎么应对苏沐真。

　　商不等将她们安排进一所颇清幽雅致的小院，说了几句漂亮的场面话，便匆匆离去。同时自然没忘记调两个有功夫在身的婢女过来，名为照应，实是监管。

　　齐云乐把两个冷着脸的小婢女支使开，一边暗自叹息正是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山庄里的小姑娘见了她可都是笑嘻嘻的，一边走到苏沐真身边，小声道：“小姐……”她打定主意，装聋作哑，若苏沐真不问，她便不言，只想法子打探这大小姐到底是不是她所猜的那个人，手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又意欲何为。

　　苏沐真临窗而立，一支青竹探进窗来，在俊秀眉眼间落下一片竹叶的影儿，闻言并未回身，只淡淡道：“你还是叫我公子罢。”

　　齐云乐暗嗤一声，带着满满担忧，怯怯开口道：“公子，您真的拿了他们的东西？”

　　苏沐真微微眯了眯眼，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望住齐云乐，淡声道：“为何问这个？”

　　齐云乐满眼为她着想的好意，关切道：“小人想告诉公子，就算真的拿了，也万万不可交给他们。”

　　苏沐真淡淡道：“为何？”

　　小乞儿的声音中满是惊恐，不敢置信地看着了她一眼，好像觉得她不该不知道魔教的可怕，战战兢兢地左顾右盼，确信四处无人，才小声道：“公子不是洛阳人，可能不知道。魔教嘴上说着改好，私下里还是做着坏勾当，这些年来，凡是被抓进这里的人，从来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公子身上要真有他们要的东西，若是不给，还有一线生机，要是给了……”

　　他没再说下去，可神情清楚地表现出他的惊惧。

　　苏沐真不知他这副情状，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但瞧着他一副虽怕却也要为她好的心思，还是轻声道：“放心，那不过只是一封信。”

　　齐云乐心说骗鬼吧，鬼都不信。商不等扮缩头乌龟扮了两年，冒着再被剿杀的风险抓你回来，就为了一封信？就算那真的只是一封信，也绝对不是一封普通的信。

　　但苏沐真神情坦荡，容华如玉，举止间颇有君子风度。这么一个人也会骗人么？虽知人不可貌相，但……齐云乐忽地压低声音道：“公子，你就不害怕吗？”

　　苏沐真轻轻摇了摇头，视线微垂，落于指间缠系的红绳之上，微微一动，铜钱叮当作响。她的确是不怕的，她只是有点心急，到底血脉相连，纵知有惊无险，终究无法不乱。

　　齐云乐清楚地看见大小姐眸中染上几分忧色，她在担心？担心什么？她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她是早知道自己是谁，故而相召，存心试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手上的东西，究竟是不是老大的手稿？

　　“不提这个了，”苏沐真背过身去，望着窗外青竹，淡声道，“云乐，你是洛阳人。你告诉我，魔教，是不是真的同传说中一样可怕？”

　　齐云乐眼神一寒，嘴角勾起一点阴森笑意，声音中却带着惊恐万分：“当然了，公子你没听说过么？洛阳城里八魔头，阎王见了也发愁……他们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

　　“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苏沐真重复着她的形容，“这八个魔头，都是什么人？”

　　齐云乐不信道：“公子，你竟不知这八个魔头？”

　　苏沐真淡淡道：“我一向在山上，对山下的事，知道得不太清楚，你若是知道，便给我讲讲罢。”

　　齐云乐眼神愈寒，若这大小姐真如她所猜，是那位一卦千金的苏神算苏沐真，那么绝不可能对江湖事一点不知。纵然她在过去十年从不下山，可天机门有那样一群爱管闲事四处插缝的浑蛋，她总会听到些许，尤其是有关于这八个魔头。

　　难道她并非苏沐真？但是不会武功，算事如神，不常下山，又姓苏，商不等不敢明面上太为难……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人。齐云乐看一眼对方笔直的背影，纵然不看脸，也能感觉到一阵森森冷意。嗯，也许是脾气太冷，没人愿意亲近她罢。

　　毕竟她没必要装作不知道魔教，不是么？

　　种种思量也不过在一瞬之间，齐云乐开口说道：“大魔头秦采桑，是个无法无天的妖女，也是第一任魔教教主，听说她武功高的可怕，杀过很多正道大侠。幸好最后有位将军替天行道，将妖女诛杀，不过可惜的是将军也一块死了。”说到这里还叹了口气，才接着说下去，“二魔头阿修罗，没人见过他的真容，总是带着个恶鬼面具，我们都猜他一定是个丑汉，才不好意思见人。这人不光长得丑，还心狠手辣，为了替妖女报仇，追杀将军全家，多亏谢大侠及时赶到，杀了这魔头，为武林除一大害。

　　“三魔头就是商不等，公子，你别看他长得人模人样的，其实心黑着呢。听说他不管干什么都在笑，不光高兴的时候笑，生气的时候也笑，杀人的时候，还在笑。”齐云乐声音颤抖，“所以他还有个外号，叫作笑阎罗。公子，你一定要小心他，这个人，就是那什么绵里藏刀，笑里藏针……”

　　苏沐真淡淡纠正道：“绵里藏针，笑里藏刀。”

　　齐云乐愕了一下，“公子……我没有学问，你……你别笑话我，别看不起我，别把我丢下……”忽然扑过来抱住了苏沐真的腰。

　　苏沐真整个人吃了一惊，急推他却推不动，这小乞儿发了什么疯啊？说来就来。

　　“放开。”她挣不动，遂冷冷道，语气中的威胁意味极浓，虽则她还没想好怎么整治这小乞儿。

　　齐云乐抽泣道：“公子，那你千万莫抛下我一个人……”

　　苏沐真：“……”

　　齐云乐觉得这大小姐的腰还真细，双臂一圈便可紧紧搂住，她箍得愈紧，一边抽抽噎噎道：“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可是……是公子你把我带出来的，你不能抛下我一个人走……”

　　苏沐真气急，终于在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怒气：“我几时说过要抛下你了？给我放开！”

　　清晰听见苏沐真语气里的怒意，齐云乐却不由得咧嘴一笑，原来这冰块似的大小姐竟然也会生气？生起气来可真是可爱得紧。她心里想归想，还是扯着嗓子哭道：“那公子可应我？”

　　苏沐真心说不答应看来他是不会放手了，遂冷声道：“你我同来同归。”

　　齐云乐一松手，苏沐真就迅速退开四五步，端起桌子上的茶水，猛然喝了几大口，才把心头的火气强压下去一点，再看齐云乐时，这小子居然跪在了地上，“公子，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只是怕公子会丢下小人……”

　　苏沐真攥着手里的铜钱，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己算错了卦。带这个人上路，真的能逢凶化吉？铜钱在骗她吧？！

　　“你起来。”

　　齐云乐偷偷抬头窥见她的神色，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才装成小心翼翼的样子，惴惴道：“公子，您生气啦？”

　　苏沐真别过脸去，“我不生气，你接着说，还有五个魔头呢。”

　　明明就是生气了么。齐云乐好心情地想，适才完全是顺势而为，赖到她松口说了声同来同归，齐云乐觉得自己赚到了。也许以后可以多来几次？一边不厚道地想一边小心地道：“四魔头唤作病公子，是个用毒的大行家，听说曾毒死了一个村子的人，连同他爹娘兄弟在内，都毒死了。这种人丧尽天良，可恶至极。五魔头就是刚才那绿腰妖女，她……唔，不说了，污公子的耳朵。”

　　苏沐真道：“嗯。”怒气还未散尽，她端起茶杯再喝一口。

　　齐云乐继续道：“六魔头也是个女子，听说长得很好看，但是不会笑，大家都叫她冰美人，我猜，大概就是刚才见到的那个白衣女人了。这个冰美人和笑阎罗完全是两个极端，听说她有根钢索，专门用来勒断人的脖子。

　　“七魔头有个绰号叫鬼面镰刀，割人命如割草芥，大家还叫他活阎王。应该是那个黑衣人了……看起来就很吓人，不知道泷公子会不会有事……”

　　齐云乐替泷儿担心了这么一句，苏沐真却还是面无表情，“最后一个呢？是不是就是那茶博士？”

　　齐云乐点头，“嗯，他应该就是八魔头萨摩，他最可怕了，随身带着一把锤子，公子，你知道猴脑吗？”

　　“他嗜猴脑？”苏沐真皱眉。

　　齐云乐摇头道：“他吃人脑。”

　　苏沐真手中的茶杯砰然落地，一声脆响，四分五裂。

　　“公子！”齐云乐叫着扑过去，“有没有烫着？有没有伤到？”

　　苏沐真摆手道：“没事。”她只觉喉咙口涌上一股腥气，气血翻腾，却偏又呕不出什么东西，难受得紧。

　　窗外忽地传来一声娇笑，“苏姑娘，不如吃口点心压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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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嗯……】
作者没话说，作者要花花要评论！不然就没动气【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