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算断刀》决木

3、第三回

　　*

　　后厨蒸蒸水汽里，有一股淡淡的腥膻气。踏进来的青衫少年微微皱了皱鼻子，不见茶博士的身影，便略微提高声音喊：“劳驾——”

　　茶博士不知从何处转出来，冷冷地瞪着他，眼神不善，语气生硬道：“什么事？”

　　少年好似为他所骇，向后退了一步，有些怯怯地指了指炉上烧沸的开水，道：“我家公子生性好洁，想要壶开水，涮涮杯子……”

　　茶博士冷冷看着他，终于僵硬地点了点头，“自己拿。”

　　“多……多谢。”少年似乎真的怕极，大抵是存了赶紧出去的心思，快步走向炉边，却没想到越忙越乱，甚至还踉跄了一下，差点绊倒。

　　茶博士将他所作所为尽收眼底，暗自冷笑一声，完全收了警惕心思，转身整治茶水。然他才刚一转身，便觉心口处传来剧痛，刹那后涌上一股凉意。

　　他低头，不敢置信地望着穿透心窝的带锈刀锋，瞳孔骤然收缩，双手微微发抖，颤声道：“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啊，小萨摩？”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轻松里带着残酷的冷意，“本座似乎教过你，永远不要把背后留给别人，看来你不止忘了本座，连这些保命的法子竟都忘了，可真叫人伤心呐。”

　　一听到这个声音，萨摩粗厉的面孔上忽然荡出几分恐惧，“你……你是谁？！”

　　那声音俏皮而轻佻：“你说我是谁？”

　　“不可能……”萨摩圆睁了眼，费力想要转身，看清伤他之人的样貌，膝盖却被人狠狠一踹，萨摩发出一声呻|吟，挣扎了几下，终是禁受不住地跪倒在地。

　　齐云乐对他还能挣扎这点大感诧异，于是低头检视了一下伤口，不由轻轻叹了口气道：“有一点偏，大概是许久不做，手有点生，不过也好，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萨摩还在反复地叫着“不可能”，仿佛他整个人整个心里只剩了这三个字。

　　齐云乐轻笑道：“小萨摩，怎么不可能呢？我不可能还活着？可是老大的手稿都在我这里，还有什么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在你手里！”

　　萨摩猛地一震，忽地狂怒，欲站起来，却被齐云乐再次狠狠踹倒，眉眼弯弯的少年粲然一笑，“这么说，你们竟是为此而来？何必呵……”

　　萨摩狂呼一声，双手乱舞，猛然撑地，欲要跃起。那把插在他心口的断刀却骤然一转，他只觉痛彻如绞，随即眼前一黑，栽倒在地。最后一丝余念里，似听闻那少年幽幽叹了口气，道：“也许我太武断了些，不过日子还长，是么？会送人去陪你的，小萨摩……”最后唤名字的语气亲昵而熟稔，却叫萨摩忽然觉得，这么死也许还不坏。

　　齐云乐看着萨摩圆睁着眼咽下最后一口气，慢斯条理地拔|出刀来，小心翼翼不让鲜血溅上他的新衣，微微笑了下，而后自言自语地道：“让我猜猜，信号是什么呢？”

　　“……也许是这个？”少年伸手凑在唇边，嘬出一声凄厉尖啸，恍若濒死的鹰隼在绝境里发出的最后遗言。

　　外面突然传来推翻桌子、兵器交击的混乱声响，齐云乐低声一笑，嗤道：“商不等，死于太懒。”

　　就着萨摩的衣裳将刀锋擦拭干净，送刀回鞘，再草草将后厨看了一圈。只见干草堆里，仰躺着个双目圆睁的老头儿，半边头颅已碎，血污满脸。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回身将那炉中柴火抽出三两，扔于干草之上。随后拎起水壶，向外走去。

　　*

　　门外已是狼藉一片，地上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五六个人，喉咙上皆剖出一片血色，眼见已是没有活气了。

　　泷儿正将一柄削薄的剑抵在一人咽喉间，厉声道：“说，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望着她，张了张嘴，无声地咒骂一句，忽地往前一撞，鲜血溅开一片，身子登时软了下去。

　　泷儿皱了皱眉，转过身来，向苏沐真道：“公子，都是死士。”

　　苏沐真端端正正地坐在桌旁，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抬眸望向站在后厨门口的青衫少年，眸光冷淡。

　　那少年似乎被眼前的血腥场面吓傻了，眼神呆滞，手中的水壶不知几时掉在地上，将他鞋子打湿一片，他还浑然不觉，一动不动地站着。

　　泷儿随手丢了剑，向着齐云乐走了几步，嗤笑道：“还说自己见过大世面，现在不过是见了几个死人罢了，怎的，就站不稳了？”

　　齐云乐瑟瑟发抖道：“我……”忽然扑通跪下去，“公子，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什么……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泷儿哼了一声，面带不屑，还欲再说两句时，神情却忽地一变。她瞧见茅屋里竟冒出浓浓黑烟，不由一步上前攥住齐云乐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厉声道：“怎么回事？”

　　齐云乐一个劲儿地摇头，带着哭腔道：“我不知道……不知道……”

　　“你不知道？”泷儿明显不信，“茶博士呢？”

　　“我不知道……”齐云乐两行泪刷地流下来，颠三倒四道，“他没在里面，我等了一会儿，一直没看到人，我就……就自己拎了水出来了……泷公子，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苏沐真微微皱了皱眉，摸着手上的铜钱，站起来道：“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再说。”

　　泷儿稍一犹豫，但看齐云乐的样子也不像知道什么，遂松开手，疾步走向苏沐真。

　　齐云乐一下子瘫软下去，卧在地上不动，眼睁睁看着泷儿疾步而去，嘴角微微一勾，继而作出努力站起的样子，一试不成，便瑟瑟缩缩地往前爬。

　　苏沐真此刻离马车不过只有三五步的距离，泷儿则在她身后三五步，将要赶上。只不过苏沐真走得虽快，周身却没有一点焦急之气，仍是意态从容，好似不是在逃命，而是茶余饭饱、闲庭信步。相较之下，泷儿便要惶急得多，脚步匆匆，像被什么紧追着不放。

　　齐云乐眯着眼观察这主仆二人，玩味地勾起嘴角，终于缓缓站起，一瘸一拐地往那边赶，一边叫道：“公子，等等我！”

　　苏沐真脚步微微一顿。

　　泷儿嘴角往下一撇，“公子，咱们真要带上这个废物？”

　　苏沐真不言，只往前走，泷儿只好闭了嘴跟过去，去解缰绳。

　　那马儿乖顺得异常，耷着头分毫不动，好似是埋头于青草丛中，流连忘返。齐云乐忽地感觉出哪里不对，顾不得多想，情急之下大喊出声：“公子小心！”

　　苏沐真却也生生顿在那处，好似察觉到什么，毫不迟疑地转身便跑，跑的同时还望了他一眼。

　　齐云乐心道这人竟连跑路都优雅得很，半点风度不失，还能跑得很快，真是了不得，脸上却作一副惊恐状，望向苏沐真身后。

　　只见那马车忽地四分五裂，一个黑衣人破空而出，手执一把长柄弯刀，刃作月牙，寒光熠熠，威风凛凛，一刀横出，直奔苏沐真而去。

　　齐云乐一见这人，不由在心底苦笑，低声念叨一句：“大|麻烦。”

　　泷儿应变却也极快，连发三枚袖箭，延缓那人追击，趁他格挡之际，抽出一根散下来的木棍，便冲上前去，一面同那人过招，一面叫道：“公子先走！”

　　齐云乐微微张开了嘴，有几分惊讶。心道这丫头也实在厉害得紧，随手抽样东西就敢冲上去，也忒看不起鬼面镰刀活阎王了吧？大概还是无知者无畏吧。

　　再一看正面无表情跑路的苏沐真，这位主似乎一点不担心，不禁暗叹一声，真正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他胡思乱想这会儿，苏沐真已到眼前，冲他喝道：“跑！”

　　齐云乐连忙幡然醒悟，立刻掉头，与苏沐真一起跑路，并且作为一个本地土著，积极献策道：“公子，我知道那边有条小路……”

　　苏沐真斜他一眼，简短道：“带路。”

　　美少年神情岿然不动，没半分急色，跑起来时手上铜钱叮当作响。

　　齐云乐看着他手上的铜钱，眼睛微微一眯，带他闯入密林深处。

　　齐云乐还以为有那么厉害的手下，正主总该更胜一筹，孰料苏沐真竟连他都不如，跑了不过一会儿功夫，便气喘吁吁，竟毫不犹豫地停了下来，神色安然道：“歇息。”

　　齐云乐：“……”知道后面是谁在追杀你吗？

　　见他露出不敢置信之色，苏沐真平复了一下胸口的憋闷感，整了整跑乱的头发，才淡淡道：“保存体力，以备不时之需。”

　　齐云乐几乎要笑出声来，极难才憋回去笑意，装出一脸信以为然，听话地站住不跑，走过来给苏沐真选了块干净地方，又把自己外袍脱下来。

　　苏沐真低声道：“你做什么？”

　　到底还是听见语气里一点担忧，齐云乐咧嘴一笑，把外袍展开，铺在地上，转过身已是一脸小心翼翼的讨好，“公子，可以坐了。”

　　苏沐真心里一松，淡淡嗯了一声，点点头，过去坐下。

　　齐云乐在一旁蹲下，小心地觑着苏沐真的脸色道：“公子，他们……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苏沐真冷脸道：“因为我作恶多端。”

　　“啊？”

　　苏沐真道：“骗你的。”

　　齐云乐：“……”

　　这个骗术一点都不高明，齐云乐在心里冷笑两声，不想再与苏沐真废话。江湖中谁都不比谁无辜，杀错也无妨。悄悄拔刀一寸，这个位置，他有把握一刀毙命。

　　苏沐真却忽然转过头来望着他，“你害怕我？”

　　断刀被逼回鞘，齐云乐心说当然不怕，明面上却是小心地摇了摇头，仿佛千斟万酌才得出的结论，“公子是好人。”

　　苏沐真竟然点了点头，“那你一开始怎的不跟过来？”

　　齐云乐到底不敢正面翻脸，只吞吞吐吐地道：“一开始我有点……有点害怕泷公子……”

　　苏沐真神情忽地一冷，虽只淡淡地哦了一声，齐云乐却觉得有满天的碎冰渣子扑面而来，不由冷得一颤。

　　苏沐真只当他怕，声音倒是柔了些：“泷儿本不是坏人。”

　　齐云乐抓住重点，本？眯了眯眼，还想再打听几句，苏沐真却已站起身来，淡声道：“走吧。”毫无防备地背过身去，立于齐云乐面前。

　　齐云乐深知机不可失，分毫没有犹豫，断刀悄然出鞘，眼看立时便要血溅当场，苏沐真却忽然一俯身捡起地上的外袍，道：“不留痕迹。”

　　齐云乐：“……”

　　苏沐真直起身来，看着他手中的断刀，面色不改道：“还以为旧物换了新，原来……”

　　林子里鸟鸣声清脆，一声又一声，连续不断，又忽地一起唱和，好像这里有一窝翠鸟在闹。

　　齐云乐脑子里电光火石乱闪，终是悄悄地叹了口气，狠狠推了苏沐真一把，“公子快跑！小的……小的……替您挡着！”扮出一个怯懦英雄模样，双目泫然，又坚定不移。

　　“跑？”苏沐真回头，才发现前面林子里竟影影绰绰地站了些人，正往这里靠拢。这才知道齐云乐是出剑欲搏，此情可嘉，只可惜终究是螳臂当车，不由微微叹了口气道，“你打不过的，逃命去吧。”

　　嗯，他也想逃命。齐云乐认命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可惜，商不等大概也是信奉一句做要做绝，又或是太过重视，竟然亲身至此。他今日出门大概忘看黄历，运气真差得紧了。

　　小乞儿手里的刀啪的落回剑鞘，继而哐当落地，两眼泪涟涟道：“公子，那怎么办啊？”双手向前，居然扯住了苏沐真的袖子。

　　苏沐真心内大惊，但保持住不动声色，悄悄用力拽了一下，没抽出来。只得暂且放弃，拿言语劝慰道：“无事。”

　　齐云乐满怀希望地看着他，“泷公子会赶过来的，对吧？”

　　苏沐真敷衍地嗯了一声，侧过身望着那些黑影迅速靠近，云淡风轻地再用力一拽，结果还是没能拽出来，且觉得那小乞儿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不由轻咳一声，添补一句：“我保你平安。”

　　齐云乐差点笑出声来，随之又哀哀的把苏沐真抓的更紧一点。

　　林子里的一队黑衣人已在面前，井然有序四散开来，将二人围住。

　　当先那人却是白衣金带，形容俊朗，折扇在手中一摇，微微含笑，冲苏沐真道：“苏姑娘，在下在此恭候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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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BGM】有你的江湖
风灵玉秀的op曲(谁知道op是不是片尾曲)，强推！什么都好，就是坑深
在坑底躺平的作者菌.jpg
【另】
在没有暴露女孩子身份前就先用“他”了。比较纠结，用哪个字都感觉不大舒服，现在【笑哭】
改一个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