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王冠》西湖香市

28、巴比伦城

　　佩缇端着草药走进房间时，明晏正站在窗前发呆，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破布，她听到身后的动静，也只是轻轻一瞥。

　　“过来抹药吧。”佩缇走到她身侧，用食指蘸了黑色的草药，轻车熟路地向明晏脸上的伤口抹去。

　　明晏看向山下的人群，自言自语道：“活着的人，难道没有一个知道狮鹫军团吗？”

　　佩缇目光一闪，食指微微用力，“你还在找那个人？”

　　明晏感到伤口的丝丝疼痛，挡住了佩缇的手，轻声道：“够了，本来也不是很深的伤。”

　　佩缇依然记得独眼龙临死之前的眼神，如果不是明晏用身体遮挡住自己，现在死的恐怕就是他了。她的举动在旁人看来合情合理，是个合格的奴才，只有佩缇知道明晏异于常人的古怪之处。他养着明晏，就如养一条看不见獠牙的鳄鱼，纯粹是为了自己的好奇心，当然偶尔也会被“鳄鱼”的美色迷惑。但他清醒地知道，不论是明晏的献身，抑或是她温顺的跟随，都只是她无可奈何的表象，她内心深处的所思所想他猜不透，也懒得猜。

　　她本是佩缇心中一株可有可无的奇花。但就是这么一朵脆弱的花，居然试图舍身救他。

　　佩缇百般思索，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明晏是爱上他了。

　　实际上，明晏自己也不能解释那时的送死行为，四肢先于头脑而动，当她反应过来时，独眼龙的头已经滚到了脚下。

　　两个人心中都纠结着昨日之事，但面上都是绝口不提。

　　佩缇端着药碗，不走，也不说话。明晏被他看得脸上发热，只好低头摆弄着旗子。

　　“佩缇大人，你也在？”多娜不知何时倚靠在门边，抚摸着腰上的铜铃温柔地问：“听说，马其顿那边会再派一个人过来，接替独眼龙的位置？”她抬脚踏入屋内，柔若无骨地在椅子上一坐，“佩缇大人，你为何不留下呢？萨普查人很感激你将我们从独眼龙的手里解救出来，若是你留下，我们一定万分支持。”

　　多娜的眼波实在过于汹涌，连明晏都忍不住回望过去。

　　多娜注意到她的目光，当即挑衅地看过来，一眼便注意到了明晏手中的旗帜：“咦？”她挑眉看了佩缇一眼，“这不是狮鹫军团的旗子吗？”

　　“你知道狮鹫军团？”明晏急迫追问，“他们人在哪里？”

　　“还能在哪里，全死光了。”多娜毫不留情地说。

　　“全……死光了？”明晏恍惚地重复，她盯着空中虚无的一点，小心翼翼地问：“你听说过艾瑞克吗？”

　　多娜岂止听说过艾瑞克，她曾经还想通过勾引艾瑞克而踹走独眼龙呢。一句“当然听说过”到了多娜的嘴边，却被她生生咽下，她想起艾瑞克当初曾经寻找过一名黑发黑眼的女子，莫非就是面前这个女人吗？

　　多娜思索着如何回答，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到了佩缇脸上——他虽然面无表情，但绝对称不上高兴。

　　“艾瑞克，我见过的，他……他好像一直在寻找一个黑发黑眼的女人，”多娜眼神飘忽，状似无意地观察着佩缇的脸色，“不过，他也死了。”

　　“死了？”明晏不相信，艾瑞克是星际间的淘金者，他怎么可能死在这里，“你确定吗？”

　　“当然！”多娜斩钉截铁地说，“狮鹫军团全军覆没之前，曾经派人来向独眼龙求救，但是独眼龙到达之后，战场已经没有一个活人，我亲眼看见艾瑞克的尸首被人抬着扔到了河里。”她见明晏还要再问，于是加了一句：“他的头和脖子就靠一点点皮连着，确实是死的不能再死。”

　　******

　　萨普查人将屋子建在山上，身份越高位置越高，明晏坐在屋顶上，低头可以看见灯光明灭的一切，但她却固执地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在无数银色星子之中，有着未来的阿尔法星。她渴望离开脚下这个蛮荒的星球，但如今的阿尔法星更是一片荒芜，她是被困在时空琥珀里的小虫，将要慢慢窒息而死。

　　“钻石大人，请让我回去。”明晏小声对着星星说，“请让我回去，钻石大人，请让我回去……”她一遍又一遍的说，最后竟然成了嘶吼，“钻石你个王八蛋，赶紧让我回去！艾瑞克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钻石是谁？”院子里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明晏不需低头就知道是佩缇，她不管不顾地说了实话：“他是我的雇主。”

　　这是佩缇第一次听到明晏讲起她的来历，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问：“他雇你做什么？”

　　明晏望着遥不可及的星星，自从得知了艾瑞克的死讯，她心中的一切早已轰塌，曾经在合同上签署的一切也变得无足轻重，“他雇我找到一个叫萨奈卡尔二世的人。”

　　佩缇静静地仰头看着她，“没有这个人。”

　　“我知道，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明晏迷茫地摇着头，“但是钻石许诺给我很丰厚的报酬，所以我来这里找他。”

　　“什么报酬？”

　　“是很大一块土地。”

　　佩缇忍不住笑了，“很大一块土地？”他轻声告诉明晏，“我也可以给你很大一块土地，把你从钻石的许诺中解脱出来。”

　　明晏低头对视他的眼睛，摇头说：“那不一样。”

　　“土地就是土地，有什么不一样？”

　　明晏的眼中汇聚了无数星光，带着来自万年之后的洞悉与无奈，她迎着佩缇的目光，疲惫地说：“没有不同。”

　　***

　　独眼龙既然已死，马其顿很快派来另一名官员，佩缇率领埃及人的军队继续沿着亚历山大的路线前行。明晏依旧是士兵打扮，却日日窝在运送粮草的马车里，不是睡觉就是发怔。佩缇来看过几次，知道她为了艾瑞克之死而神伤，心中难免不快，但仍嘱咐小尼斯多多照看她。

　　军队行了半个月，明晏在马车里就躺了半个月，漆黑的头发已经长到肩膀，人却瘦了一圈。这样形销骨立，实在无法继续伪装成士兵，佩缇干脆让她换回女装。等军队达到巴比伦城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马车里窝藏着佩缇大人的小美人。

　　巴比伦总督哈鲁亲自到城外迎接佩缇的到来。哈鲁总督是个身材矮小的秃顶男人，在周围一众侍从的环绕之中，显得很不起眼。

　　“佩缇大人，我已经等你很久了！”哈鲁热情地给了佩缇一个拥抱，他拍着佩缇的肩膀，像对待久别重逢的朋友一般，“来来来，宴会已经准备好，就等着你了。”

　　占据着巴比伦城正中的总督府邸，没日没夜的举行着宴会。这本是总督哈鲁的一大爱好，渐渐弥漫到整个城中的家家户户，当佩缇的军队进入巴比伦城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人间享乐的景象：音乐声从每户人家中传出来，每个行人都醉醺醺得站立不稳，鲜花层层叠叠铺在路面上，最底层腐烂的臭味和最上层鲜花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巴比伦城特有的迷醉气息。

　　远道而来的埃及人瞬间就被这座耽于享乐的城池吞没，酒香洗去了他们长途跋涉的疲惫，女人温柔的双手抚去了他们建功立业的雄心。在总督府邸，佩缇却对身边两个艳若桃李的女人视而不见，他对面前的美食也毫不动心，只应付似的吃了两口。

　　哈鲁在上座看得清清楚楚，他略一沉吟，侧头对侍者说：“叫米娅过来。”

　　侍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立刻扭头看了佩缇一眼——米娅是哈鲁的十位姬妾当中最宠爱的一个，她的美貌就像哈鲁的金子一样闻名全城。

　　“佩缇大人，来，”哈鲁引着佩缇来到露台上，“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巴比伦城。”他向东边烦躁地挥手一指，“在那边藏有波斯王的余孽，他们在亚历山大离开巴比伦后，就冒出头来，实在烦得很。”

　　佩缇向东方看去，只能看见星星点点的小村庄，他已经明白了哈鲁热情的缘故——他是要借兵杀人。

　　“我不是将军，不会打战，只会守城，”哈鲁半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巴比伦城要是没有我坐镇，恐怕早就与波斯王的余孽里应外合了。你带兵打战，我出钱，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