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君臣相得》墨苼

13、旧忆(一）

　　和楚清然想得不大一样，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那么喜欢红豆饼。

　　傅尧瑾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我确实讨厌甜食。就是那种一切甜腻腻的食物，都在我的黑名单里的，那种讨厌。

　　很久以前，红豆饼也不例外。

　　唯一让我能接受的就是八仙楼的红豆饼。因为烤制的，有股独特的风味。况且红豆馅不会像其他家一样额外加糖，所以也不是很甜，这才勉强进入了我的食谱之中。

　　但或许是因为后来有人陪着一起吃，往日不喜欢的食物也可以有了新的味道。我对红豆饼的喜爱，也是和人一起偷吃日积月累而来的。

　　特别是这个和你一起偷吃的人，还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好像有点诱拐乖小孩的嫌疑。

　　当年太子年纪还小，宫禁也比现在更严，要偷出宫门一次简直难如登天。自从那一次和他说过八仙楼的红豆饼，他总是心心念念的，只是嘴里不说。

　　他这小心思毕竟是我撩拨起来的，只撩不管好像不大符合做兄弟的准则。我也成天见的琢磨，怎么才能把太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渡出宫呢？

　　那段日子，整个宫里充满了低气压。

　　后来这事还是被傅尧瑾发现了。他精得和鬼似的，况且当年还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法子骗沈越帮忙拖住了羽先生。而禁军那边，大伯父昔日的影响还在，所以傅尧雪可以帮我们一把。

　　天时地利人和，一时间就都凑齐了

　　我还记得那个日讲后的午休，偷偷摸摸抱着便衣摸进太子寝宫里，楚清然脸上那惊讶至极的神情。

　　左右的内侍宫女一个都不在，全都被我支开了。他也隐约明白过来，那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

　　“阿瑜你这是…”

　　“今儿是您的生辰，臣斗胆想请您去宫外走一趟。”

　　我索性大方地展示出手中的衣裳，楚清然难得急急地围了上来，颇为好奇地摆弄着我手上的白细布制成的襕衫。

　　“这…好是好，可是羽先生那里便没法交代了。况且还有禁军，阿娘……”

　　少年的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可眉间还带着一丝犹豫。

　　“这些殿下您都不用操心。您就给个准话，跟不跟臣走！跟，臣就带您去吃红豆饼；不跟，您就去姑母那儿告发我，狠狠治我一顿罪就罢了！”

　　我一挥手，感觉自己颇有□□大佬的风范。

　　“……孤去便是了！衣服拿来！”

　　“太子殿下，您慢着点！”

　　望着拿起衣服匆匆去换的少年，我忍不住低头偷笑。

　　我太了解楚清然的性子了。虽说平日里还是规矩守礼，可心里总还是有属于少年人的轻狂锐气。被关在宫里太久了，能有机会出去看看，就算再难他也一定会答应的。

　　只是我没想到，这富贵锦绣里养出来的少年，常识能差到什么地步。

　　“阿瑜，你来帮我看看这件衣裳…”

　　“您又怎么了？”

　　——这小太子他不知道寻常老百姓穿的衣裳该怎么穿。顺便，他还不知道怎么自己穿衣裳。

　　……

　　靠。

　　我这辈子十几年的修养差点就在那天破功了。一件一件帮他折腾着身上的衣服，我恍然有一种带儿子的错觉。

　　抬头望向对面那双溢满兴奋的墨黑色眼眸，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才出宫门，我就看到了快升到顶上的太阳。必须在申时宫门落钥前回来，这也是傅尧雪最多能帮我拖延到时辰。这时候我也顾不得这么多礼数了，拉起他的袖子就往城北走。

　　乍一被我急急地拉着走，小太子俊俏的脸上还有点懵。在人流涌动的御街上健步如飞，耳旁全是街上充满的叫卖声和吆喝声。过了正午，京城里的各处就变得格外热闹起来。傅尧瑾曾经伸头望着远处被挤得水泄不通的八仙楼，我顿时气得一拍大腿。

　　“他奶奶的，居然还是来晚了！”

　　话冲出口我才发觉不对，竟然一不小心把上辈子的口头禅带了过来。转过头，果然看到楚清然望过来的黑眸里带着一丝浓浓的震惊。

　　“……阿瑜？？？”

　　完了，一出宫太得意，狐狸尾巴一下子就没藏住。

　　我尴尬地干笑了两声，赶忙偏过头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呵呵，呵呵，殿下没事，我们还是…先去，先去排队吧。”

　　楚清然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好似有些狐疑地眨了眨眼睛，他又望了过来：“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要带孤…带我去吃红豆饼么？”

　　我一把捂住了额头：“是这样没错。可是殿下我们来晚了，就要排队了啊。”

　　楚清然抬头望了眼八仙楼前排成长龙的队伍，从门市的入口开始，人一溜下来差不多占了整个街。他的脸上倒是没什么担心的表情，反倒觉得更加有趣：“原来这就是民间所谓的排队，孤…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呢。确实是很有趣味的样子。”

　　我闻言，顿时对天翻了个白眼。

　　果然还是不懂事的小屁孩啊。

　　我顿时感觉身上“当爹”的任务更加重了起来。他从小在宫中被养的好好的，当然不知道排队是个什么心情。越往前，人就越来越多了。好不容易找到队伍的尾部，我排在楚清然前面，试图帮他挡住铺天盖地的人墙。哪想到前面的人流突然退后了一步，我顿时一个踉跄，差点没整个人都摔在地上。

　　幸亏楚清然眼疾手快，手一伸，就牢牢抓住了我的衣领。他的力气素来不小，一拉一扯之下，我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身上。

　　好巧不巧，我的脸正对着他的脖颈处。鼻尖顿时传来一阵清淡好闻的香气，我尴尬地僵在了原地。。

　　此时正是正午，热气蒸熏，街上气味庞杂。汗味食物味混杂其中，这股细而悠远的香气就如卷过心神的一缕清风。抬起头，他脸上细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晶莹的汗珠挂在他的额角，愈发显得他眉目清朗秀雅，风流天成。

　　我当时可能也是脑子卡了，望着居然抱着他，好半天没有松手。身体和他紧紧相帖，我顿时感到楚清然的身体也渐渐僵了。

　　哦，不会被当成变态了吧。

　　我内心哀嚎着，小声地开口：“那个殿下，我……”

　　脑子飞快地想着解释，我的话却被他打断了。

　　“既然不在禁中，你也不必这样叫我，叫我凤廷就好。”

　　楚清然当年刚满十五，却早早取了字。这还是羽先生、我父亲、沈越的父亲，还有宁王和太后一起商量出来的。

　　他好似完全不知道刚刚发生了，若无其事地转移着话题：“既然是微服，便不应露出一丝马脚。阿瑜下次可要记住了。”

　　就这样？

　　等等，还有下次？

　　我有些懵逼地点点头。

　　接下来，楚清然好似时不时就会偏过头来看看我，搞得我总以为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跟着队伍蜗牛似的往前走，又顶着正午的太阳，好不容易才买到了两个红豆烤饼。不容易得来的东西，吃着就会特别香。拿着油纸包着的热腾腾的红豆饼，我们沿着御街边走边吃边聊天。

　　“凤廷你看，出了这边的朱雀门，再往下走就到了州桥。到了晚上，这里才是真正热闹呢。还有那边，如果顺着宣德门往东，就能去东角楼巷。那里才是真正的商铺密集，每日五更便开始买卖东西了，也是京城里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方。”

　　我一边指着远处宏伟的城门，一边回过头。京城里各处有趣的地方，都是小时候宫里休沐，傅尧瑾趁空带我出来玩才知道的。

　　楚清然难得有机会好好看一眼这帝京的繁华，他以前只有元旦朝会这等盛典才能出来，还被仪仗队严严实实地围着，从来没能好好看过一眼。六、七月正是天热的时候，砖石砌成的御沟两道，满是盛开的荷花。一路过去，两边的商铺琳琅不绝。张家酒店、王楼山洞梅花包子、曹婆婆肉饼……总之全是让人口水横流的那种。

　　一路走到晚霞当空，马上就要申时回宫。我拉着有些恋恋不舍的楚清然，往内城的方向走去

　　“这真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感受。”

　　楚清然一边走一边优雅的小口吃着刚买的香糖果子。他一向偏爱甜食，今日除了红豆烤饼，我把我知道的有名的甜点，统统都给他买了一份。

　　小太子出门肯定不会记得带钱，我望着自己瘪下来的荷包，暗暗叹了口气。

　　“我现在算是有些明白，为何许多神仙也会眷恋这人间烟火了。”

　　楚清然走在我身边，橘红色的云彩盈满天际，他笑着回头来望我。

　　我眨眨眼睛，真心实意地笑道：“这些都是官家的功劳啊。官家为了社稷呕心沥血，近日都有些身体不适了。凤廷，这一切繁华似锦，以后也都会是你的。我希望你能好好守护它，可也希望你能长长久久，平安喜乐。”

　　已经快到东华门了，四周的集市贸易十分繁盛。也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能在鱼目间混杂，让楚清然再一次进入禁中。天近傍晚，这里已经人声鼎沸，皇宫饮食采买都在此处，京中达官显贵若想买到最珍稀的饮食所需、金银玉器也都在这里。但宫门总是准时申时落钥的，我也不能再进去，便只能送他到这里。

　　“可我只希望，若阿耶身体好些，我们就能像这样，再一起游一回皇城。”少年的眉目间有些怅然，“他一直都很喜欢你。”

　　“那阿瑜，明天见了。”楚清然离开了我的身边，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在夕阳里偏过脸，迎着橘黄色的光，我仿佛能看见他的侧脸染上一层淡淡的嫣色。：“今天，谢谢你。”

　　有他这句话，今天我费这么大工夫，也就值了。

　　“不客气，殿下。对了，回去以后可记着帮我说两句好话哦。”

　　我当然明白，太子一天不在宫内，就算再天衣无缝的布置，也肯定会有人知道。但我还是尽可能把时间拖长了，就算受罚，也得罚得值得。

　　我回家后，果然听说太后极为震怒。但没想到躺在病床上的官家知道了这件事，竟然在龙榻上笑出了声，说男孩子确实应该多些阅历，也算是体察民情。只是下次身边，应当跟着些侍卫才好。

　　我本以为这次铁定要受到重责，没想到最后只是被训斥了两句。听说宁王当时也在旁边，很是帮太子说了几句好话。太后虽然担心，但是也没了话说。

　　自此以后，每个月我们至少都能出宫一、两次，我也就带他游遍了京里他能去的地方。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在八仙楼里吃红豆烤饼。太后不让我们在宫外用太多吃食，因为这样回宫后，楚清然便吃不下太多的晚膳。但我们还是照样，背着乔装跟来的内侍近卫偷偷吃。

　　“殿下，你嘴角这还有红豆沙呢。快快快，他们马上就来了，赶紧擦掉”

　　“哪儿呢，这里？这里？”

　　“不对不对，再往下一点…算了，我来帮你。”

　　“唔，你看准点…哎，阿瑜你怎么吃了它呀？”

　　“不然咧，抹你身上啊？”

　　“……”

　　那曾是我在京里，最美好的回忆。

　　待到我回到家中，已是天色微暗。墨谨早早就候在了门口，扒在门柱上伸头伸脑地朝路上瞧，我看得好笑又带上了一丝暖意。

　　上前轻轻敲了敲他的脑门，我看着他疑惑的样子，笑道:“瞧你那扒在门口的样儿，活脱脱一猴精转世似的。我回来不就那个点儿的是，你在屋里等就行了，出来干嘛？”

　　“小人这不是着急嘛。”墨谨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后脑勺，整个人软糯糯的，活像个柔软的团子，“这天黑的早，万一您在路上有个什么磕着碰着，那可就......”

　　“去去去，瞧你这话说的，可真吉利！”我佯装生气，挑着眉毛打趣他，“你这是巴望着我出个什么三长两短？”

　　墨谨对我的脾气了解得倒是的一清二楚，忙伏低做小道:“小人可是万万不敢咒三郎的。三郎可是要先用些蔬果甜点垫垫肚子？热汤已经备上了，三郎若想洗漱休整，小人这就吩咐下去。”

　　他抬起眼睛来瞧我，眸光温润如水，一副乖巧的模样。一时间，我被他看得没了脾气，只能生硬地摆过头来。

　　“好小子，转移话题的功夫日渐精进嘛。”我走下前厅的台阶装着左顾右盼，“天气还冷着，别有事没事的在外头吹风。等就在屋里等，你要是病了，谁来伺候我啊？”

　　墨谨笑了:“多谢三郎的悉心关怀，小人必不敢忘。对了，主人和二郎都在书房等您呢，让您一回来就赶快过去。”

　　这么快？

　　我有些无语地揉了揉太阳穴，顿时感觉脑仁又疼了起来：“那他们不吃晚饭了？”

　　我还试图挣扎一下，留点时间打一下腹稿。可墨谨的话让我彻底没了脾气。

　　“听说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说是要和您谈完了再吃。”

　　得，看来这一回来，就是三堂会审啊。

　　望着远处书房的灯火，我顿时感受到了一句老话的力量。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那个不复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