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来》土里的花生

32、三十二

　　乌鲁鲁走后约莫半刻钟，周喻和才起身往屋里走去，见没有人，又走向小窗，那叶小窗刚好在灯火照不到的死角，所以刚才察看的两人才没注意，打开窗，果然，朝珠正坐在井沿，愣愣地，低头看地，垂着眼皮，仿佛那里有一群列队的蚂蚁，皎洁的月光投射下来，扫出脸上起伏的侧影，鼻子挺而小巧，睫毛长而卷翘，像小孩，可不就是小孩吗，这是他认识的最像小孩的大人了，皇宫里的孩子还有这样的吗，满腹心事的样子，一点小事便能欢喜起来，情绪来来去去，快的不可思议。

　　估计刚才听到的，让她联想了什么，现下这么沉默，真是孩子，皇宫里怎么适合她，心里叹了口气，像是让了一步，朝她走去，这时朝珠抬头，眼底的迷茫击中他的心，为此，又是一声叹息，当然，也是心里，他能对这个小孩沉默吗，等她瞎打听出什么来，今天的沉默会更像是种欺骗。又是一步妥协。

　　走进了才解释，“我本是庞封县人，家里在堀江本有些小生意，成年后我便开始插手家中生意，不料在生意中有些天赋，竟做出了些名堂，先前那人乃瓦刺王子，有些东西要过榕怀港口，刚好能帮忙，是以寻到我这里。”声音轻细，真是个哄孩子的味道，朝珠眼神渐渐汇聚起来，对着周喻和的眼，真是没想到，这个人真是那个周喻和，堀江周喻和，堀江十三行，哪能没听过，即便听过不多，只言片语中也能得出这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其实也能看出来，这么个人，谈吐不凡，但凡她提起个话头，他都能接下去，还常常一针见血，她还以为只是他书读得多呢，现在想来，是见识多，什么人他都能容忍，什么道理都能理解。

　　其实他是周喻和此事反而对她有益不是吗，想想，这个人前世搞垮了高蔚梁，能动的势力肯定不小，与他做朋友，搞好关系，有好无坏，这段时间她已经大致明白了，这是个对他周围有关联的人和事都温柔细致的人，现在她和他相处了多天，按照他对她的态度来说，她朝珠，应该算是他身边有关联的人吧，以后若真有事相求，应当也不会像今天乌鲁鲁这样被狠宰一笔吧。

　　想起乌鲁鲁，其实她的沉默更多是为乌鲁鲁的到来，可是听周喻和对她温和地解释，她心中郁结便解去泰半，大约心里还是在意寂贞真是周喻和，可是大多心思就在乌鲁鲁到来的震惊上，便没有注意那丁点不舒服，没想到这人，心细如此，她都没有注意到的情绪，他都注意到了，还如此体贴。

　　这样的体贴让她感动，不禁拉了他的僧袍，仰头，问：“为何要让乌鲁鲁的船过？”听刚才对话，明显乌鲁鲁要运走的就是些兵器，瓦刺荒凉，少矿山，自然是要来中原买兵器，可铁自来归朝廷管，数量稍大的都严格标明用途，售卖地，瓦刺更不用说了，是明令禁止与其进行兵器买卖的，乌鲁鲁买通了谁做成了买卖她不管，可是周喻和竟然答应开港口让他过去她就不解了，这可是为敌国武装。

　　听她能有问题问出口，周喻和就放心了，显然小姑娘已经不计较他原来是谁的故事，至于乌鲁鲁，他嘴角勾起，现出十分的自信，开口的话又有十足的坏意，“瓦刺使团此次来真实目的就是搞兵器来了，可是乌鲁鲁带回去的量可足足多了瓦刺王要的一倍有余，想来是一部分交差，一部分私吞。瓦刺王光儿子就有二十多个，何况女儿也有继承权，他不是最受宠的那个，不多攒私房怎么行？”私吞这个词用得不客气，可是却很有道理，朝珠不禁跟着点了头，像啄米的小鸡，周喻和心中一片柔和，接着道：“这么多，留下一成，给府兵充兵器也足够了，至于乌鲁鲁的船……”他稍下停顿，“出了榕怀港口，水上的事，谁能保证？这么多的东西，水里的神可是要收保护费的，怕是要留下大半。剩下的你猜他要怎么做？”

　　朝珠试着想了想，回：“都私吞？告诉他父皇东西都沉了？”

　　周喻和摇头，负手，这个动作，他和尚的形象做起来竟也有莫名的潇洒，“自然还是原计划，瓦刺王一份，他一份，剩下的就是沉底，说半分藏半分，告诉瓦刺王他尽力了，既不能让瓦刺王对他的能力产生质疑，也不能让他血本无归。”

　　“那跟着去了的使臣呢？他们不会揭穿吗？”

　　周喻和像是没想到朝珠会问这般话题，竟然低下头略诧异看了朝珠一眼，这是朝珠第一次看到他的诧异，这个人也会表现诧异？难道她刚才问的不好？于是眼神表达疑问。

　　周喻和这才开口回答：“能跟着去了，自然是自己人，他连兵器都能买到，带几个自己人，有何难的。”又瞥了朝珠一眼，这一眼朝珠看明白了，同情。

　　同情？！…

　　就算她脑袋不好用，要不要把对一个人的讽刺表现得这么清楚？同情？你怎么不用看蠢货的眼神看着她呢，她蠢呢，同情表达什么，她可不懂！哼！

　　朝珠小脾气来了，甩了手，站起来，冲声道：“夜太深了，本宫要回去了，寂贞师傅跪安吧！”绕过他就走。

　　周喻和哭笑不得跟上，真是个小孩子，这样的人，后宫怎么生存得久，嘴里还是快的，“公主稍等，夜路难行，且让贫僧送公主一程。”话还没说完，那个公主就消失在他视线了，周喻和快走两步，出来，果然，公主怀里抱着那盆盆栽，老老实实等着他呢。

　　踱步一样地把灯笼点上，还是朝珠带来那盏。边点边叹息，这性子这性子，怎么得了怎么得了，他估计又得瞎操心了，这回手可能会稍长些，要到皇宫里了。哎哎哎，他真是得了操心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