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要有光》戍西凉

37、第三十七章

　　挂断电话，汤言沉默着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时玖从沙发后绕过来，将手中的水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叮。”
　　陶瓷杯和茶几表面接触发出的清脆碰撞声拉回了汤言的思绪。汤言抬头看向站在他面前的时玖，神色间充满了困惑与迷茫。
　　“你……都听到了。”
　　不是疑问的语气，似乎从知道了时玖的身份，在汤言看来，他就成了无所不能的代名词。尽管目前来说，汤言对“分散者”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仍旧毫无概念。
　　见时玖没有否认，汤言向后瘫靠在沙发背上，叹息道：“我是真的想不明白，那些人究竟是怎么做到能将现场清理的连刘头都找不出一丝痕迹。这还是人类能做到的事吗？”
　　本来玩笑般的吐槽，说到最后却多了几分认真。
　　原因无他，实在是汤言刚刚了解到，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一些“不是人”的存在。
　　汤言猛地坐直了身体，紧紧的盯住仍旧站在他面前的时玖：“这些人……跟你说的那个什么计划有关？”
　　其实汤言只是随口一猜，他并不觉得那些完全不明白他们在研究什么的科学家有什么理由要来谋杀自己。可偏偏，时玖在听到自己的这个问题之后，犹豫了一下，居然轻轻的点了点头。
　　“！”
　　本来因为何建业的电话已经没有心思八卦时玖身世的汤言，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见汤言虽然没有说话，眼神里却写满了迫切，时玖也不等他继续追问，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就准备将汤永兴的死，自己听到的凶手的对话和因此产生的怀疑向汤言和盘托出。然而话还未出口，又被汤言抬手打断了。
　　”等下，我预感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能不能先等我洗个澡？这一身土一身血的太恶心人了。”
　　时玖闻言，不赞同的皱起了好看的眉：“护士说你的伤口不能沾水。”
　　“我可以把右手伸到浴缸外面啊。”汤言一副看傻子的样子看着时玖，笑着说。
　　时玖默然。
　　这么简单的办法，自己这算是关心则乱吗？

　　话说的轻松，实际操作起来却一点也不容易。
　　将自己埋进浴缸温热的水中，汤言舒服的叹了口气，感觉这一天的疲惫被一扫而空。如果不是时玖那里还有个秘密等着自己，汤言真恨不得在这里泡上几个小时。
　　然而接下来，汤言就遇到了麻烦。
　　失去了惯用的右手，汤言左手捏着毛巾笨拙的擦拭了一下胸口，腰腹和双腿的脏污，可轮到两条手臂和后背时，汤言彻底傻了眼。
　　左手拿毛巾擦左手臂显然违背人体工程学的原理，而由于只有一只手，没有办法拧掉毛巾里多余的水，擦右手臂很容易沾湿伤口。至于后背……总之，在汤言仿佛毛毛虫一样扭来扭去折腾了半天，却只能擦到肩膀过去几公分的地方之后，他终于放弃了挣扎。
　　“……时玖？”
　　早就预料到会被求助而等在浴室门外的时玖听到这一声有些犹豫的小声呼唤，低低应了一声。
　　“嗯。”
　　“那个……能帮个忙吗？后背，够不到。”
　　只是听着这断断续续的请求，时玖已经可以想象出汤言说话时脸上窘迫的表情，情不自禁露出一个微笑，推门走了进去。
　　浴室里水雾氤氲，热气蒸腾。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窘的，坐在浴缸里的汤言双颊潮红。
　　时玖走到浴缸边，接过汤言手中的毛巾，目光无意间划过清透的水面，只见水面下汤言的腰部已经围上了另一块毛巾，在晃动的水波中，毛巾边缘上下翻飞，毛巾下被遮挡的部位若隐若现。
　　汤言是个害羞的人。
　　时玖的心里默默地给对方下了定语。
　　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给时玖造成了误解的汤言则正在暗自懊恼，明明上学的时候一群男生结伴去大澡堂洗澡，互相指着对方的丁丁比大小的事情自己都干过，怎么这时候突然矫情起来了？
　　时玖半蹲在浴缸边，动作轻柔的用手中毛巾擦拭着汤言赤|裸的脊背。虽然平日里看起来比较瘦弱，但事实上汤言的身体一点都不单薄，手臂肩背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看起来充满了力量，却不会过于健硕。
　　汤言的皮肤没有时玖那么白，在他小麦色的背上，最显眼的是一些大大小小，纵横交错的陈旧伤疤。有些只是一些暗色的印记，有些却留下了凹凸不平的疤痕。这些伤疤，既是他刑警生涯的军功章，也记录了他曾经那段荒唐不羁的生活。无论是哪种，归根究底都和父亲的不告而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时玖不由得更加放轻了手上的动作，柔软的毛巾轻轻拂过那些伤痕的边缘，带着不容忽视的，心疼的味道。
　　“痒。”汤言瑟缩了一下脖子，小声抱怨道。
　　时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但汤言仍旧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背上带来的压力。他甚至不敢转过头去，看看时玖现在是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自己身上那些看起来就很惨烈的痕迹。
　　“父亲一直觉得愧对于你。”
　　时玖清冷的声音散开在安静空旷的浴室，微弱的回声在汤言耳边重复着“父亲”“愧对”的字眼。汤言垂着头，双手无意识的随意撩拨着浴缸里的水，发出哗哗的声响，仿佛这样一来就能阻止那些回声继续传入自己的耳朵。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并不能弥补什么，父亲也从来没有期待着能够得到你的谅解。这也不是他所希望的，向你道歉的方式，”时玖一边说着，一边将毛巾浸入水中打湿，继续一点一点，仔仔细细擦拭着汤言的皮肤，“有些话，他再没机会告诉你。我只希望在你更加了解他之后，能够对他当初做的选择有一个重新的判断。”
　　“恨一个人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我不想你过的那么辛苦。”
　　时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感情匮乏，可汤言却听的鼻子发酸。他忽然撩起一捧水泼在脸上，用完好的左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迹，咬了咬牙转过头看向时玖；“行，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给他一个机会。”
　　时玖似乎是被汤言突然的动作吓到了，傻傻的举着毛巾，看看浴缸里的水面，又抬头看看汤言的脸，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说：“这水很脏。”
　　汤言一愣，顺着对方的话低头看向浴缸。
　　原本清澈的水已经被汤言身上的泥土和血迹搅合的一片浑浊。
　　而汤言刚刚就是用这样的水，洗了脸。
　　“……”
　　这下，楞住的人成了汤言。

　　给汤言擦洗完，自己又迅速的洗了个澡，时玖走出浴室来到汤言的房间。
　　由于手臂的伤，穿衣服对汤言来说变成了一件麻烦的事情，于是时玖进门就看到汤言披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等着他的样子。
　　见时玖进来，汤言拍了拍面前的床铺示意他坐下。时玖反手关好房门，听话的坐到汤言对面。他身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有种清爽凛冽的味道。汤言小幅度抽动了几下鼻子，贪婪的呼吸了几下这仿佛并没有什么特别，却迷之好闻的味道。
　　话说起来总是容易，可是现在两人面对面坐下，面对着汤言有些期待又有些怀疑的眼神，时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如，就从‘伊甸园’计划开始说吧。”大概是看出了时玖的纠结，汤言善解人意的提醒到。
　　时玖点点头，开始将父亲讲给他的，向汤言娓娓道来。
　　“大约一百五十年前，在人类长期毫无节制的索取之下，地球终于不堪重负，就此崩溃。大面积的臭氧空洞，整年遮天蔽日的大沙暴，无止境蔓延的冰川，高频率喷发的火山……整个世界几乎变成了修罗场。世界人口在这些灾难中锐减，适宜人类生存的栖息地也骤然缩小。人类文明面临灭顶之灾。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批科学家挺身而出。他们研制出了模拟古地球生态环境的人造堡垒，给幸存的人类重铸家园的希望。
　　然而危机并没有就此解除。或许是在之前的末日之灾中，空气，食物，水的特性发生变化的缘故，又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神明对人类的另一重惩罚，在堡垒中侥幸活下来的人类生育率大幅度降低，连续几十年，世界范围内新生儿的数量连灾变前的二成都不到。刚刚经历了末日之灾的人类，又遭遇了人口危机。
　　同上一次灾难面前力挽狂澜的科学家们一样，又有一批忧心于人类存亡的学者试图扭转人类的命运。他们游走于各国高层，富豪之间，争取资金和政策的支持，最终在R国首都Beiro市建立起了名为‘伊甸园计划’的项目组。
　　‘伊甸园计划’邀请了世界范围内知名基因学，生物学，医学，人类学等方面的专家学者，意图用人工的手段创造出携带有最优秀人类基因的人造人类，来延续人类文明的未来。父亲就是作为C国顶级基因学专家参与‘伊甸园计划’，并且被委任为基因组的负责人。
　　‘伊甸园计划’虽然初衷是为了人类的延续与发展，但由于这其中难免涉及到人造人是否属于人类的辩题，会引起一些人权主义者的反对。为了防止计划在外界压力的作用下破产，‘伊甸园计划’成了一项幽灵计划，所有加入项目组的专家都被隔断了与外界的联络，生活在基地的孤岛之中。出入必须得到计划组高层的审批，通讯更是被全程监听。而所有与亲人取得了联络的专家，其家人更是被严密监控起来。名为保护，实为挟制。这一点，除了计划组内部的几名高层，无人知晓。而父亲刚好是知道这一举措的人其中之一。
　　为了不影响你和你母亲的正常生活，也为了保护你们的安全，父亲只好选择了彻底的从你们的生命中消失。”
　　说到这，时玖看着汤言明显不认同的模样，轻笑一声：“很难理解是吗？既然这个计划听起来好像□□组织一样毫无人权，为什么父亲还要继续留在那里，甚至为此错过了见你母亲最后一面的机会？”
　　汤言默认。
　　“‘大概，每一个搞科研的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知识，创造出一个伟大的未来。为了这个梦想，没有什么不能忍受，也没有什么不能抛弃。’”
　　“这是父亲曾经对我说的话，只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什么都能忍受，什么都能抛弃的基因学家，而是一个思念着故土和亲人，愧对于自己的父母，妻子，孩子，悔恨于当初年轻气盛做下的选择的，可怜的老人。”
　　“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