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要有光》戍西凉

38、第三十八章（捉虫）

　　“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听到这句话，汤言的心里咯噔一声，尽管明知父亲的去世已经是发生在过去时间内的既成事实，可那一瞬间内心的惶恐不安却不受理智的约束。
　　汤言不愿承认，时玖那不带多余感情的平铺直叙的讲述已经击中了他的内心，可事实却是，随着时玖复述那段父亲说过的话，汤言的眼前浮现出了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模糊却浑身散发着沧桑气息的老人，坐在摇椅中，眺望着远方如火的夕阳，带着无尽往事不可追的懊悔，叹息着自嘲的样子。
　　即使自十三岁之后就没再见过父亲，再见时面对的就是他面目全非的尸体，可汤言知道，想象中那个看不清脸的老人，就是他崇敬过也怨恨过，最后形同陌路的父亲。
　　就好像这个封存在记忆中十几年的人，随着时玖的声音，又一次在汤言的脑海中复苏，形象渐渐饱满，鲜明起来。
　　与此同时，一种在得知父亲的死讯时都不曾有的遗憾情绪也如水波般一圈圈扩散开来。
　　“这么说，老头子的工作是制……呃，我是说创造你说的树不子，那你呢？分散者又是怎么一回事？”不习惯情绪外露的汤言生硬的岔开了话题。
　　说到这个，时玖的神情不复刚才的平和，眼神中都带上了些许戾气。
　　“如果说树不子是一群想法天真的科学家为了人类辉煌文明的延续，而试图以凡人之力再现上帝造人的奇迹，那么分散者就是某些利欲熏心之徒利用那些科学家的梦想和知识来实现自己肮脏交易的商品。
　　一个是集万千期望于一身的天使，一个是充斥着罪恶与污浊的恶魔。
　　树不子的身体里运转的，是集人类几千万年来先贤的智慧与成就于一体的完美基因，我们的身体里，却隐藏着不知名的怪物。”
　　对时玖用“怪物”来形容自己感到十分刺耳，汤言不满的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时玖吸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提起了另一个看似不相干的话题：“你曾问过我，我是如何与父亲相遇的。”
　　隐约记起这么一回事的汤言点点头：“你说老头子救了你。”
　　“确切地说，是父亲买下了我。”
　　“……是我理解的那个买吗？”
　　不能怨汤言大惊小怪，作为一个常年与罪恶斗争的警察，人口买卖他不是没听说过，只是时玖一直以来给他的印象都是强悍的，他想象不出这样的时玖竟也有被当作商品的时候。
　　“嗯。”时玖轻描淡写的肯定了他的猜测，“那是五年前，在Beiro市的一个地下拍卖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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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汤永兴自来到“伊甸园计划”项目组之后第一次迈出基地大门。
　　作为一个热衷学术的“书呆子”，汤永兴并不喜欢出门，无意义的闲逛在他看来是在浪费有限的生命。也正是因为这样，对于“伊甸园计划”项目组的封闭式管理模式，汤永兴一开始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反正基地内各种生活设施一应俱全，餐馆，医院，超市，健身房，电影院……俨然一个小型社区。即使不出去，也能满足日常生活中的各种需求。更何况这还是一项关乎人类未来的伟大事业，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但这一切认知，在得知了项目组对成员及其亲属的监控之后，都变了味。
　　即使对董事会的这一决议不赞成，但作为基因组主负责人的汤永兴对于金主大佬的决议其实并没有干涉的权利。他所能做的，只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远在故乡的亲人，保证他们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
　　于是，本来就宅的汤永兴越发变得不爱出门，更是与家人彻底断了联系，开始了实验室与家两点一线的寂寞清修生活。
　　如果不是曾经的师弟，如今继承R国银行世家的家业，并成为项目组出资方之一，董事会主要成员的托德里安与他在基地内偶遇，两人回忆了一番曾经无忧无虑的求学时光后，在得知他来R国近十年间竟从未领略过Beiro市的美丽风景时，自荐作为向导，邀请他进行Beiro市一日游，汤永兴大概仍旧不会破坏自己在董事会眼中树立的古板木讷，循规蹈矩的形象。
　　刚好最近实验室的工作遭遇了瓶颈，汤永兴也想趁这个机会转换一下思维，希望能够得到新的灵感。
　　不得不说，Beiro市真的是一座美丽祥和，能够让人不由自主放松心神的城市。驾车驶过阿勒河畔，微风吹拂下的河面荡起层层涟漪，阳光的细碎光斑随着起伏的水波粼粼闪闪。河岸边红顶白墙的房子在水面投下色彩缤纷的倒影，孩子们欢笑着跑过草坪。汤永兴的视线追随者那些小小的身影，眼神中满满的怀念。
　　“你……很多年没有跟小言联系了吧？”
　　托德里安自小就在C国长大，中文说的十分流利。熟悉的语言，熟悉的腔调，越发激起了汤永兴对家的思念。
　　“嗯，快十年了。”
　　“为什么？”
　　汤永兴收回看向车窗外的视线，听不出喜怒的说：“你是董事会成员，你觉得呢？”
　　托德里安瞬间明白了汤永兴的担忧，可是监控项目组成员是整个董事会投票作出的决定，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左右的。对此，他也无能为力。
　　面对托德里安的沉默，汤永兴也感觉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重。他知道好友的立场，也知道他的为难，自己将无法见到妻儿的郁结发泄在对方身上完全是迁怒。
　　“我们这是要去哪？”汤永兴撇开之前那个让人不舒服的话题，语气轻松的问。
　　不愧是相交多年的师兄弟，托德里安从汤永兴的语气里感受到了对方没有说出口的抱歉，也释怀的笑了笑，说：“城南的一幢私人宅邸里今天会举办一场拍卖会，据说会有十分稀罕的商品出场。我收到了一张邀请函，带你去开开眼。”
　　汤永兴不知可否的点点头哦。其实相比起那些名流富豪云集，到处充斥着阿谀奉承，勾心斗角的上流聚会，他更愿意就坐在阿勒河边的草坪上，吃着街边小贩买的玉米卷，看着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路人，一坐一整天。
　　不过他也知道托德里安是好意，即使不喜欢也不会出言拒绝。

　　举行这场拍卖会的宅子位于城南的一座豪华庄园内。在这里，汤永兴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有钱人的生活。
　　庄园占地广阔，车子驶进大门，穿过一条林荫大道，绕过修筑的像是迷宫一样的花园，在一处华美喷泉后的宽敞门廊下停了下来。立刻就有身着笔挺制服的侍者上来，为坐在后座的汤永兴和托德里安二人拉开了车门。
　　“欢迎来到贝拉庄园，尊敬的客人，请出示一下您的邀请函。”
　　司机将车子开走后，侍者将两人引到宅子大门处，交给了一名笑容和善的中年人。中年人冲两人行了一个古老的贵族礼，礼貌的询问到。
　　托德里安从怀中抽出一枚金光闪闪的卡片交到中年人手中，中年人双手接过卡片，插入身旁的识别器中，很快便验证了邀请函的真伪。
　　中年人将邀请函收起，交给托德里安一个金色的徽章，视线扫到汤永兴时，犹豫着问：“这位是？”
　　“这是我的朋友。怎么，邀请函上不是说我可以带一人同行吗？”
　　“当然，当然。”中年人忙不迭的点头，又取出一个金色徽章给了汤永兴：“客人的朋友自然也是主人的朋友，二位请进。希望你们能有一个美好的下午。”
　　全程一言不发的汤永兴对中年人的疑惑并不意外。在这个连呼吸都透着股昂贵的庄园里，一身朴素陈旧衣衫的自己和身边西装革履的托德里安看起来是如此格格不入。如果不是跟着托德里安，这座庄园里接待的侍者恐怕根本不会正眼看他一眼。就连之前为他拉开车门的那个年轻人，在看清他样子的时候也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虽然对方十分专业的很快掩饰了过去，汤永兴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
　　阶级，地位，圈子。即使经历过了一次几乎灭绝的灾难，人类还是无法舍弃这些已经被烙印在骨子里的虚荣。
　　汤永兴不是愤世嫉俗的哲人，也无心改变人类社会存续了几万年的运转模式，周围人打量探究甚至鄙夷的目光也丝毫不会影响他的心情。他就好像一个普通的观光客，以纯粹游玩的心态跟随着侍者的指引，穿过宅子里金碧辉煌的大厅和挂着精美艺术品的走廊，来到了一间同样奢华的宾客休息室里。
　　“拍卖会会在半小时后正是开始，请二位客人先在这里稍侯。这个房间里的一切物品，请随意享用。”
　　侍者恭敬的解释完，向二人致意后便离开了房间。
　　“抱歉，不该带你来的，”侍者离开后，托德里安苦笑着对汤永兴说：“我也没想到这个拍卖会居然是这样……”
　　“没什么，其实我还挺期待的。”汤永兴笑着宽慰托德里安。
　　托德里安哪里看不出对方的口不对心，犹豫了一下正要说些什么，休息室的大门被从外面“咚”的一声推开了。接着，一个豪爽的声音大笑着说：“托尼，你居然不等我就自己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