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脱粉》双声

2、工作

　　缘分？

　　宋阔然今天原本是怀着云淡风轻的情绪来走过场，没想到出门忘看黄历，接二连三的窘迫场面让他的心情跌进谷底。
　　他胸中一腔闷气正无从发泄，此时“缘分”二字一出，恰似拔了肋骨中央那枚隐形的气门芯。

　　他甚至能听到大量气体相互踩踏挤压，争先恐后地从一个狭小的孔道中奔袭而出的嘶嘶声。

　　气冲斗牛，不得不发。
　　可惜宋阔然不是个泼辣的，他胸中洋洋千言，嘴上却骂不出半句，最终只能在心里义愤填膺一番，用自以为狰狞的表情默默传达长篇大论的怒意——
　　“婚恋中介怕我退会员费，死磨硬泡个把月之后拿‘缘分’这种虚头巴脑的说辞来忽悠我，算我一时头脑发热，上了圈套，我认栽！可，现在连你这个只画过低劣儿童画册的不入流小画师也想用这两个字轻而易举地哄骗我，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想也知道，婚介小哥肯定向你吹嘘过我是多么年轻英俊又不缺钱，没准还说你这次是撞了大运才能与我见面相亲，于是你便不愿错过机会，千方百计想钓我上钩。
　　了解到我喜欢会画画的人，你就带了整套绘画设备来咖啡馆装逼，见面之后连个完整的招呼都没打完，先晾我40分钟欣赏你优美的工作姿态，您可真是自信啊。不知道您画的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作，敢不敢拿出来让我欣赏欣赏呢？
　　我原本满载诚意来见面，甚至还想过既然都爱好绘画，那就算相亲不成，没准还能交个朋友。现在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我跟你有什么缘分，当半个小时泡沫垫块的缘分吗？！”

　　宋阔然的腹诽好似连珠炮，半天停不下来，但现实中不过是用眼神抒发内心的澎湃激昂，没有半点气势。简芒被他盯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又勉强笑了笑。

　　见状，宋阔然一扯嘴角，终于开口：“呵呵……先自我介绍一下吧，虽然您肯定已经知道了，我叫宋阔然，阔达的阔，自然的然，是私企的小职员。简先生，幸会。”

　　简芒连忙颔首致意。
　　“宋先生您好。我是简芒，简单的简，锋芒的芒。”他分开双手，左手拍了拍桌上的绘图板，右手指了指一旁敞开的背包，背包的侧兜里正插着一个速写本，“如您所见，画画的。”

　　好一个画画的。
　　宋阔然毫不掩饰地发出了一声冷哼。
　　这家伙，句句不忘投我所好。

　　宋阔然突如其来的不客气让简芒一愣，他既难堪又莫名，作为一名轻微社恐症患者，尴尬地快要冒汗。可简芒也不想在人前失礼，毕竟他粗略看过这位宋先生的资料——重点大学毕业，高知而富有——该是一位在商务场合左右逢源的青年才俊。自己虽然只是个普通人，气场好歹要做足，不能被对方看低，至少不能让可怜的红娘小哥在自己的客户那里失了信誉。
　　简芒想起，那位汪姓小哥曾在电话中声泪俱下，苦苦劝说自己前来与宋先生相亲。他说自己刚刚入职还没过实习期，要是伺候不好宋先生这位白金VIP，被投诉退款，肯定会被公司开除。一旦失去稳定工作收入，他就交不出下一季的房租，只能拎着箱子流落街头了。

　　同是都市租房客，此中甘苦不须说。
　　原本一再婉拒的简芒终于答应了这次见面相亲，为了在紧张的交稿期腾出充裕的时间，他还特意熬了两夜赶工画稿。
　　但是很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今天他还是不得不抱着工作电脑来到咖啡馆，并且耽误了对方不少时间，简芒十分歉疚。

　　说起来，昨晚汪小哥电话联系简芒，再次确认他次日会准时赴约，生怕这位生于吉时的插画师临阵反悔。电话中，仿佛大考前夜的红娘小哥斟酌着给简芒打了预防针，他说宋先生的个人条件真的相当不错，所以难免有些小脾气，待人接物方面也稍稍挑剔了一点，到时还请简芒先生多体谅。

　　平心而论，这场相亲相到现在，简芒只觉得自己过分，倒没感觉到对方的脾气有什么问题。谁在狭小拥挤的位置上干巴巴等半个多小时心里都不会舒坦，而且还是在相亲现场，更别说宋先生还是这么一位矜持雅逸、社会地位不凡的精英人士。
　　于是简芒包容了对方不知来由的冷哼和不屑，他稳定心神，重整旗鼓，玩笑似地恭维道：“红娘小哥跟我介绍您的名字时，不是说阔达的阔，是说阔绰的阔。您刚刚称自己是小职员，太谦虚了。”

　　本以为奉承话人人爱听，哪成想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宋阔然二话不说捻出名片甩在简芒眼前，嗤道：“商务专员而已，可不就是小职员么。”
　　“可……”简芒一时语塞。
　　宋阔然笑了，他收回名片放进名片夹，从桌面上拿起自己的手机，再一次点亮屏幕，打开APP约车。
　　手指轻松自在地在触摸屏上滑动，宋阔然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瞅简芒，说：“可什么可，别担心，红娘给你的资料全都货真价实。只不过，靠挣死工资是变不成有钱人的，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吗？”

　　看对方被他几句话说得呆呆傻傻，宋阔然忽然生出一丝报复似的快意。
　　扳回一城，爽！
　　本来就该如此嘛，你晾我，我嘲你，有来有往，互不亏欠。难道相个亲还要受一肚子气吗？

　　简芒被堵得哑口无言，他局促难安，不知该如何缓解尴尬，只能双手捏着绘图板的边沿，无意识地搓来搓去。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刚才还在忘乎所有地恣意挥洒，此刻却瑟缩着，指腹茫然地擦过已经掉漆的绘图板两侧，仿若失了光彩的美玉。

　　宋阔然看到这个场景，方才的种种情绪忽然被清空了，得意的神色从他脸上渐渐隐去，后悔和不忍在心头蔓延开来。

　　何必呢，自己的话好像说得太过分了。
　　还有刚刚那些言辞激烈的内心斥责……或许是我自己加戏？

　　一双画者的手，宋阔然想，不该这样委顿颓唐。

　　他取消了约车订单，端正表情，试图心平气和地重新开始对话。

　　“我真的只是个小职员。”宋阔然诚恳地说，“能谈谈你的工作吗，我挺感兴趣的。”
　　“……就是画画的。”
　　“都画些什么？”
　　简芒摸摸鼻子，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什么都画。给杂志社和出版社画插图，接游戏公司的外包，给朋友的社团画同人稿，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什么都画一些。”
　　见宋阔然脸色稍缓，简芒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勉强放松下来。他笑了笑，半开玩笑地继续说：“有时候工作挤在一起排不开，就优先画报酬多的，把钱少的推掉。”
　　“你工作很多？”宋阔然挑眉。
　　“还成吧。”

　　宋阔然脑中浮现出那两本一脸库存积压相的儿童识数画册，心里打了几个问号。

　　这时，简芒的手机振动起来。
　　他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表情立刻变得郑重，一边向宋阔然做了个手势致歉，一边手忙脚乱的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
　　“嗯，您说吧，我一直等着您的反馈呢。”

　　宋阔然微微皱眉。
　　不光是因为对方再次把自己晾在一边，更是因为简芒打电话时的语气语调、神情态度，跟与自己说话时完全不同。那种自信而恭谨，专业而贴心的样子，让宋阔然的心情变得微妙。
　　刚刚那副局促羞涩的样子哪去了，难道是故意搏我的同情？现在这个与客户对答自若的人才是真正的他？
　　电话那边……应该是他的客户吧。

　　咖啡馆仍很嘈杂，宋阔然听不到听筒里的声音，只能听到简芒这边的回应。二人似乎就简芒刚刚发过去的图稿做了一些讨论，对方提出一些意见，简芒也阐述了自己的想法。他们的沟通毫不拖泥带水，几分钟就搞定了。宋阔然看到简芒的脸上渐渐带了笑意，正和对方做最后的寒暄：“没关系没关系，您还跟我客气什么，这件事肯定比其他所有工作都重要……”

　　排在第一顺位的工作？
　　宋阔然暗忖，依着简芒刚才的说法，这可能是他的一个长期大客户吧，给钱最多的那种。
　　他心生好奇。

　　等简芒挂了电话，又忙了一阵，两人这才继续聊天。
　　“今天实在是太对不起了，我本来安排了时间，但是……”
　　宋阔然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工作优先，我理解。我今天时间挺宽裕的，权当在这里避雨了。那个……能不能问一句，你刚才画的是什么啊？”
　　简芒一愣，答：“给一家工厂设计包装图案。”
　　“工厂？”
　　“嗯，生产婴幼儿产品的，我帮他们做一套包装。就是……纸箱之类的。”简芒试图解释。
　　宋阔然愈加好奇，包装设计，既要考虑美观，又要兼顾实用性，大概是相当复杂而困难的一项工作吧，想不到这位简先生这么厉害。
　　“方便说是哪家公司吗？”宋阔然愈加谦谨。
　　简芒挠了挠头，吞吞吐吐地念出一个拗口的名字——典型的国产洋名，山寨货必备。

　　宋阔然愣住了，他怕自己凭空妄断、先入为主造成误会，便即刻用手机搜了一番。结果，一行行文字读下来，宋阔然终于断了念想。
　　不止是山寨洋货，连这家山寨公司都是新近才成立的，公司注册资本少得可怜，在职员工寥寥无几，连个正经的官方网站都还没有，产品更是毫无特色和知名度。
　　这么一家公司，怎么可能花大价钱请人来设计外包装，恐怕简芒说的纸箱，还真的就只是纸箱而已……

　　一份给人画纸箱的工作被你排到所有工作的第一位，你到底是有多潦倒啊。
　　宋阔然看着简芒，眼神愈加复杂。
　　刚刚不是说，你给杂志画插图，给游戏公司做外包吗，听上去哪个都比给小微山寨工厂画纸箱要高大上啊……我是不是对你们这行有什么误解……

　　宋阔然开始自我怀疑，连目光都变得迷茫。

　　简芒以为他没有听懂，又解释说：“就是那种瓦楞纸包装箱，我主要是帮忙设计一个卡通形象，他们做婴幼儿用品的，想要一个讨小孩子喜欢的图案印上去。”
　　宋阔然瞬间又想起了简芒出的两本滞销识数画册……
　　他忽然觉得自己大概确实在某些方面有误解，比如，什么是“讨小孩子喜欢的”。

　　简芒看着宋阔然时而好奇，时而不解，时而犹疑，时而一言难尽的表情，猜测是自己把对方这个外行绕晕了。
　　他打算换个话题，谈谈对方熟悉且感兴趣的。

　　“你喜欢电气白兰？”简芒指着宋阔然的手机壳，问道。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场相亲，堪称简芒人生中的第二尴尬事件_(:з)∠)_
【第一尴尬的是文案里那件事……

让我们思考一个问题，既然如此尴尬，支撑这场相亲进行到最后的力量是什么？
是双方的颜值！只要长得好，一切都可以被原谅！


感谢呜咕呼和白日梦两位老朋友送的地雷和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