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脱粉》双声

1、相亲

　　工作日的下午，中央商务区的咖啡馆里总是人头攒动。

　　宋阔然匆忙躲进咖啡馆的玻璃门时，雨刚好落下来，凉风正如银鱼一般在高耸的楼群之间游走穿梭。
　　他的头发被吹成了一蓬乱草，但眼下他无暇顾及仪表，只能姑且抬手抓了抓，然后抱紧鼓鼓囊囊的公文包，在涌进咖啡馆躲雨的人群中狼狈地守护着自己的立足之地。

　　这不是他理想中的出场。如果天气不是这么让人窘迫，他更愿意多走几步，从写字楼一层内部的小门进来，像每个在这栋体面的摩天大楼里工作，忙里偷闲下来买杯咖啡的白领精英一样悠然自得。

　　毕竟，宋阔然可是“恋恋”的白金VIP会员呢。

　　“恋恋”是一家婚恋网站。前阵子，国内经济终于企稳向好，原本半死不活的“恋恋”也跟着时来运转，获得了一笔大额投资。
　　网站忙不迭投了几支小广告打知名度，其中一个投在了某新近热播的家长里短电视剧片尾。远在老家的宋妈妈是这部电视剧的忠实粉丝，每天能在不同频道颠三倒四地看个十集八集，所以，纵然“恋恋”的贴片广告一闪而过，还是没逃过宋妈妈的火眼金睛。
　　她有感于电视剧里看似琐碎吵闹实则温馨甜蜜的家庭生活，不免想到自己的宝贝独生子在大城市打拼事业，眼看就要满27周岁，依旧一个人孤孤零零，别说结婚，连恋爱对象都没有半个影子。
　　同性婚姻法案施行多年，社会风气早已焕然一新，如今性别取向根本不是追求个人幸福的障碍。宋妈妈思来想去，认为儿子单身至今恐怕还是因为工作繁忙，平时没时间也没机会拓展朋友圈。正巧她刚刚在儿子的指点下赚了一大笔外快，于是，宋妈妈豪气干云地大手一挥，风风火火地给宋阔然买了“恋恋”最高等级的白金VIP会员。

　　事实证明，网站的广告没有白打，宋妈妈的高昂会员费也没有白交。
　　“恋恋”以线上线下一体化服务为卖点，白金VIP均配有专属红娘提供一对一私人定制服务。负责宋阔然的是一位尽职周到的汪姓小哥，与伶牙俐齿的同行们相比，汪小哥性格温和内敛，讲话慢条斯理，谈不上能说会道。但，他的耐心实在太足了，哪怕宋阔然甩出各色理由推三阻四，百般刁难拒绝任何形式的相亲，他依然能苦口婆心循循善诱。如是被这位汪小哥磨了个把月之后，宋阔然不得不举双手投降，挑挑拣拣勉为其难地答应了第一次相亲。
　　得知消息后，宋妈妈深感欣慰，专门打客服电话表扬了汪红娘三十分钟。

　　言归正传。没错，今天宋阔然是来相亲的。
　　与第一位相亲对象的第一次见面，被他赌气之下潦草地定在了这个没来过几次的喧闹咖啡馆里。
　　当然，糟糕的天气纯属意外，早知道今天大风大雨，宋阔然不介意把见面时间再推后几天。

　　本想先去整理一下仪表，谁料就在宋阔然举目环视寻找洗手间的标志时，他的目光不期然与一位青年男子对上了——坐在角落的单人桌位，面前摊开白色Macbook的清瘦男人，恰是他今日的相亲对象。
　　二人均微微一怔。

　　宋阔然有些尴尬。并且，站在拥挤的人群中，听着中英夹杂的吵闹背景音，他好像也从对方的面色表情中感受到了某种类似的难堪情绪。

　　反正已经碰面，再去打理外表也没有太大意义。犹豫片刻之后，宋阔然缓了一口气，调整表情朝相亲对象走去。他心想，看在照片和真人相近程度达到90%的份上，过去打个招呼聊几句以表明自己的诚意是应该的。

　　他一边费劲地穿过人群，一边回忆对方的资料。
　　简芒，28岁，本科学历，自由职业者，靠画画为生，无车无房，自幼父母离异……
　　一份在相亲市场上毫无竞争力的简历，即使绘画这一点在宋阔然这里是巨大的加分项，他还是不得不说，作为相亲对象，这位简芒先生的硬件条件太一般了。

　　宋阔然自认是个心怀“艺术”的理想主义者，尤其，对那些能凭着一支画笔传情达意的人，他素来抱有不问缘由的欣赏态度。
　　在来见面之前，他也曾检索过“简芒”的作品，当时宋阔然的念头是——“即使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手也不要紧，如果他的作品能让我感动，我很乐意跟他交个朋友”。
　　然而检索结果无情地戳破了他大脑中的五彩泡泡，这位“简芒”先生，只在几年前出过两本儿童识数画册，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公开画作可供观赏。而那两本童书，单看网站上展示的封面就能嗅到强烈的粗制滥造气息，而惨淡的线上销量也明晃晃昭示了它们滞销的命运。
　　当然，作为一个艺术从业者，简芒很有可能在多数场合使用化名而不是真名，但宋阔然已经心灰意冷，懒得再探究。他想，自己本不该指望能通过婚恋中介结识真正富有天才的画者。
　　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来参加庸俗的相亲呢？

　　好在，他选择这位先生来见面相亲的出发点，并不是因为对方在绘画方面的建树，而只是因巧合而引发的好奇而已。那时宋阔然对红娘的缠磨已疲于应付，脑袋一热，就点了头。
　　想必那位诚恳耐心的汪小哥将这份毫无亮点的个人资料推到客户面前的时候，也没料到能碰对运气吧。

　　当时汪小哥是这样说的：“这位简先生，除了样貌尚可，其他条件都很一般……但是，我觉得你们很有缘分，您认为呢？”
　　宋阔然狐疑地接过资料夹，看完之后，不禁为这缘分咋舌。
　　于是，就是他了。

　　宋阔然穿过人群向简芒走近。简芒客气地站起身，然后，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慌忙地扫视四周。
　　宋阔然不明就里地随他一起朝旁边看，这才意识到，单人桌，没有第二个人的座位。
　　“没事没事。”宋阔然连忙道，他眼疾手快地扯了旁边唯一一把闲置的木椅，敷衍地与简芒握过手，然后贴紧桌沿坐下。
　　带靠背的木椅颇占空间，而宋阔然身后是一条人来人往的通道，为了不占用公共通道的位置，他不得不收起双腿，像包装箱里用来减震的泡沫垫块一样，牢牢卡在桌椅之间，动弹不得。
　　而在他面前，桌面的情况也如出一辙。不大的单人方桌早就被Mac、绘画板和半空的咖啡杯占得满满当当，连让第二个人支撑手肘的位置都没有。宋阔然把沉重的公文包放在地上，双手搁在大腿上，垂眸冷静了两秒钟，然后挤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对简芒说：“抱歉，来晚了。”
　　对方挪动视线，似乎是在查看电脑屏幕上的时间。然后，他一边用力地把小桌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一边回应说：“不晚，是我太早了。要喝什么，我去买。”

　　两人一起扭头，看到等待点单的漫长队伍已经拐了两个弯。宋阔然由衷道：“人太多，算了。”

　　宋阔然心里想：这里实在太挤了，稍微认识一下，聊几句就走吧。
　　不过，打量着简芒的脸，他又默默补了一句：如果这位简先生性格不错，可以交换联系方式另约一次，今天就先算了。

　　“不好意思，”简芒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事要说，“我手头还有一点工作没完成，挺着急的，你能不能等我40分钟……我，我尽量在半小时之内搞定。”他观察着宋阔然的神色，添上了最后半句。
　　宋阔然惊讶地把嘴唇张成了一个“O”型，然后逼迫自己发出一声淡然的“哦”。
　　对方没再多做解释，埋下头即刻转换到了工作状态，不再出声。宋阔然冷漠地看了一眼简芒握着压感笔的骨节分明的手，然后把目光转向了对方身后的那扇小窗。

　　窗外，风雨正盛。树枝树叶沾满水珠，绝望地被大风一次次拍打在玻璃上，如果不是周围太过嘈杂，大概能听到枝条在风雨中挣扎的声音。

　　宋阔然掏出手机，点亮屏幕，打开APP。
　　实时路况一片血红，在线约车许久无人应答。
　　他等了三分钟，没约到，主动取消了订单。

　　起身去点单的时候，宋阔然不小心踢到了简芒的电脑线。对方好像是被他打断了思路，抬起眼的一瞬间满脸茫然，愣了几秒才回过神，傻乎乎地向宋阔然点点头。宋阔然莫名其妙，也点点头，然后老老实实走去吧台排队了。

　　站在队尾的宋先生满心郁卒。
　　早知道缘分会带来这么一连串让人窘到想要骂娘的状况，他才不会来当探究缘分的好奇宝宝。
　　果然，来相亲就是一个错误。宋阔然决定今晚再跟老妈电话长谈一次，他要义正辞严地告诉瞎操心的老太太，你家小宋要美貌有美貌，要才华有才华，要钱有钱，要车有车，要房有房，一个人过得逍遥自在，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每时每刻都在为了理想努力打拼，根本不用找唯利是图的婚介机构给自己安排毫无意义的扶贫相亲。
　　他甚至想大着胆子告诉老妈，自己早已有了心仪的对象……

　　想到这儿，宋阔然用力摇摇头，打消了自己疯狂的念头。
　　这种话不能说，因为在这件事上，宋阔然完全没有底气，一旦老太太追问起来，他不好承认自己的意中人是个素未谋面的插画师，而自己最多只能算是那个人的忠实粉丝，连彼此认识都远远谈不上，更不能奢望更进一步的关系。
　　他只是隔着网络，远远地，单方面地，倾慕着一个ID叫“电气白兰”的人，一位他所认定的天才大神。

　　而且，若往更深层探究，要说他对电气白兰的感情是爱情，似乎也很不妥，连他自己都无法肯定这一点。
　　确实，他曾经幻想过，如果某一天白兰大神真的对他表露出一丝丝想要约炮艹粉的意思，他大概会不顾千里万里腆着脸冲上去随便对方用什么姿势体位。但这份冲动与其说是爱情，倒不如说是被强者征服的满足感和虚荣心。在宋阔然的眼中，电气白兰的才华就像是雨后铺满整个天空的绚烂彩虹，瑰丽雄壮，美好得令人心折。
　　他坚定地认为，白兰大神是站在云端睥睨众生的人，是不折不扣的天才。
　　而憧憬天才，是每个凡夫俗子的本能冲动和欲望。

　　至于这份冲动和欲望是不是爱情，倒要另当别论了。

　　宋阔然一边排队一边浮想联翩，被店员招呼的时候才猛然清醒过来。不及多想，他下意识地点了单——没有选择咖啡，他买了一瓶鲜榨果汁。
　　虽然经常喝，但其实宋阔然不喜欢任何一种咖啡，对他而言，这种苦涩饮品的社交意义远大于其作为饮料的价值。
　　而今天，他凭着感性冲动做出了选择，放弃了代表社交的咖啡。

　　或许，从这个时刻开始，宋阔然就已经在潜意识里给今日的相亲社交活动打了大大的红叉。

　　走回座位的时候，简芒仍在专注地运笔如飞，甚至没感觉到同桌人的归来。
　　宋阔然所坐的靠背椅比简芒的单人沙发高一些，于是他一边不紧不慢地抿果汁，一边居高临下地端详屏幕后面这位相亲对象的样貌。

　　利落的短发，英挺的鼻梁，眉毛不仅浓密，而且线条锐利刚健。工作状态下，他的眼神一丝不苟，眸子中跳动着点点光芒。
　　好吧，宋阔然知道那是电脑屏幕或者店铺照明灯的反光，但这不妨碍他给对方的容貌打个难得的高分，然后以此说服自己耐着性子再等10分钟。

　　10分钟后。
　　简芒合上Mac，把绘图板和电脑摞在一起，然后又把这些东西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给宋阔然腾出放果汁瓶子的空间。

　　“谢谢。”宋阔然似笑非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
　　简芒环视四周，还是没找到空闲的大桌，他再次愧疚开口：“过一会儿可能还要修改，电脑先放在这里行吗？太占地方了，实在不好意思，抱歉。”
　　宋阔然无所谓地喝着果汁，用眼尾扫过他的面颊，轻飘飘地嗯了一声，完全没有要开口聊天的意思。

　　简芒心里发憷，他看到，这位红娘口中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英俊多金的理想伴侣，现在直挺挺地坐在对面保持微笑沉默不语，将整个局面带向了愈加诡异的尴尬中。
　　内向的插画师不敢跟对方对视，他无措地缩了缩脖子，目光下移，却冷不防看到了宋阔然扣在桌面上的手机。

　　心念一闪——咦，这个手机壳是……

　　一些猜测浮出水面，简芒壮着胆子抬起头，试探着直视宋阔然的双眼。
　　不过他还是不习惯与陌生人这样直白地以眼神沟通，片刻即错开了目光。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宋阔然的头发上，仔细端详一番之后，简芒笑了笑。

　　宋阔然的果汁已经见底，简芒则端起了早已冷掉的咖啡。他喝下一大口仿佛给自己壮胆，然后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道：“有个红娘小哥给我打电话，说我们两个挺有缘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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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欢迎入坑


温馨提示①：白兰是攻，不要站错。
温馨提示②：本文不是描写婚后生活的，“婚后脱粉”是本文主人公之间的一个梗。
温馨提示③：本文完全不写实（同性都能结婚了还写什么实），在社会背景方面有一些胡乱瞎扯的设定，比如经济波动之类的，并且尝试着给小宋同学加装了一个很过分的金手指。嗯，一言以蔽之，本文的重点在于恋爱结婚，其他方面就请大家不要深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