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唐搞事情》桃叶步

4、妙手天成（修文））

　　崔仲安在庭中受着杖刑，他紧咬双唇，额头青筋暴起，双手用力抓着凳沿，企图分散臀部的疼痛。他疼得几乎要晕过去，却不肯发出一丝声音，这个年仅十六的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竭力维持着自己卑微的自尊。

　　“凤梧兄，你这儿子好样的。”林元丰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除了杖起杖落和监刑者的报数声，并没有其它声音传入。他露出赞许的神色。

　　“这小子也就这点能瞧。”崔凤梧一脸不屑，不动声色地绕开林元丰的夸奖。他在官场浮沉多年，政治的敏锐感让他下意识地避开各种陷阱。

　　“二十五！”监刑者的报数声洪亮而冷漠。

　　还有二十五大板，崔仲安想，他必须想点其它的事情来分神，免得每一板都那么难捱。他想起了林溪云，在书房里，这丫头竟不顾自身安危冲去救画，以前光顾着欺负她，竟然没发现她是如此勇敢和果决。昨晚她惊吓不浅，这会应该不太好受吧。

　　林溪云这会儿不仅好受，还悠闲得很。

　　虽然林元丰免了她今日份的晨省，但并不代表她真的可以睡到自然醒。林元丰起来，她也赶紧起床。

　　她有些好笑地想，古人真是重视仪式感，小辈必须跟长辈保持高度一致地起床时刻，才能表达出对长辈的尊敬。那长辈跟前养的阿猫阿狗，更是打不得骂不得，看见它们，就如同看到长辈本人一样。

　　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除了学习琴棋书画外，便是大把大把的空闲时间，林溪云可不想靠绣花来打发时间。吃过早餐后，她把那支石榴花步摇小心地放入梳妆匣，便出门在坊内闲逛。长安108坊，每个坊商铺林立，好玩的店多得不得了，艾叶和青团提着篮子跟在心满意足的林溪云身后。

　　文玩店的朱老板热情地招呼她：“四小姐，昨晚来了件新的宝贝，要不要来看下？”林溪云没事就爱往这里跑，与朱老板热切地交流着文玩心得，两人早已结下深厚的鉴宝友情。

　　林溪云咧嘴一笑：“上次帮你看的那汉朝透光镜可卖出去了？” 她虽然专业修复古画，可长期泡在博物馆里，也耳濡目染了不少文物鉴定知识。

　　“早卖出去了，正如小姐所说，价值黄金百两。”朱老板搓着手，笑容满面。

　　林溪云刚跑到他店里来的时候，他很是看不上，明明都是一些很不起眼的东西，她却当个宝，连连嚷到真便宜，他觉得值钱的东西，她一个都看不上。说来奇也怪，凡是她看上的东西，最后都能开个好价钱。

　　所以，现在朱老板看林溪云已经不是林家四小姐了，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摇钱树。

　　林溪云最近也跑他店里跑得勤，她是想学学经营门道，在林家当小姐的日子可把她憋坏了，她寻思着找个机会做点营生。

　　“好东西，名画。”他将林溪云让进店里，将宝贝捧出来，这是一幅残缺的画卷，画的是冯媛只身挡熊保护汉元帝的故事图，朱老板像做了好事的小朋友一般等着林溪云夸奖。

　　林溪云只看了一眼，便噗嗤笑了出来。这朱老板属于人多钱少的典型，别人一忽悠他就上当了，如果他不是瞎猫撞死耗子地碰到几个孤品，这文玩店早就关张大吉了。

　　“你别告诉我这又是盗墓贼刚挖出来的啊。”林溪云呷了一口茶。

　　“对啊，老李头刚挖出来就连夜来找我了。他说是从顾恺之的墓里挖出来的。你看，这画卷上还有土呢。”朱老板一脸开心，“我们老交情，只要了我五贯钱。”

　　林溪云一个不留神，被呛得咳嗽不止，五贯钱那可是整整五千枚开元通宝啊！她看着朱老板期待的模样，有点不忍心开口。

　　她小心地措着词：“《女史箴图》吧，它可不是只画了一个人物的故事，而是好多个……”

　　“原本这画卷是打开着的，老李头说是因为他下铲子的时候没注意，将画拦腰斩了，就剩这么一段能看了。”朱老板回答道，这么拙劣的借口他居然也信了，林溪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画挺好的，不过唯一的毛病就是本朝人临摹的，没有顾先生那种风味。嗯……这个土也挺肥沃的，唯一的毛病是这土吧就是本朝人随便洒了点在上面。”她端详着这画，充其量是形像，并无半点风韵，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她看朱老板蔫了下来又赶紧安慰道，“没关系，这画过个几千年就是天价了，值……嗯……五千两黄金。”

　　“我又活不到千年后，那成王八了。” 朱老板虽然眼光不好，但还是听懂了，他变得沮丧，“我觉着这画挺像真迹啊，你看看笔触，看看墨色，多么像老顾的风格。”

　　林溪云在内心咆哮，朱老板，这是《女史箴图》啊！这幅六朝时期的作品，按照史书记载，这画流传到唐朝时，应该有弘文馆和唐太宗的款识才对。你这幅光生生的，除了顾恺之的落款，其他什么都没有。

　　“如果连模仿都模仿不好，还怎么坑你啊。”林溪云没好气地说。

　　“口说无凭，你凭什么说它是假的？”

　　“你看上面啊，没有太宗先帝的款识。”

　　“去去去，什么先帝款识，这从老顾墓里挖出来的东西怎么会有先帝款识！你怕不是知道老顾是哪个朝代的人吧？”

　　林溪云正欲开口，一个人匆匆忙忙进来了。那人一袭紫色长袍，面色红润、体型富态，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他身后跟着的仆从手里捧着一个包袱皮，鼓鼓囊囊的。

　　“老朱，不好了。”那人着急得不得了，“哎，你先别管那幅假画了，商会那边出事了！”

　　朱老板脸色瞬间就涨成了猪肝色，来找他的郑老板瞥了一眼就知道是赝品，他拿着凸面镜来回了一个时辰也没发现异样，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林溪云不由地感慨，人跟人的差距的确很大。

　　郑老板瞪了他一眼：“老朱，你到底有没在听？”

　　朱老板讪讪地点点头。郑老板接着说道：“咱商会准备的那幅画出问题了。你店里可有修画的东西？带着去！老李老赵老王他们都已经去了。”

　　林溪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到修画两个字，她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了。她跟着朱、郑二人一道去了商会。

　　商会会长哭丧着脸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不停揪着头发。其他人围在桌案前，激烈地讨论着。

　　大家看到朱、郑的到来，侧了下身，给他们让了点空间。林溪云凑上前，桌上放着一幅未曾装裱的观花图：一隐士懒坐花间，一壶酒一张琴，一边饮酒，一边观花，隐士一副怡然自得的表情，她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但她很快就注意到花丛处破了一个大洞，四周是鸟雀的粪便。

　　这幅画原本是文玩商会为半月后某位皇子举办的赏花宴的贺礼，是南朝画家陆探微所作。昨天下午，会长将其置于桌案，准备为它挑选一个精致的盒子，却临时有事匆匆外出，他家的小公子顺手扯了这幅画拿去花园装杏子，污了画卷。

　　会长回来看见此事，魂没了一半，立刻召集众人商议。有人提议重新准备一幅新的作品，很快就被否决，一来时间太紧，古画难觅，这赏花图无论是意境还是价值都是最佳的贺礼，二来一时也挑选不出更合适的其它贺礼。

　　朱老板不解地问：“王维呢？他最擅长这种意境的画，若能请他帮忙修复，这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郑老板白了他一眼：“若能请到他，我们至于急成这样吗？王维这会在闭关读书准备明年的科举，谁都不见。”林溪云不由地脑补出那个写出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田园诗人这会儿正疯狂背书的画面，忍不住抿嘴乐了。

　　众人不悦地看着她，林溪云意识到这个场合似乎不应该笑，吐了吐舌头。“小姑娘，这里可不卖胭脂水粉。你来错地儿了。”一个人不耐烦地说。

　　“这位林姑娘是我的朋友。我最近出的那些货都是她帮我看的。”朱老板向众人介绍道。众人闻言，脸上不屑的表情瞬间变得友善。他们都知道朱老板除了人傻钱多运气好之外，并无半点可取之处，他最近的发达全是托了一个姑娘的福。

　　“林姑娘请自便。”郑老板说道，他在文玩商会中威望很高，他转向其他人，“我们还是商量下如何补画吧？我看老黄就由你来主笔吧？”

　　“我不行我不行，我年纪大了，手抖。”老黄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那，老吴呢？”

　　“我更不行，我那点皮毛工夫，看个画还行，修画，哎，我看我们还是找个画师来补吧。”

　　商会会长终于拖着哭腔开口了：“要是有画师肯来修补，我至于愁成这样吗？他们一听是献给皇子的，都不肯来。”

　　“为啥不肯来啊？”林溪云问道。

　　会长瞪了她一眼：“万一修不好，就去蹲大牢啊。我们一众人也都脱不了干系。”

　　朱老板后知后觉地开口道：“我们自己修画，没修好也会蹲大牢啊。怪不得老黄老吴你们都不肯应。”老黄老吴因为朱老板的直白被噎得说不出话。

　　会长继续揪着头发：“这下我们完了，我们都要被流放了……”

　　林溪云捧过画细细端详，破洞虽然很大，但用色简单，只需把洞给补上并做旧，跟着笔势把颜色补满稍加晕染即可。油渍星星点点，好在面积不算大，一一祛除就是。这在她修复过的古画里，是入门级别难度。

　　她笑笑，若这画是文玩店里的宝贝，这群人早就自己动手修补了，但扯上皇家，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动。她林溪云倒是不怕的，加之太久没有修补古画，心里早痒痒了，于是开口道：“各位老板，不如让小女试试？”

　　郑老板皱皱眉：“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林溪云不多言，她见观花图的旁边有笔墨，便自行研墨，命青团裁了纸，比着观花图的隐士，随手涂了一笔，这一涂，叫众人眼前一亮。补画的第一步是摹画，要摹得丝毫不差，连笔势都一样，才算是入了门，林溪云没在临摹上少下功夫。

　　郑老板惊喜道：“林姑娘不愧是才女，寥寥几笔，竟与陆探微的手笔相差无几。”

　　“若林姑娘愿意，还请协助我们修补这名画啊。”老黄和老吴抓住了救命稻草。

　　商会老板拨开众人，对林溪云深深鞠了一躬：“商会和我等同行都仰仗姑娘了。”

　　林溪云也不客气，挽起袖子便落了座。她小心地将画卷从装裱中脱落，先清水擦去粪便，而后裁了一小块同材质的绢布，将其做旧成画卷同样的色泽，轻轻垫在破洞下方，通过刷浆将其缀合，趁画布未干，将它贴于墙上，绷得平平的。她又看了眼花丛的笔势，调了同款的墨色，将破洞缺失的颜色补上。

　　“接下来，便是重新装裱。我想各位老板应该不会再推诿了吧。”林溪云放下笔，对众人道。古代的修复技术不比现代，好多工具和药水都还没有，她只能凭借最传统的办法将画修得看不出痕迹。

　　商会众人看林溪云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动作，早已目不转睛，闻听此言，纷纷表示有劳林姑娘，接下来就交给他们。

　　林溪云看了眼天色，估摸着快到晚饭的点儿了，担心回家晚又被说，便像商会老板交待了下装裱注意事宜，匆匆赶回了家。

　　刚回家，便听到管家在喊：“回来了，回来了，四小姐回来了。”一支乐队应声而响，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林溪云还没来得及听，便看见一个花枝招展、体态富裕的中年女子一扭一扭地向她走来，按照她看古装电视剧的经验，这似乎是个媒婆。

　　她看见媒婆张开红得过头的嘴唇，喜气洋洋地大喊：“给四小姐道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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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修文成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