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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小院说风云 ...

  •   出乎意料地,程仪竟是摇了摇头,“恕草民寡昧,这事件草民着实未曾耳闻。”

      “你不知道?”陈靖惊愕万分,“这事儿不应该在江南闹得很大么,否则也不会叫陛下知晓了。”

      程仪便问:“此事已经在朝中奏报了?”

      因涉及到朝廷内部的事情,陈靖不肯多言,也不好不答,只含糊道:“陛下收到密折言及此事,并未大肆张扬。”至于哪里来的密折,程仪识趣不问,陈靖也乐得缄口。

      新水已开,程仪将舆图收起来,再把陶壶自小炉上取下,倒入紫砂壶中,一边轻轻摇晃着开水烫壶,一边对陈靖道:“殿下可愿听我一言?”

      “公子请说。”

      程仪将烫壶之热水倒入茶盅里温杯,之后便停下了动作,“殿下,莫说一个金霞城,就是整个卫国,更甚者放眼天下,每年、每座城池都有人莫名其妙的失踪。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若真是说不一样,那也只是金霞城的案子上达了天听,而这座城池又恰好处在江南而已。”

      陈靖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内心对于程仪暗暗赞许,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认同程仪的想法。念及金霞城所闻,他心中便无端迸起一股火气,愈发而不得。

      金霞城事态实在严重,绝非其他城池所能比,他必须赶紧溯清本源以保大局。

      陈靖抬起头,开始郑重的审视眼前的这位公子。一个江湖客,能得素来目无下尘的楚三心甘情愿称一声“逾明兄”,还信任至此,想来也是个至诚至善之辈。眼下他就静静端坐在那里,儒雅清贵的模样比京中的世家公子还甚三分。

      胸次有丘壑,腹内自乾坤。陈靖心想,也许可以适当的向此人寻求一番助力。

      这样想着,陈靖便将金霞城的见闻透露出去,“金霞城地处偏远,本就贫困异常,近七年来那里八成的男丁又都无故失踪,日子就更加艰难了。现在那里剩下的都是妇孺残弱,上天但凡降下一点灾祸,全城的百姓就都完了!”

      再次回忆起城中疮痍,陈靖胸口急促地起伏着,稚嫩的脸上挂满寒霜。他闭了闭眼,继续道:“眼下并非战时,朝廷也未曾征兵,这么多男丁去了哪里?去做什么?是谁带走了他们?这些都得一一探查。程公子,这不是普通的案子。”

      “正因为如此,殿下才不能在江南久留。”

      程仪修长的手指端起茶盅,悉数倒掉其中热水,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恣意洒脱。然后,他将目光与陈靖澄明的眼眸对上。

      这本是失礼之举,但是他目光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悲喜,却又带着一点安抚,像是寺庙里被供奉的菩萨一般悯惜众生。在这种眼神注视下,陈靖的心绪逐渐归于平静。

      “金霞城的人口失踪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七年都没事,如今反倒出来了。为何?不过是江南各方势力博弈的结果。陛下要将此案作为打入江南势力的契机,眼下正是时候,不过江南世家如过江之鲫,此举不是一两日能成全的。但长久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各大世家若是得了机会联合在一起,最后吃亏的还是朝廷。”

      程仪一番分析下来,陈靖深以为然,不由对他高看一眼,同时也兀自苦恼。这就是个两难之境,进退维谷。

      恰在此时,程仪提议道:“殿下此番身负皇命,世人并不知晓,既已决议要肃清江南,何不请旨光明正大的查?”

      “光明正大?”

      “光明正大。”程仪缓缓重复这四字,声调平静,声音清晰。他看着陈靖若有所思的脸庞,嘴角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殿下,您南下奉的是暗谕,而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您在江南的作为已然触及到各个世家的底线,倘若再流连于此地,只会招来更大阵仗的刺杀。殿下现在要做的就是明哲保身,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不,你说的不对!”陈靖坚定地摇头,“孤明哲保身了,那江南的万千百姓怎么办?他们也将会是孤的子民。事已至此,如果不能一鼓作气追查下去,日后的路会更加艰难。他们已经开始防备了。”

      程仪沉吟有顷,问道:“草民斗胆,敢问殿下除了探查金霞城一案,还做了什么?”单凭一个人口失踪案子是不可能惊动这么大阵仗的刺杀的。

      提到这个,陈靖眸底漏出几道火光,叫程仪看得分明,紧接着他摇了摇头,“这个孤不能告诉你。”

      “太子殿下,”程仪无奈叹了口气,“您是第一次来江南吧。草民自幼生长在江南,手上也有些人脉,论说江南形式,草民比殿下要了解更甚。当然,若,殿下信不过草民……”

      “怎么会!”陈靖脸皮儿涨红,急急驳道,“程公子是楚三哥的朋友,也就是孤的朋友,孤怎么会不相信你!只是,只是……”他纠结了好一会儿,方道,“这件事情孤查的不甚明白,但总归是件要人命的事。”

      要人命的事情么?程仪回想一番近来收集的情报,对此倒有了几分猜测,只是他并未言语,任由陈靖在一旁继续纠结,自己则悠悠然捻起茶匙,把茶荷内的茶叶拨入紫砂壶里。

      待置了足够的茶叶,高冲低泡之后,再观陈靖还皱着一张脸不肯说话。程仪也不催促,专注于掌中茶事,将茶盅里的茶汤分入杯后,敬献于他:“殿下请。”

      陈靖心不在焉地接过茶杯,也不品,直接搁置在石桌上。过了许久,他认命似得叹了一声,“孤好像也没有别的路子了。”

      程仪听罢,脸上浮起淡雅温润的笑容,“楚三公子托草民将殿下安然无恙的带回裕州去,您却执意要留在这里。草民总要知道太子殿下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陈靖抬头望了一眼被薄雾浣洗过的月亮,复叹一气,“孤以前曾经听钦天鉴提过,‘太阴多浑色,空水共氤氲’,这是阴雨之兆。”

      他又顿了稍许,才皱着眉头继续道:“这件事情,说来只是个意外。”

      “金霞城一场刺杀,折了孤身边半数的侍卫。孤在江南孤立无援,只能冒险寻求有心人相助。逃亡途中,孤在一处城隍庙避雨时遇上一个乞丐,那人疯疯癫癫的,言语间似乎提到南阳王的名讳,孤留意一番,果真如此,接着便用了些招数,叫那乞丐把因由说了出来。”

      “他姓名江八斤,原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商人,家中有良田万顷,金银珠宝更是不可胜数。但是财富再多,江家也只是末流商户,江八斤的子孙后代也都会是商户。江八斤想改变这种情况,让儿子科举入仕,便想方设法动用所有关系想求个恩典,最后便求到了南阳王的跟前。”

      程仪一直在认真听着,待“江八斤”这个名字过耳,他眼眸忽地定住,一动也不动,似是在走神。

      陈靖说着说着便发觉了程仪的不寻常,不过他内心坦荡,此刻也并未有任何不悦,反而关切地问程仪,“程公子可是有何不适?”

      程仪回过神来忙朝陈靖告了罪,道:“这个江八斤我也略有耳闻。此人白手起家,极善经营,为人虽狡诈了些,却也不失为一个好人。不过后来听说他做生意接连赔尽了万贯家财,一家人都被逼死殆尽。”

      “这个说法……倒也对。”陈靖灵秀的面容上露出丝丝讥讽,“江八斤为了儿子的前程一心攀附南阳王,南阳王也适时对他表达了善意,可是背地里却设下连环计,把江家逼得家破人亡,江家的财富全都落到了南阳王府。”

      程仪听罢若有所思,“南阳处于平原地带,地域广袤,土地肥沃,又有水网纵横,可谓是众多封地中的头一份了。这么些年,南阳的富庶有目共睹,南阳王也是出了名的有钱人,做什么还要昧下一个商户的钱?”

      “孤也想不通这个,所以一安顿好江八斤,孤就快马加鞭往南阳赶,想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顺便查一下金霞城一案和南阳王有无干系。可是孤才刚入南阳境内,连府城城门都没见到就遇上了一场刺杀,那刺客头子就是今日被令妹捉住的宁宗弟子,项尧。”

      程仪闻言,眉宇间闪烁起盎然兴意,打破了他自始至终的清贵形象,整个人都变得生动活泼起来。他嘴角泛笑,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问道:“然后呢?怎么样了?”

      陈靖两手一摊,“还能怎么样,当然是逃啦!孤又打不过人家。后来孤就跑到裕州去了。”

      “为什么去裕州?”

      陈靖笑了笑,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轻微晃荡几下,半是调侃半是讽刺地道:“裕州有楚家嘛!外界对楚家再怎么非议,那也是楚三哥的家族,再差能差到哪儿去!”

      程仪听着少年咬牙切齿的语气,忍俊不禁,一扫先前的沉重话题,难得好兴致地玩笑道:“难道楚家以为殿下是上门打秋风的,把殿下赶出来了?”

      “赶?嗯,这字用的好,可不是赶出来了!”

      少年语气轻松,不见半分气恼,可是程仪却在那双如碧水幽泉的眼瞳中,清晰地看到另一番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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