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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昼寝 ...

  •   入秋后,北方的颜色渐由松花绿转为杏红。一场秋雨一场凉,夏日的些许潮湿随着气候的变化消散开去,干燥的气息伴着野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晨光熹微之时,姜府庭院中便已有人声。

      姜子乃鲁地有名的圣贤,位列大夫,门下弟子甚众。为方便求学,弟子们平日都住在姜府,却无须多余的侍从伺候,也可打理好府中诸事。

      穿戴整齐后,弟子们依次走出房门,虽不是刻意的排列,却十分有序。众人先在水瓮旁取水净手净面,又再次理了理衣袖,这才不紧不慢地向厅堂走去。

      姜子比弟子先至,已在席上端正坐好。弟子们见状,忙将步伐加快,各自入座。

      仆人鱼贯而入,每人手里托着一架几案,其上摆着一碗小米粥并一把木勺。弟子先面朝姜子,齐齐向他行礼,待姜子回礼后,部分弟子又转身,与师兄弟相对而坐,两两行礼,以示同门之谊。

      姜子执勺吃了第一口,弟子们方才伸手取勺。一餐期间,并无碗勺碰撞或是咂食说话的声音,用饭的节奏亦很平稳。

      *

      “芈初怎么没来?姜子已授完早课了。”端木辞皱了皱眉,“他不会还在睡觉吧。”

      颜晖想了想:“谁与他同房?”

      “是伯牛。”伯牛是冉犁的字。

      “伯牛性子最笃,想来叫不醒他。”

      端木辞摇了摇头:“待夫子发现,只怕会怒极。”

      颜晖笑道:“不如请子涂兄走一走。”芈初擅辩,等闲人说不过反倒内心郁怒,平白烦心,唯有仲行的性子能压一压他。

      “子涂兄眼下还在夫子处。”端木辞想起什么,觉得好笑,“夫子不准他去季府做家大夫,说他性子莽撞,难堪大任。他面色很是不好,估计此时正在和夫子理论呢。”

      颜晖温和一笑:“子涂兄的性子向来如此。”

      端木辞的担忧很快成真。

      姜子名白,字仲纯,年近四十,高约六尺,体形魁梧,又兼蓄有胡须,平日授课时便是端庄威严的模样,但同时又极为和煦,如清风朗月,从不予人压迫之感。

      可这不意味着夫子不会动怒。

      日上三竿之时,姜子注意到了芈初的缺席。当即放下竹简,望向冉犁,声音微沉:“芈初是否有恙?”

      冉犁老实道:“不曾。”

      “是否有急事在身?”

      “不曾。”

      端木辞恰好坐在冉犁的一侧,自以为不动声色地碰了他一下,却被姜子看见。觉察到夫子的注视,端木辞立刻端正身姿,不敢妄动。

      “眼见为实,白也不能随意揣测。”姜子慢慢起身,神色严厉,“你们随我来。”

      仲行是第一个随姜子站起的人,颜晖则淡笑着从容跟上,其余弟子亦不敢落后,失了礼节。端木辞悄悄打量了仲行一眼,见他神色如常,眼中并无半分不满,便知是被夫子训服了。

      *

      芈初正抱着布衾睡得酣甜,不妨被一道洪钟声吵醒:“芈初!”

      “靠!”芈初被吓得半身坐起,连眼睛都来不及揉,大声回敬道,“难道眼瞎看不见人在睡觉吗?突然惊醒会把人变傻的你知不知道!”

      头顶的声音越发冷硬:“你身为弟子,本该在寅时起。你睁眼看看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

      芈初稍微清醒了些,认出了来人,声音不自觉地放小:“那就不能好好说话吗?这么凶做什么,真讨厌呀。”

      幸得仲行不知她部分话的意思,只皱了皱眉,便不再和她纠缠,直说道:“夫子和所有弟子都在外面。”

      芈初伸了个懒腰,落在仲行的眼中更是不知规矩,她却丝毫不在意般,兀自翻开布衾,懒懒回应道:“夫子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仲行眉梢一跳,却还是试着压住怒意,沉声道:“你速收拾一番,我带你去见夫子。”

      芈初进入这个世界已有一月,大概明白了一些礼节,也看出仲行的不耐,秉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教训,她不再多话,倒算老实地穿起了衣服。

      姜子携着一众弟子在门外立着等候了她一刻钟。因为地方过小,有的弟子只能站在回廊里,虽因此离夫子更远,神色却愈发恭顺,身姿没有一刻松懈。

      芈初走出房门时又被吓了一吓。她不过睡个懒觉,怎么会生出这样大的阵仗。

      仲行走在她的前面,在夫子面前站定,恭敬地行了一礼:“夫子。”芈初见状,忙不迭跟着行了一礼。

      姜子见他容色虽好,眼中仍有一丝不清明,衣领、头发也收拾得并不妥帖,明显是方起的模样,一时怒极,难得狠斥道:“求学之事,当慎之又慎,重之又重。寻常朝起暮归,仍觉不足,只道光阴易逝。你倒是清闲自在,徒将白日当作消遣般不知珍惜,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芈初听出他今次是真的生气,被他训得不敢抬头。许是因为以往她只是礼节不足,如今却做错了一件大事……虽然她觉得这算不上什么错。本欲开口辨上一番,却是有贼心没贼胆。

      虽说天气转凉,但到底是正午时分的日光,庭院中又不曾栽树,立在庭院中的诸人逐渐觉出几分热意,额角生出细密的汗珠。

      芈初有些不耐,悄悄抬手擦了擦额头。姜子看到后便知他没有真心悔过,想是和之前一样,并未将他的话听进耳里。

      当着众人的面尚无一丝羞惭之情,遑论人后。姜子皱了皱眉,冷然道:“你既不愿学,白便也无心教,还请你速速离去。”

      芈初这次是真的愣住。若被老头子知道她被赶出姜府,后果简直不可设想。当即欲憋出几滴泪,将拟好的凄惨身世再说一次,却被人群的一阵骚动打乱。

      原来是府内传信的小仆,因为回廊皆被人站满,是以他走来时很费了一番工夫。

      “姜大夫,国君有诏,请您进宫一趟。”

      端木辞和仲行皆眼光一亮,颜晖神色如常。姜子闻言,看了一眼芈初,又看了一眼颜晖。颜晖会意,朝姜子行礼,恭敬道:“夫子放心,弟子自会料理妥当。”

      待众人散去,芈初连忙直起腰,走到颜晖面前低头装着可怜:“子和兄,初知错了。”抬手抹了抹眼睛,哽咽道,“初虽是楚国贵族,却自幼父母双亡,只能在凶恶的叔父家生活。”悄悄扫了一眼颜晖,见他眼中竟然含笑,心下不免有些嘀咕,面上却强撑着,继续道,“十余年来寄人篱下,常被仆人苛待,过得实在不易……”

      仲行不知从何处折返回来,恰好听见了他这番说辞,立即冷笑道:“倒不知是哪家小仆,竟能将你苛待得如此油光满面,油嘴滑舌。”

      芈初不自觉地靠近了颜晖一步,哭腔犹在。

      “子涂兄总是这样吓人。”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仲行将手放在剑柄上,语气不善,“我看你小子就是欠教训。”

      芈初立马惊叫了一声,躲到了颜晖身后。

      “子和兄!”她跺跺脚,却是不敢冒犯仲行,忍下骂人的话,只又唤了一声子和兄。

      颜晖笑着朝仲行摆了摆头,仲行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夫子鲜少当着其他人的面训诫弟子。”颜晖慢慢道,“如今这般待子春,子春可会心生怨恨?”

      芈初走到他的面前,想了想,直白道:“旁人的眼光于初实在没有意义。”

      颜晖低头,认真看着他的神色,眼中忽然生出一丝不忍。

      “子春就从不曾将其他人放在心上吗?”

      芈初担心他说教,忙道:“初也知晓仁义礼智之道乃夫子所求,但这于初而言,却并非生存之法。天下人实在太多,若一昧为了迎合别人而委屈自己,人心便会混乱,倒不如自顾自地活着。”

      “但混乱会产生疑惑,而有疑惑才会有答案。”

      “这是子和兄的事,寻常人只希求能有薄田养家糊口,不愿得到混乱,更不会奢望疑惑和答案。”

      “子春认为听从夫子的教导是一种迎合?”

      芈初抿了抿嘴:“初只是不愿轻易改变自己的看法。”

      颜晖意识到问题的不妥,也看出他不愿说实话。静默片刻,转而取了几篇诗来考问他。

      芈初对答如流。

      颜晖略有些惊讶:“子春可曾温书?”

      芈初摇摇头,小声道:“这不都是夫子说过的话吗。”

      颜晖来了兴趣:“只听一遍,子春就能记住?”

      “只要不分心便可。”

      颜晖眸光微动:“怪不得子春昼寝。”顿了顿,诚恳道,“子春若能勤奋好学,假以时日,晖定比之不及。”

      芈初听笑了:“可初永远成为不了子和兄。”

      颜晖轻轻一笑,眉眼柔和:“姜子是想下一剂猛药,希求子春能有所长进。”

      这是在为姜子的行为解释。芈初微愣,低下头看着脚尖,悄悄舒了一口气:“那子和兄是不赶初走了吗?”

      “晖倒觉得这个问题问错了。”

      芈初抬头,有些不解。

      “不是夫子让不让子春离开,”颜晖望着他,轻声道,“而是子春愿不愿意留下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昼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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