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楼》野雨

1、十二缘起（捉虫）

　　平日嘈杂的冥界，如今只能听见风声。但至少还有风，肯从这里经过。

　　忘川河水已经干涸，千百叶摆渡船被草率地搁在河床上，成为腐朽。河畔的彼岸花失去了往日的芳华，红色的花瓣正以可见的速度逐渐枯萎，散化成无数细小的光点，被风托着向上飘去，恍若人世的萤火，点亮了幽暗的冥界。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慢慢走过枯萎的彼岸花丛，偶有几个光点落在他们身上，便如掉落的杯盏，啪的一声四溅开来，化成更小的碎光，若这碎光不小心触及皮肤，立时就生出刀割似的疼痛。

　　两人却是恍若不觉，步伐并不因此减缓或骤疾。他们继续向前走着，跨过了忘川河，进入了冥府，在弯弯绕绕的长廊里，渐次经过了十方阎罗殿。九十九层地狱尚在，但阎罗的气息一丝也无。

　　白衣男子的手倏得一紧。冥界消亡的速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本以为还可支撑一百年。

　　黑衣男子虽未看他，却是心有所感，许是为了宽慰，开口道：“冥界虽已如此，但冥王尚在，本座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白衣男子微微颔首：“前方便是冥王殿。”

　　殿门的禁制并未解除，可也脆弱得不堪一击，黑衣男子不过动了动手指，殿门便自动打开。

　　许是觉得过于晦暗，白衣男子挥了挥衣袖，殿内立时灯火辉明。冥王殿本乃五界绝妙之处，不论是石柱上的雕刻，还是檐壁处的涂绘、殿内的陈设，无一处不精细巧工，若在往常必能引人惊叹连连，如今却了无心思。

　　冥王的状态并不好，他甚至连人形都无法维持。

　　望着立在灯架上的三足乌，黑衣男子眉头一皱，正欲抬手，却听那金乌开口道：“东君不必费力了，暂时的人形不过饮鸩止渴。”

　　魔界有四方魔君，分主东南西北，木火金水。

　　被唤作东君的男子默了默，将手背在身后。三足乌的羽毛黯淡非常，早无往日的光彩，唯有眼中还存着几丝亮色。

　　“人界既毁，冥界消亡只是时间长短，东君无须多想。”金乌将目光移向白衣男子，语气中似是惊讶似是嘲讽，“神界的人竟然也来我冥界做客吗？”

　　白衣男子并不觉冒犯，神色自如。

　　“这位是九天神君。”一旁的东君见状，淡淡道，“他或有补救之法。”

　　不等金乌说话，白衣男子右手掌忽生一层光华，颜色如春生葳蕤。殿内沉滞的气息开始流动，甚至隐隐散着花香。

　　金乌来不及诧异，光华便自神君手里流出，柔和地裹挟住它。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冥王便恢复了人形。

　　殿内一时沉默。

　　冥王收起讶色，盯着九天神君，一字一句道：“你乃神界中人，怎会往生之术？”眼神一眯，“难道你……”

　　往生之术，只有毫无修为根基的人才能修炼。

　　“不错，我已将神脉切断，既往修为尽数废去。”

　　冥王语气复杂：“这样的你，竟没有被神界除名。”

　　神君微微一笑，没有直面他的疑惑，只将怀中的书册投在虚空，让他观览。

　　“人间寂灭，山河不再，百花枯谢，千树凋零，万物湮没，十二楼起。”神君慢慢念着书册上的字，目光幽深，“这是天书的回答。”

　　千年以前，人界未毁，机缘之中，曾有一女子向天书发问，问它世界的最后一日会是怎样光景。天书一向不与人交流，可那次，它却给出了答案。

　　神识的探查忽然受阻，东君怔愣一瞬后直视着冥王，沉稳道：“你其实早知晓这则回答。”

　　冥王眸光微闪。

　　东君瞧着他的神色，继续开口：“冥界再不济，眼下也不该是这副模样。”

　　白衣神君闭了闭眼，转瞬又睁开，嘴角一翘：“你留下了一个孩子。”

　　冥王面色平静：“她是五界中最后一个人。”为了让她不被其余三界，尤其是神界发觉，他不得已要动用冥界的气数，从而加速了冥界的凋敝。

　　“九泽之东，七岳之北，便是十二楼。眼下楼阁初起，禁制最盛，若能早些教她往生之术，便能多一分把握。”

　　“恐怕要令你们失望了。”

　　东君目光微沉：“冥王何意？”

　　“人界之毁，速度远超本王所想，是以这个孩子乃仓促中所得，其性情命数皆是下下之流……”冥王看着白衣神君，轻声道，“实在难堪大任。”

　　他抬头捏出一方伽印，登时光华大涨，恍若白昼。待光华散去，虚空中呈现出一团金色气流，稳稳包裹着一位十四岁的红衣少女。

　　“她的魂魄已经历百世，却无一世善终。”冥王望着沉睡的少女，慢慢道，“她虽不记得前世的事，可她的贪婪自私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东君似有所觉，看着冥王：“所以你明知本座会帮你，也没有告诉本座她的存在。”

　　白衣神君淡淡睨了他一眼：“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护着她。”

　　冥王不语。

　　“当初神界便是如此评判人界。”白衣神君冷冷一笑，不复初时的温和，“原来冥王也认为人的将来掌握在别处。”

　　室内灯火忽然一暗。

　　“纵你如何言说，人终究难以违抗神的意志，否则不会有今日之祸。”

　　“神界向来自视甚高，认为自己负有天地平衡的职责，人界存亡，不过他们权衡的砝码。”白衣神君伸出手掌，其上赫然浮着一团光点，“彼岸花，白色为神界之徽，红色为冥界之章，红白两色，并无高低之分。”他放下手掌，任那光团悠悠荡荡地飘过金色气流，落在少女的眉心，仿佛一个轻柔的吻。

　　啪的一声，碎光散落在少女的身上。

　　冥王神色一动：“曼珠沙华的精魂愿意停留在她的身侧。”

　　“殿下身为冥王，虽能一眼看透人的前世今生，却未必能明白其中的纠葛。”白衣神君望向少女，又好像在望着别人，“殿下说她贪婪自私，可人世间谁又不如此。小至慈母护犊，大至一统天下，都难以逃出这样的性情。但人世实在丰富得很，若只用简单的两词便概括了这孩子的一切，未免有些不公。”

　　冥王微微低下头，看着腰间垂下的玉佩：“本王只是不愿轻易给出希望。”嘴角一扯，“事关重大，总是要谨慎一些。”

　　“十二楼因情而起，看似虚幻脆弱，但其余三界皆奈何不得。”白衣神君思觉方才的话过重，眸色稍缓，“这已算一种证明。”

　　东君点点头，来之前他特特去十二楼走了一遭。只见华光如万丈飞流奔泻而出，却不仅仅只是刺目的金黄，而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变化层层堆叠，直酱染至九十九重天，再合着东升西落的金乌，恰便蒸蔚出世间难得的绝色来。

　　“神界近日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妖界。”东君沉声道，“正是将她带离冥界的好时机。”冥界到底是鬼魂之所，并不适合活生生的小姑娘。

　　冥王看着白衣神君，思忖片刻仍旧道：“但你们要清楚，即使集齐十二枚印信，若无她的自愿——”

　　金色光团不知从何处涌进，携来一阵巨风，竟将殿内的烛火悉数吹灭，打断了冥王的话。

　　除了白衣神君一脸平静，另两位的眼神皆似喜似忧。

　　偌大的殿宇内，光团就那样兀自地碰撞四散，热闹得不行，仿佛一场盛大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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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作者君没有存稿，码字速度慢(真的没有偷懒QAQ)，建议小天使们养肥再看~
2、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作者君希望能写好这十二个故事。
3、感谢一位可爱的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很久没有登录晋江，现在在后台查不到这个小天使的ID，真是不好意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