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都被世仇盯上》姬游游

4、邂逅

　　玫开车带桐幼薇离开绿洲中心的那座冰冷的建筑。

　　桐幼薇依旧感到不舒服，虽然身上裹着毯子，却冷的出奇。

　　她还是忍不住，问玫道：“她说的那个什么娃娃，到底是不是在和我说话？”

　　玫在平整的道路上驾驶着车辆，平静地回答：“非常抱歉，我并不知道。”

　　桐幼薇又说道：“可是她喊了我的名字。”

　　玫淡淡地说道：“我把资料发送给她，她当然知道。”

　　桐幼薇又说：“那她为什么要提起什么娃娃？还有问我记不记得她，我从未见过她，怎么可能记得她？”

　　玫又说道：“桐小姐，请不要小题大做。自打十年前她从那个囚禁她的家族逃离之后，她就再也无法入眠。一个人整整十年没有睡眠，怎么可能正常呢？所以你也看见了，她就是这个样子，说起话来时常疯癫，决策却永不出错。”

　　她说着，瞥了桐幼薇一眼，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照我说，你最好不要害你妹妹被挖出心脏。她说她要做，她就真的能做得出。”

　　桐幼薇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什么人才会这么毫无顾忌的在别人面前提起这样的死亡？尤其是血缘至亲掺在其中？

　　玫说道：“请不要因为你的错误，害死你所爱的人，这是我给你的忠告；至于别的，我一概不知道。”

　　桐幼薇几乎被她这种冷静而又克制的状态激到几乎发狂：“什么叫做你不知道！你怎么就能这么……这么……”

　　她本来想说这么冷酷无情，但是又想到玫救了她这个不争的事实，只能改口道：“永远这么克制冷静？”

　　玫冷冰冰地说道：“我知道你要说我什么。”

　　她大约是丝毫不以为意，漠然道：“可是我就是这个样子。”

　　路的尽头是依次亮起的灯火。

　　灯火与灯火之外，别无其他。

　　玫的声音仿佛一个齿轮，在这日夜交替运转的城市里响起，完整的镶嵌到城市的边缘。

　　“我的爱人被战火波及，死在了敦刻尔克的屠杀里。我们之间没有孩子，她的尸体在无数残肢碎屑中无法辨识，我甚至无法将她安葬。”

　　桐幼薇原本还在对她那句话生气，如今却一瞬间没了脾气。

　　玫的眼睛盯着前方的路，夜色里微光的照耀下，她的眼睛泛着冷厉的金属光泽，仿佛丝毫不因这件事而悲伤：“所以我带着她生前的物品离开了故乡，我早已对那里失望透顶。”

　　她说到这里，眼中终于浮现了一丝情感，但是却是一种极端的狂热：“我的爱人之所以会死，是因为那个城市、那个国家缺少秩序。”

　　玫看向了桐幼薇。

　　路灯的白光正好照亮了她那双带着热度的眸子：“所以那时候我选择了绿洲。当我听说可以成为这个秩序的一部分的时候，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里。”

　　玫对桐幼薇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尽我一生所能去维护这样的秩序，我甚至不在乎我在为怎么样的一个疯子服役。所以如果你，如果你这个忽然闯进这里的人破坏了对我唯一重要的东西，我会报复你。”

　　桐幼薇起初不明白为什么她忽然有这么大的转变。

　　她花了一些时间才明白过来，原来玫从离开那座建筑就在生她的气。

　　但是她是如此冷静，如此克制，以至于敏锐如同桐幼薇也丝毫看不出她生气的原因。

　　桐幼薇叹了口气。

　　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玫是生气那个疯子夜清和自己说的那几句话？

　　或者是生气自己一直追问那几句话里的意思？

　　桐幼薇想了想，又觉得很奇怪，因为她进去之前，玫对她说，神明不会为蝼蚁留意，她也没机会和那位城主讲话。

　　桐幼薇想到这里大概有点明白了，哦，原来这个疯子城主平时不讲话，可是她是个疯子，今天心情好，开口讲了几句话，她的下属不高兴了。

　　桐幼薇妥协了，道：“好吧，我做错了什么，请你告诉我，好让我改正。”

　　她用玫特有的那种机械式的方法问出了问题。

　　玫这才给了她回答：“绿洲的秩序里没有特例。”

　　她将车缓缓停下，桐幼薇的住址已经到了。

　　玫下了一车，走到桐幼薇那一边去，为她打开了车门。

　　虽然依旧在生气，但是她的动作流畅而又优雅，依旧传达着那种近乎苛刻的尊重：“请您从这边走。”

　　她扶着桐幼薇下了军用的卡车，却抓紧了她的手。

　　在桐幼薇望向她的一瞬间，她逼视着桐幼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请不要成为她的特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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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央高塔。

　　九十三层。

　　从这里的窗户向外望去，可以将整个绿洲的灯火收入眼中。

　　绿洲是永远不会有睡眠的。

　　一拨人睡去，另一拨人醒来，工作交替，永不结束。

　　夜清站在高塔的窗口望向窗外，可是窗玻璃上却浮现了她那张苍白的面庞。

　　没有一丝血色的冷酷面容，偏一只眼睛满是血丝。

　　B107发给她的资料，她连看都没看。

　　她根本不在乎她是否从绿洲带回了一个新的机械师，或者是经验充足的医师。

　　这些人就好比齿轮与零件，绿洲就算是备用也早已有了太多。

　　这个城市早已不需要更多。

　　但是相逢的一瞬间，夜清一下子便认出了她来。

　　十年前那个交横跋扈的大小姐，如今却是满面灰尘，一身狼狈至极。

　　说实话，她见过的那个桐幼薇，机敏，聪明，虽然性格温柔至极，那种温柔里却带着几分坏意。

　　她永远精致、美丽而又高贵，从来不愿意让一丝尘土沾染她的脚底。

　　她总是干净地出奇，就连身上的淡香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一丝不苟。

　　夜清很庆幸自己没有看过资料，不然就会破坏了这份难得的惊喜。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如今竟然落魄至此，满是灰土地在沙漠里奔波？

　　B107介绍，说她在一场爆炸中被波及，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夜清嘴角的笑愈发蔓延起来。

　　真是有趣啊。

　　她等这场重逢，等了足足十年。

　　六个月前听说她在北方以北失踪，桐家找她找得几近疯狂。

　　可是谁能想到，她竟阴差阳错来了这里呢？

　　夜清站在这个城市最顶尖的地方，看着远处的灯火，却不由得再度看到她那被映在玻璃上的脸庞。

　　狰狞的笑容布满了整个脸颊。

　　死尽多年的眼睛里满是渴望的狂热。

　　但是这一次情况不同了。

　　这一次夜清深知，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被从断头台上捡回来的卑贱奴隶了，她拥有着这一整座的城市。她不必再听那位大小姐的号令、不必再扮演桐幼薇的玩具、不必对她卑躬屈膝。

　　但是有一幕却不断地、不断地浮现在夜清的脑海里。

　　粉色的房间。

　　满是布偶娃娃的布置。

　　夜清刚刚被送上断头台，却在掉脑袋的前一刻被这位大小姐捡了回来。

　　她在刽子手的刀刃下看见那个衣冠整齐的少女，听见她对着父母撒娇：“我想要那个孩子做娃娃嘛，好不好嘛，求求你们啦。"

　　刽子手的刀停了下来。

　　夜清被扯着领子，丢下了高台。

　　她跌倒在泥污里，却看见那个穿着淡绿色衫子的女孩子雀跃着向她跑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娃娃了。”

　　那双整洁干净的手牵住了她满是伤痕的手，带着她往城堡的另一端跑去。

　　那少女的声音婉转如同鸟儿的低语：“我们永远不要分开哦。”

　　夜清不敢动。

　　酷刑刚执行了一半。

　　亲人的鲜血还溅在她的身上。

　　但是那个少女的手是如此地柔软，声音里带着些微的甜，仿佛倒在柔软的花从之中。

　　温软，且香气馥郁。

　　少女伸手拨弄她额前的碎发：“你是我最喜欢的娃娃啦，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最喜欢的娃娃。”

　　夜清不敢开口，甚至不敢呼吸。

　　从满是血污的断头台到满是少女衣衫玩偶的房间，只用了那么短的时间。

　　那个有着浅棕色眼睛的女孩深深地望着她：“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哦。”

　　夜清怯怯点了头。

　　她看见房间里大大小小的盒子上都写着“桐幼薇的”这样的字眼，仿佛在宣告主权。

　　她正走神，面前的女孩忽然灿烂地笑了起来：“从今天开始你就属于我啦，别人不会欺负你了。”

　　少女伸手拍了拍她的头：“我会保护你的。”

　　那一瞬间，夜清心头涌起温暖，竟有了想要依靠她的错觉。

　　然而，另一个声音却骤然响起：“小姐，纵然你很喜欢她，按照规定，奴隶是要被挖去一只眼睛的。”

　　那一刻，寒意猛地遍布了身体。

　　仿佛荆棘的刺在骨骼之中丛生，然后从肌肤之中破土而出。

　　夜清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不要！

　　不要！

　　不要！

　　与其让她被人活活剜掉一只眼睛，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她尖叫，挣扎，大喊，厮打。

　　女孩子仰起头来，哀求道：“可是我很喜欢她呀。求你啦，不要伤害她好不好？”

　　那个冷酷的声音又回答道：“但是她只有两个选择。健全的死去，或是残疾的活着。您的父母不愿意看到您伤心的模样，所以只能由我来和你交谈。”

　　夜清恐惧极了，连忙转向那个少女。

　　你不是要保护我吗？

　　不是说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吗？

　　面前的少女沉默下去。

　　冷酷的声音对少女说：“我很抱歉伤害您，小姐。”

　　“但是这就是秩序，即便是尊贵如您，也不能例外。”

　　夜清在她面前被带走，她用那双美丽而悲伤的眼睛看着她，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做。

　　这便是秩序吗？

　　不是她的仇人夺走了她的眼睛，而是秩序吗？

　　等夜清失去了那只眼睛之后，那个女孩才姗姗来迟，俯下身来，抱住了夜清颤抖的身体。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叫桐幼薇，你叫夜清是不是？”

　　“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的。”

　　那句话仿佛有什么魔力一样，夜清猛地失去了力气。

　　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的。

　　于是她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被那个温暖的怀抱所拥。

　　那个词也从此永远刻在她的脑海里。

　　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