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都被世仇盯上》姬游游

3、珍贵

　　绿洲之中没有一棵树木。

　　没有花，没有草，没有任何与自然相关的东西。

　　一座由金属打造的城市在夜色下泛着冷暗的光泽。

　　华灯初上的街上，两拨人们正在换班。

　　玫看了桐幼薇一眼，见她满面风尘，身上尽是沙漠的灰土，怀里破旧的毯子里裹着一个安静的孩子，与整个清洁干净的城市格格不入。

　　然而即便如此，也无法盖住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映着夜色里的灯光，无比动人。

　　眼见夜色已深，桐幼薇担心地问道：“你们城主会不会已经睡觉了？”

　　玫说道：“她不需要睡眠。”

　　桐幼薇不由得‘啊’了一声。

　　她看向玫。

　　玫的军装已经破损，丰满的胸脯遭到枪击，但是这并没有令她死亡，甚至已经不再流血，从伤口空洞的地方望进去，可以看见血肉之中一闪而过的金属丝线。

　　桐幼薇问道：“所以她也接受那个什么……改造？”

　　玫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

　　桐幼薇愈发困惑起来了。

　　见她完全不能理解绿洲的秩序，玫再度解释：“她是个疯子。”

　　“疯子不需要睡眠。”

　　她这句话不仅没有给玫解释清楚，反而让她愈发困惑起来。

　　玫打开了一道门。

　　一个身穿白衣的美丽女子走了出来。

　　玫说道：“请把你的孩子交给克莱尔女士，她会保证你的孩子接收到应有的照料。”

　　克莱尔的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桐幼薇抱紧了小石头，说道：“其实这是我妹妹。”

　　克莱尔脸上的笑容一动不动。

　　她温和而又亲切地笑着，递给桐幼薇一枚牌子：“这是她的编码。小孩子总是长得很像，请不要领错了孩子。”

　　桐幼薇迟疑地把妹妹交给了她，接过了她手中的编码。

　　玫继续向前走，一步也不曾停留。

　　仿佛对她而言，这并非一次离别，而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流程，只是需要完整地走完而已。

　　桐幼薇需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她的步伐：“她会很严厉吗？我需不需要了解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玫甚至没有回头看她。

　　“你不用担心。”

　　她说着，推开了走廊尽头最后一道银色的大门。

　　满室凌乱的仪器高高低低地堆砌着。

　　偌大屋子的正中央，是一把高大的椅子。

　　穿着不同制服的人在她身边忙碌着。

　　玫那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忽然变得颤抖，仿佛见到了什么令她情绪极为激动的东西：

　　“神明不会为了区区蝼蚁而生气。”

　　这时，椅子缓缓转动，另一面露了出来。

　　坐在上面的女子极为年轻，整齐的一丝不苟的黑发让她显得有几分稚气，然而她身上那身颜色接近夜空的深蓝色军装却令她显得极为冷酷。

　　与这里的其他军人不同，她左边脸颊上带着半片小小的金属面具，遮住少了的那只眼睛，这令她带着一种奇特的矛盾——神明一丝不苟的神圣与海盗的痞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交融在一起。

　　她的军装及其平整，即便是在沙漠的夏天也将那笔挺而又厚实的料子裹在身上，完美的裁剪贴合着身体的曲线，在这样混乱至极的屋子里呈现出一种极端的威压来。

　　那一刻，桐幼薇确实感受到了玫所说的那种不可言状的东西。

　　这个看上去极为年轻的女孩身上，确实散发着与年纪不符的压迫力，以及她那最高等级的军装所象征着的，极端的秩序。

　　玫轻声开口：“你总该知道她的名字吧？”

　　桐幼薇说：“我不知道。”

　　玫说道：“姓夜。夜清。你总该知道她那一对被大火烧死的父母的名字吧？”

　　桐幼薇惭愧地说：“我也不知道。”

　　一贯对她态度公正的玫瞬间鄙夷起来：“那你真是对建立我们这个世界全部秩序的奠基人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的桐幼薇惭愧地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始终闭着眼睛的夜清忽然睁开了她仅存的一只眼睛。

　　桐幼薇在和她对视的一瞬间，几乎吓了一跳。

　　有那么一瞬间，她明白为什么玫总说她是个疯子了。

　　与那闪耀着银色光芒的面具不同，这只剩下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正以一种特有的漫不经心的神情打量着桐幼薇。

　　而这种散漫与慵懒，与她身上那一丝不苟的军装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夜清忽然开口，她的声音低哑而又慵懒，似是一只刚刚睡醒的猫：“你认得她么？”

　　桐幼薇连忙转头，却见玫并没有出声回答。

　　玫用极低的声音对桐幼薇说道：“不要回答，她没有问你。她在和她的宠物讲话。”

　　桐幼薇四下看看，并没有看到什么小动物，只是夜清修长的手指正抚摸着一枚极为光滑的金属球，细长白皙的手指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抚摸着球的外壳，仿佛手里抱着的不是个死物，而是个令她眷恋的爱人一样。

　　似乎耐心地等待她手里那个死物回答，夜清微微侧耳，仔细地倾听着。

　　终于，她得到了回答。

　　桐幼薇注意到，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那种慵懒与散漫，同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冷酷。

　　暗黑如同深渊的眸子里似乎已经溢出了血腥气来。

　　她轻声回答那个球，仿佛将那并不存在的声音当做至理名言：“那真是，太巧了。”

　　然后，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转动，盯住了桐幼薇。

　　那些血丝仿佛是她冷峻面容上唯一的裂痕。

　　如果不是那种无与伦比的冷厉，她应该是个极其美丽的人。

　　这时，玫才敢开口说道：“将军，我在大漠之中发现这位女士和她的妹妹，她毕业于亚特兰蒂斯军校，是一名极为难得的机械师。”

　　夜清的眼睛不知道望着什么地方。

　　桐幼薇觉得她在看自己，又觉得她的目光空洞洞地穿过了自己。

　　这时，她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哄小孩子的甜：“请回答我，学士。”

　　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住了桐幼薇：“你认为机器有生命吗？”

　　桐幼薇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球。

　　金属的光泽在她指尖幽幽闪耀。

　　这家伙将死物当宠物，肯定不能冒犯她。

　　桐幼薇才不想被丢出绿洲，挤到那群互相残杀的难民之间去。就算是她自己可以活下来，小石头也极为危险。

　　她必须保护这个孩子，桐幼薇心想。

　　于是，桐幼薇回答：“当然有，将军。”

　　夜清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的眼睛带着一种恹恹的疲倦，垂了下来，如同梦呓一般地轻声问道：“那你认为我还活着吗？”

　　夜清说完，忽然抬起眼睛来看她，一瞬间，眼中放出一种奇异的光来，桐幼薇登时背后生寒。

　　桐幼薇不知要如何回答，只觉得自己被一种恐惧的情绪所席卷，发不出声音。

　　她几乎都要窒息。

　　这时，夜清已经开口：“我很喜欢你，机械师。”

　　“请务必留在绿洲。”

　　桐幼薇这才能够喘得上气。

　　然而，事情似乎还没有结束。

　　夜清依旧看着她，那种令人窒息的目光依旧没有消失。

　　她的声音好似一把尖刀划过桐幼薇的耳朵：“顺便问一句，你爱你的妹妹吗？”

　　桐幼薇不明所以，只能茫然回答：“当然，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夜清忽然笑了起来，竟似一个孩子一般的开心：“那真是太好了。”

　　她的笑容里带着十足的愉悦：“我希望你记住，一旦你背叛我，我会将你妹妹的心脏挖出来，亲自送到你的面前。”

　　桐幼薇一时间再度陷入那种几乎窒息的情绪之中去。

　　却见夜清收了笑容，恹恹地耸了耸肩：“我说着玩的。”

　　“想要背叛我的人那么多，我哪儿有时间挨个送上。我都是寄包裹的，现在绿洲的物流很发达了。”

　　说完这些，她仿佛已经极为疲倦了，对着玫挥了挥手：“带她走吧，我要休息了。”

　　玫微微一俯身：“是，将军。”

　　桐幼薇依旧死死盯着夜清。

　　只见她恹恹地坐在那张椅子上，仿佛一个生病了很久的人，虽然面容看起来还算健康，眼睛里却透露着病态。她说自己需要休息，却并不阖上眼睛，只是坐着，眼睛虚无地望着一处，仿佛在凝神远望着什么极为遥远的东西。

　　明明是那么美丽的面庞，却令人心生畏惧。

　　桐幼薇正要转身离去，身后忽然传来夜清的声音。

　　与之前不同，这次的声音里仿佛是一个孩子正在撒娇：

　　“你还记得我吗？桐小姐？”

　　桐幼薇猛地转身，当即浑身就是一寒。

　　夜清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她：

　　“还是说你已经找到一个新的娃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