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喵晓镜

3、垂髫（一）

　　梦里那别院正是落花时节。

　　不知道是谁在哭，微弱而绵长，是看破一切的凄然，更是茕茕独立的孤寂。

　　静姝站在走廊下看着那落花，她听见这哭声，觉得很心疼。她很想找到那个在哭泣的女子，好好地抱一抱她，告诉她不要哭。

　　可她看遍了这凄凄春光里的雕栏玉瓦，也始终寻不见那哭声的来源。

　　她低头看去，忽然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变得修长，五指尖尖，涂着鲜红的丹蔻，只是肤色太惨白了些，没有半分活气。

　　随后便发现，那哭声不是别处传来的，而是从自己的口中……

　　叶静姝一觉睡醒时，边上并没有人。

　　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耳畔始终萦绕着那凄凄切切的哭声，周边却静静的。

　　她三岁开始就常常会做一些奇怪的梦——兴许三岁之前也有过，只是她不记得了也未必。至今那梦已然做了几百个了，断断续续的，全是那个“自己”生活的点点滴滴。

　　“她”嫁给了一位二品官员，二品到底是多大，静姝并不清楚，虽然问了父亲，但是父亲说的她并不能全然听懂，只晓得官职已然不低了，只是“她”过得并不幸福。

　　更加静姝害怕的是，“她”虽然仍然是府上的小姐，却是由隔房叔父抚养的，叔父在“她”出嫁后没多久就去世，整个叶家只剩下了一群与她关系不近不远的亲戚。所以即便“她”后来被人害了，香消玉殒，也无人惋惜。

　　其实每一回的噩梦静姝都是记得的，只是不敢说出口罢了。之所以不愿说，便是心里总是隐隐约约的害怕，总觉得自己一开了口，梦里的一切便会成真。

　　那么多梦里，“她”没有了会心疼自己的爹娘兄长与祖父祖母，没有了爱作妖调皮的弟弟，只有冷漠的一群名义上的亲人……静姝每一回梦见，都很心疼那个“她”。

　　这并不是无缘而来的同情，而是在那个梦里，静姝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她”，虽然迷迷糊糊不懂，却对“她”的一切痛苦都感同身受。

　　她轻轻叫了两声烟柳，却无人应，猜是她有事出去，别的丫头则是趁着自己休息时躲懒去了。静姝想了想，自己起身，胡乱穿了衣服出门去了。

　　静姝一出门，从走廊里跳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来，静姝“呀”了一声，将它抱了个满怀，只觉被软乎乎的东西蹭着下巴，便惊喜地道：“小猫！”

　　静姝挠了挠它的下巴道：“小猫，你是哪里来的？”

　　小黑猫窝在她怀里，被她挠的直呼噜，喵喵叫了几声。

　　静姝最喜欢圆毛的东西，且尤其偏爱这样胖乎乎圆滚滚的，奈何她母亲怕她被抓伤，阖府上下都不许养猫狗。她长这么大，也就是先头姑姑回府住了几天，摸过几回姑姑养的一只小狗罢了。

　　她疑心是家里来了的客人带来的小猫，但是却舍不得放手，索性抱了小猫往园子里逛去，心想若是有人来要再还给他也不迟。

　　走到园子里，早春午后，连家里养的羽禽都仿佛犯了春困，而满园子的桃花梨花都开得极热闹，这一出灿若云霞，那一处洁白胜雪。

　　小猫呆呆地趴在她怀里，盯着林子像是也看怔了。静姝道：“猫猫，你也看傻啦？”说完就拿手去点点它的鼻子。小猫轻轻“喵”了一声，忽地从她的怀里窜出，往边上的一处玉兰花林里跑去。

　　静姝吃惊道：“小猫！”说罢就提起裙子跟着找过去。

　　追了几步，没追到猫，却闯进了林子里头。静姝看了一圈，懊恼地道：“怎么不见了？”说罢站定了，再看看四周，是开得灿烂非常的玉兰花，盈盈地立在枝头，典雅如佛前莲花。

　　她蓦地瞧见一抹白衣，怔了怔，揉揉眼，再仔细看去，原是个白衣的半大少年，远远地瞧去，仿佛融在了一片玉兰花之中，而其姿容，仿佛山尖上一线新雪，冷若冰霜，叫人见之忘俗。

　　静姝险些以为是玉兰花成了精，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那少年听见动静早已回了身来看他，见她怔然模样，忽地出了声，道：“静姝。”

　　他声音也像冰雪，又有珠玉的清脆。静姝“唔”了一声，疑惑地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不待对方回答，笑眼弯弯地指了指身侧的玉兰花树，“你是玉兰花变的么？那我摘花，你会不会生气？”

　　那少年顿了顿，正要说话，外头却传来烟柳的声音，“小姐？你在里头么？”

　　静姝听她声音焦急，她本不是个淘气的性子，连忙道：“我在里头呢！”

　　烟柳听见她的声音走进林子里头，一眼就见到了那少年。到底她年纪大些，只是晃了晃神，在心里想道：今日太太那边刚传来的消息，说是两位表少爷来了，见这人的形容，大抵也没错了。她福了福身子，道：“乔少爷好。”

　　那少年冲她点点头。

　　烟柳回了神去看静姝，见她穿得单薄，不由有些埋怨道：“您怎么就跑出来了？外头几个丫头我叫着服侍您的，都去哪儿皮了？她们最近越发不像话，回头定要回了太太好好罚她们一顿才好！”

　　静姝漫不经心地听着，见她说完了，才道：“好啦，我们走吧。”她回头对着那头的少年挥挥手，道：“花花哥哥，我要走啦，下回来还可以摘你的花吗？”

　　她虽然听见了烟柳叫对方乔少爷，但是心里隐隐约约还是觉得这个人的模样真像是园子里最好看的一枝花，满园的锦绣花朵都被他衬得黯淡下去了。

　　那少年闻言，微微一怔，走过去站到她面前，弯下腰道：“叫哥哥就好了。”

　　静姝坚持道：“花花哥哥。”

　　那少年像是有些哑然，没有再纠正她，而是起身折了一枝半开的玉兰给她，道：“不必下回。”

　　静姝拿着花展颜而笑，说：“好。”

　　她一只手拿着花，另外一只手被烟柳牵着走了几步，又回头，见他还是站在那里瞧着自己。她心下总有些异样的感受，不知是被那静静的身影触动了还是怎么的，此刻便又笑着，再对他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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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静姝：这个哥哥，我曾见过的。
乔明铮：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