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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前世(二) ...

  •   章表妹软声道:“你也不必如此。见不得,少见些便是了,何苦为着她为难自己?且你昨日还为着她那表哥生了气。我当初很是听说过,他俩是一齐长大的,自幼情分便很不同,她嫁给你时一切都匆忙,谁知有没有首尾?你娶她本就是你的好心了,别的很不用再做,依我说,倒不如寻个由头,远远地打发去了。”

      叶静姝再也听不下去,颤着手,猛然一把扯开了帘子。

      这时恰好一声惊雷响起,她手上的食盒也啪的一声落地,汤汤水水撒了满地。

      她施了浓妆,原是为了掩盖憔悴神情,此刻艳丽的妆容也盖不住脸色的惨白,冷汗浸透了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畔,尤其显得嘴唇鲜红,眉眼漆黑。

      她便彷如厉鬼一般,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眼前一对男女。

      韩谨唯强撑着道:“你怎么不叫人和我说一声就来了?”又道:“阿景,将你叶姐姐扶进来。”

      章表妹心下有些发虚,但是想到她现在的身份,忽然觉得有了些底气,便笑着去扶她,道:“姐姐——”

      叶静姝冷声道:“滚远点!”

      说罢她便一把推开了章表妹,章表妹猛地撞到了一边的桌角,痛呼出声。

      韩谨唯连忙去扶她,旋即怒目,冷冷道:“叶静姝!你在做什么!”

      叶静姝扬起手来,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韩谨唯扶着章表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猝不及防被她打到脸上,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心知事情暴露,半点掩饰也无,喝道:“你犯什么浑!你一个罪臣之女,我见你可怜收留你,如今你倒反了天了来!”

      叶静姝披头散发,与他撕扯起来,凄厉地道:“我父母兄长,皆是好人,到底谁是罪臣,谁心怀不轨,你自己心里知道!”

      韩谨唯被她在脸上抓了好几道,手上没有留情,将她狠狠一推。叶静姝身子骤然一晃,小腹撞在了方才章表妹撞上的地方,顿时觉得有一阵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

      外头烟柳听见了声音,连忙急急忙忙地赶进来。她一进来就见到叶静姝躺在桌脚边,紧紧地捂着小腹蜷缩着身子,身下一摊血迹逐渐蔓延开来。边上韩谨唯和章表妹似乎都被这样的变故惊呆了,站在一旁,没有动作。

      烟柳猛地扑上去,道:“小姐!”

      她转头狠狠地道:“还愣着做什么!叫大夫来啊!”

      韩谨唯僵住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刚要喊人叫大夫,章表妹满沾着冷汗的手伸了过来。她的脸色惨白,眼睛却黑得发亮,死死地盯着他,道:“再不叫大夫来,夫人只怕性命不保。”

      叶静姝痛得意识都有些模糊,仿佛有什么从体内流失而去。她在这万般的疼痛之中,忽然从方才刻骨的仇恨之中清醒过来,听见有人在耳边低声哭泣。

      韩谨唯迟疑了片刻,就甩开了章表妹的手,走出门去叫大夫。他走得踉踉跄跄,将推过叶静姝的那只手死死地攥在一起。

      大夫来看了之后,只说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这番意外的小产对她的身子伤害很大,许是再不能有孕。

      叶静姝躺在床上,面如死灰地盯着床顶的帐子。

      烟柳送走了大夫,就看到韩谨唯站在门口。她虽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只是必然与他有关,此刻只是冷笑道:“大爷要看夫人,还是待夫人睡着了再进门罢。”

      韩谨唯涩然道:“……好。”

      他回身走进雨中,竟然是连伞都忘了打。烟柳瞧着他背影,原本清秀温和的脸上浮现出几丝恨意。

      里头叶静姝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忽然出声唤道:“烟柳,你进来。”

      烟柳连忙进去,见到她的模样,不由眼眶一热,忙装作忙碌的样子背过身,道:“屋里怎么这样乱。”边装模作样地收拾了原本就没放什么东西的桌子。

      叶静姝道:“收拾他作甚,我人都要死了,乱就乱一些,也无妨的。你不必再忙碌了。”

      烟柳再也忍不住,猛地往她床前跪下去,哭道:“小姐,别说了!那个贱人——那个贱人,她怎么敢!”她素来温和,连与下人拌嘴都不会有的,这样尖刻,却是头一遭。

      叶静姝淡淡道:“你帮我换下这帐子。”

      那帐子上绣着瓜瓞连绵,是她母亲还在时为她绣的嫁妆。

      瓜瓞连绵,是她母亲对她的祝愿,惟愿她子孙满堂,安乐此生。

      她那会儿都娇顽疲懒,连给兄长的荷包都是丫鬟代做的,嫁妆自然也不会自己绣。母亲便叫她搬了凳子坐在身边,她瞧着母亲一针一线地给自己绣嫁妆。

      嫁人后,内宅无聊,且婆婆常常以她不爱做针线一事刺她,韩谨唯又喜欢她给自己做的贴身东西,她渐渐的也爱起了针线。这么几年夫妻做下来,但凡事韩谨唯身边的一针一线,没有一件不是她做出来的。

      可笑她糊涂一生,也没看出自己的仇人夜夜睡在自己的身边,反倒将欠父母兄弟的柔情委婉全给了他。

      烟柳不明所以,但是见她坚持,只得扶她起身,替她换下了那用了许久的帐子。

      韩谨唯再来时,烟柳忙着杂务,正院里的下人早就稀稀拉拉的,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故叶静姝的房门前也没有人看着。

      韩谨唯来前,与章氏说过一番话。

      章氏道:“……姐姐现在这个样子,只怕是养不好了,就算养得好,表哥你不怕她心里有怨吗?”

      他道:“怨不怨,总要我去看了才知道。她素日藏不住心思的。”

      他这几日总想着,她最近没有再闹,许是想开了,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她总归爱恋他几分。

      院子里不但没有人,连草木都枯萎了许多,有了暮春的气象。

      他推门进去,见到一道消瘦的人影背对着自己,躺在床上。他下意识想要放轻步子,却不料她的声音随后便响起来,道:“你来做什么?”

      叶静姝费力地转了个身,原先秀丽的面容因着气血的损耗迅速地苍老下去。她死死盯着站在门口的来人,笑道:“怎么站着不动了?”

      她的模样虽然渗人,但是语气却如常。韩谨唯心下松了口气,道:“我来瞧瞧你如何了。”

      叶静姝道:“我猜猜,你那好表妹又同你说了什么?兴许是同你告状,说我推了她那一下,叫她肚子疼,故要你来讨个公道?”

      这还是她往日争风吃醋的语气,仿佛当日的癫狂是他的幻觉。

      韩谨唯道:“她没事,我只是不放心你。”

      “我啊,”她低声道,“你过来看看我,我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了,你不嫌弃么?”

      韩谨唯彻底放下了心,道:“胡说什么,你再养一养,会好回来的。”边说,边在她床边坐了。
      此刻看去愈发觉得她瘦的可怜,身子蜷缩在在云锦的被子里,已经看不出多少起伏。

      叶静姝道:“……那就好。”

      她说着,沉沉地闭了眼。

      她容颜枯槁,但是唯有一双眼睛还是明亮美丽的,闭眼时浓密的睫毛覆下来,像是一只小小的蝶,脆弱却动人。

      只一瞬,她又睁开了眼,恍恍惚惚地道:“我好久没见你了,总觉得像是做梦。”她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摸一摸他的脸,只是隔得太远。

      韩谨唯低下头去,柔声道:“你不是做梦。我以后会一直陪着你的。”

      随后就又冰冷尖利的东西猛然划上了他的喉管。

      那一下她用了全力,只是久病之中到底差些,韩谨唯猛地避开了,被尖锐的金钗在从脖颈到脸颊之上划开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他顿时大怒,劈手夺过那支金钗,抵在了她喉间,阴沉沉地道:“叶静姝!枉我待你一片真心!”

      她忽然大笑起来,仿佛杜鹃啼血,声声凄厉,“我父亲是你恩师!我兄长是你一起长大的至交!你害死他们的时候,怎么不问问自己的真心!你这样的人,狼心狗肺,哪来的真心!”

      她话一说完,猛地往前一扑,韩谨唯唯恐她再次动手,下意识地将那金钗往前一送——

      温热的血液,溅了他满脸满身。

      叶静姝死前的眼睛瞪得极大,死死地盯着他,犹如厉鬼。

      韩谨唯怔怔地松开了手,金钗猛地掉在了地上,清脆的一声响。

      他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

      外头下着瓢泼大雨,原本她爱的白玉兰皆被雨水打落了,顺着水流浮满了院子,仿佛漫天的纸钱落地,送了她最后一程。

      烟柳在外头的药铺里,同大夫说着话,费尽了心思想要给自家小姐寻一个上好的方子调养身体。

      章表妹站在自己的小院子前,殷切地盼着自己的夫君回来。她盘算着他到时候会有几分怒气或者心软,该如何一一地去化解,将自己推到那盼望了许久的位置上。

      韩谨唯回到房里换了沾着血的衣服,神色淡淡地吩咐下人,“你放出话去,夫人最近愈发糊涂了,我迁她去了偏院住,好生养病。”

      而远在京都之北的乔家院子里,有个冷若冰霜的男子提笔怔然良久,晕染了一张上好的美人图。

      他望着窗外,心想,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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