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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望月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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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潇湘是望月楼少主,他十七岁突发疾症,一头栽倒在护城河里,被江边垂钓的师父钓了起来。
经他妙手回春,捡回一条小命,却听他道:“小公子一生衣食无忧,却有两个孽缘。一个错付情,一个许生死。”
他才不管这缘不缘的,一把勾住道人的腿,“大师,收我做徒弟吧?”
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自拜入拂尘先生门下,已有三年。他归心似箭,策马狂奔,一路向东。
这日到达梦泽的一座小镇,马疲人倦,他便选了江湖上最安全的连锁客栈——桃源客栈。
门框左右的对联是“武林盟出品,保你入睡平安。”
当今江湖,声势最为浩大又深得民心的门派联盟,无异是武林盟。
沈潇湘开了一间上房,脑袋一沾枕头便闭眼会周公去了。
睡到一半,被隔壁的木床撞击墙壁声吵醒。他眼皮动了动,扯了被褥蒙上脑袋继续睡。
嘎吱,嘎吱——
他低声咒骂,辗转反侧。
嘎吱,嘎吱——
“啊!”沈潇湘一锤床板,怒而坐起,冲着墙壁吼,“腰好了不起啊!”
哪知隔壁的声音停了半晌,复又剧烈响起。
“......”
他下床穿鞋,“蹭蹭蹭”跑下楼梯,一砸柜台,怒道:“投诉,我要投诉!你们店的隔音效果太次了!”
柜台后笑眯眯的掌柜耐心地听取了他的建议,并把他请出了店门。“往西三里还有一处歇脚的地方,清幽无伦,我敢打包票,绝对不会有人打扰您。”
“碰”得一声。客栈的木门甩在他的脸上。
沈潇湘翻了个白眼,抱着行李转身,从马厩中将马牵出,翻身而上,一直策马往西。
越走景色越荒凉。此时乌云遮月,阴风渐起,树巅上的乌鸦“呱呱”叫噪。
“不会是故意唬我的吧?”他又疾驰出一段路,终是看到了古木掩映间露出的飞翘檐角。他眉梢一喜,驱马向前,看到门口立着一块斑驳陈旧的木牌,上面大写两个字——义庄
老子信了你的邪!
这时不知为何,马儿忽然焦躁起来,不安地走来走去。
沈潇湘无论如何安抚都不能让它安静下来,随后它仰头嘶鸣,前蹄高高离地,剧烈摇晃,将他从背上甩了下来。
沈潇湘摔倒在地,吃了一嘴泥沙,呸呸呸吐出,问:“为何如此暴躁?”却见那马四蹄翻腾,向西跑去,隐入黑夜。
“......”
“背,真背。”他掐指一算,下下卦,大凶!
面前是漆黑未知的夜,身后是荒凉阴森的庄。
屋漏偏逢连夜雨。雷鸣轰轰,乌云团团,顷刻间便下起瓢泼大雨。
沈潇湘念了一句,“晦气!”将行李顶在脑袋上,急急匆匆地奔入义庄。
义庄的大门虚掩,从内透出隐隐火光。
他心下疑惑,难道僵尸在里头开派对不成?
心跳如鼓,咚咚作响。沈潇湘咽了咽口水,推门而入,只见棺材之间的空旷地面上,盘膝坐着一个小道长。
那道长正在打坐,听到声响,缓缓睁开眼睛。这眼神似千年寒潭,看得他心底直冒冷气。
沈潇湘挤出一个笑,“小道长,挺有缘,避雨呢,吃了吗?”他语无伦次,也不知说些什么,一屁股坐在地上,伸出双手放火堆上取暖。
这道长实在漂亮得不像话,以至于他多看了几眼。小道士约莫十七、八的年纪,尚未加冠,放江湖上便是未成年。他的眉似画,眸如冰,丽若寒星璨璨,神比冷月溶溶,恰似白璧,俊美无暇。
沈潇湘腹诽:这么漂亮莫不是个妖精吧?
他却见那道长也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笑问:“小道长,你在看什么?”
那漂亮道长沉默半晌,随后薄唇轻启:“你的背后。”
“嗯?”沈潇湘转头去瞧,棺椁沉寂,木门摇晃,狂风呼啸。
听他缓缓道:“站着一个人。”
“卡拉拉——”
一道惊雷在他身后骤起。
沈潇湘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跳将起来,直扑入小道长怀里。
“我的妈,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小道长身体一僵,愣在那里,似乎从未与人如此亲近。
沈潇湘颤着声音问:“你看看......那人还在吗?”
道长不答他话,对着虚空问,“你是谁?”
沈潇湘露出一双桃花眼,战战兢兢地往后瞧。
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
虚空中飘着一个俊美的白衣青年,眉宇阴鹜,脸色苍白,直勾勾地瞪着他。
“道长,道长,有鬼,有鬼啊!”
他惊叫几声,复又将脑袋埋入道长怀里。
小道长被他抱了又抱,一双雪耳绯红,更显丽色无双。
他冷冷地道:“你若是不答,贫道只能送你上路。”
什么路?
黄泉路!
那青年开口,嗓音冷质,“他坏我好事,该死!”
这声音煞是耳熟,沈潇湘抬起脑袋,恍然大悟,“你是隔壁那个!”
青年神色愈发阴冷,脸上青白一片,眼眶与耳朵开始流出黑色的血,怒道:“还差一人便可还阳!”
“你出声将他的命魂叫醒,坏我好事,不可饶恕!”
话音一落,他尖锐的指甲暴涨,向沈潇湘刺来。
沈潇湘只觉得腰上一紧,便被道长拦腰抱起,左闪右避。
显然小道长初出茅庐,对捉鬼这套业务尚不熟悉。
他只抱着沈潇湘狼狈躲闪,将后者护得妥善周全,自己却挂了一身彩。
沈潇湘抬头问他,“你不会捉鬼吗?”
小道长蹙起眉头,“我入门晚,尚未学习。”
说话间,那鬼已经逼至跟前。
而他们退到墙边,已无路可退。
沈潇湘笑嘻嘻道:“看来今天要有难同当了。”
他面上全无惧色,言笑晏晏,俊俏绝俗。
小道长忽然眉宇柔和,轻轻地“嗯”了一声。
“两个都是纯阳童子,大补!哈哈哈——”青年鬼面露垂涎之色,张开血盆大口,腥臭的绿色汁水从他森森齿缝中滴滴答答地落下。
眼见就要咬上小道长雪白的脖颈,电光火石间,道长胸前射出一道耀眼血光,莫可逼视。
“啊......女娲玉,怎么会......”
青年鬼发出凄惨哀嚎。
血光过后,一切恢复平静。
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两人的力气似乎被一下子抽干,双双跌坐在地,闭眼晕了过去。
翌日天明,鸡啼声四起。
沈潇湘在一阵凉意中清醒,睁开眼一看,却是小道长用沾了水的手帕为他擦脸。
他道:“你昨夜发烧了。”
沈潇湘经脉受损,不得习武,后在师父的调理下渐渐恢复,却也落下病根。一旦情绪激动便容易发烧。
他问:“鬼呢?”
“什么?”他嗓音喑哑,小道长并未听清,又问了一遍。
沈潇湘见小道长身上完好无损,别说是伤口,那蓝白道袍干净得一尘不染。
原来不过是一场梦境。
“谢谢你啊。”他勉强坐起,拍了拍小道长的肩膀。
屋外已是艳阳高照。
他歇息片刻,待体力恢复,便走出大门,见树旁拴着一匹骏马,道:“我的马没了,送佛送到西。道长,不如你的马借我吧?”
他丝毫不觉得打劫一个两袖清风的道长有什么错,似乎认定他并不会拒绝。
果不其然,道长微微颔首:“嗯。”
他太乖巧,以至于沈潇湘似笑非笑看他:“你只会说一个‘嗯’吗?”
小道长换了一个词,“好。”
沈潇湘轻笑一声,“傻呼呼的。”他牵过骏马,翻身而上,向道长伸出手,“来,我送你到前面城镇。”
小道长愣了一愣,伸出手搭上他。
这手太白,太嫩,似皓玉无暇。
沈潇湘捏了捏他的手,默不作声地吃了几口豆腐,随即一使劲将他拉上马。
他搂着少年纤细的腰肢,皱着眉头问:“你怎的这么瘦?你师父虐待你?”
道长摇了摇头。
“山上伙食不好?”
他又摇了摇头。
“你脸红什么?”
见他脸色艳若彩霞,沈潇湘情不自禁地翘起嘴角,揶揄道:“小道长,六根不清净啊。”
小道长垂下脑袋,神色无措。
唉呀妈呀,太可爱了,太可爱了。
沈潇湘心底怪叫几声,随即语重心长,“江湖险恶,你别动不动在外人面前露出这幅模样,知道吗?”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想到沈潇湘方才问话,又改口换词,“好”。
他们到达繁华的城镇后,沈潇湘便把他放下。
小道长似乎依依不舍,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这漂亮道长不谙世事的模样容易让人心绪不宁。
沈潇湘深深看他一眼,“你回去后好好修炼,记得听师父的话。就此别过,告辞!”
他双腿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吃一堑长一智。
这一次他不敢在路上耽搁,一路披星戴月赶回金陵。
还未走入望月楼,便见一名黑衣汉子走上前来,恭声道:“少主。”
“沈七,我爹呢?”沈潇湘将马缰绳递给小厮,往内走去。
“楼主在藏宝阁。”
穿过蜿蜒曲折的回廊,他来到一幢琼楼玉宇前,整了整衣衫推门而入。
在宝物陈列柜前,立着一名儒雅男子。
还不待沈潇湘开口,那人便问:“潇湘,女娲玉呢?”
传说女蜗补天后,将剩余的材料制成一块血玉,赠给神农氏,后者佩戴此玉,尝遍百草而不死,因此女娲玉能够起死人,肉白骨,也有传言,女蜗玉能够破除一切诅咒。
沈家某一位先人机缘巧合下得到了女娲玉,从而变成望月楼祖传之宝。
沈潇湘道:“爹,女娲玉三年前就被盗了。”
自女娲玉被盗之后,他的爹便总是站在空空的陈列柜前,精神恍惚,似欲癫狂。
沈青问:“潇湘,你还记得五年前你从苗疆买来一个漂亮孩子吗?他去了哪里?”
沈潇湘道:“爹,不是你教我的么,玩物丧志。越漂亮的东西越有毒,我已经将他处理,他的骨化成灰了。”
沈青并未转身,冰冷的玻璃柜上倒映出他阴冷的脸。“可是我听说,有人在一所道观中见到那个孩子?”
沈潇湘淡淡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长相相似,无可避免。”
“潇湘,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每次你越撒谎,便表现得越镇定。五年前你将女蜗玉藏在那孩子身上,随后将他送入道观。你自知难逃一死,却在回城途中遇到拂尘,躲入他羽翼下。我以为,你会一直躲下去。怎么舍得回来?”
沈青换换转身。
江湖人都对沈青的品行赞不绝口,甚至以“朗月清辉”来形容他。
可沈潇湘只在他爹的眼中看到了贪婪与嗜血。
沈青出手如爪,势若闪电,向沈潇湘喉咙逼去。他错身一闪,抬手在沈青肩上轻拍。一根金针悄无声息地没入他肩膀死穴,登时毙命。
沈潇湘等了半晌,随后揉揉脸颊,喉中发出一道悲泣,“爹——”
门外守候的影卫破门而入,只见沈青双目紧闭,倒在地上。
“楼主!”
影卫急急忙忙将他扶起,探他脖颈见的脉,已无动静。
沈潇湘泪流满面,神色哀伤,“爹说他愧对先祖,没有护好女娲玉.....抑郁成疾......”
沈七道:“少主,节哀!”
众人跪了下来,“望月楼十三影卫在此离誓,从今往后,赤胆忠心,护少主周全!”
自此,江湖上多了一个运筹帷幄,鲜衣怒马的明月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