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剑》狸白

3、未曾闻雪语

　　未曾闻雪语

　　上宫攸根本没想到晏珣会无耻至斯，恼怒浮上心头。晏珣低低笑声传入耳中，他立时觉察到二人此刻姿势不对，耳垂开始微微发烫。

　　晏珣身子又俯下一寸，弃了断枝，改用手掐住上宫攸脖颈，力道不轻不重，像是在玩弄般。他话语带笑：“上宫兄，你可愿赌服输？”

　　“是在下技不如人。”上宫攸冷冷撩起眼皮，眸凝霜雪，寒光烈烈。下一瞬他即出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晏珣早有准备，轻轻巧巧避过，接着手腕一翻，把千年甪端的角推到上宫攸手心中。

　　“既然上宫兄已成为我的人，那么你要救的便是我要救的，这甪端角就给你了。”晏珣的手指触之即放，玄青的衣袂飞扬，人已至丈外的杏花树下。

　　雨比方才大了些，好些花瓣无法承受这重量，纷纷往下坠落。晏珣伸手接住其中一朵，端于眼前看了会儿，再一吹气，让花朵飞回空中。花下的少年偏头，抬手朝上宫攸招了招，“我记得不远处就是个城镇，城里应该有你们太华的信使吧？找到信使把东西送出去，然后咱们去喝酒。”

　　上宫攸置若罔闻，整理衣衫的动作顿都不曾有过一顿，随后他取下背上的琴，伸手一点，以灵力擦去水珠，再放进鸿蒙戒里。

　　他空色的衣袍被雨沾湿，晕上深深浅浅的痕迹，却不显狼狈，反倒添了几分不羁之意。晏珣不错目地凝视他，看他重新挂上那幅君子如玉的面具，看他不曾向自己投来一个眼神、径直往下山的道路行去。

　　晏珣任杏花飞落到自己发梢、肩上，眼眸眯了眯，扬声道：“上宫兄，太华就是这样教你们对待承诺的？”

　　上宫攸头也不回：“那也得看是和谁的承诺。”

　　晏珣弯起唇角摸摸鼻子，终于觉得这个人还有几分趣味。

　　.

　　他追着上宫攸下到山麓，蹭了上宫攸的船渡江，又用他笑意盈盈、惑人心魂的脸在某户农家小妹手中换来一把伞，缀着上宫攸来到长乐城。

　　长乐城是雷州最富庶的城镇，东南靠海，北边是三江之一的泺江，交通发达，云集商贾。

　　此城街道宽阔，商铺林立，货品琳琅，叫卖声婉转，晏珣看了一路，却苦于没有银钱。他琢磨着要不要找个当铺把从永夜帝陵墓里顺出来的东西当掉，前方上宫攸已停下脚步。

　　晏珣抬头一看，在上宫攸站住脚的琴行招牌匾额旁发现了一抹小小的云痕——是太华的标志。

　　上宫攸进去，晏珣大大方方跟着，顶上风铃轻响，两个趴在月台后的小厮唰地起身，迅速调整表情、满脸堆笑走过来。

　　“两位客官好，你们想看什么乐器？我们天歌琴行是长乐城最大的琴行，所有乐器应有尽有，还提供教学服务……”

　　上宫攸自腰间取下玉牌，打断小厮的话，“我找你们老板。”

　　两个小厮虽然不识得上宫攸那身太华派服饰，但玉牌上的标志还是认得，其中一个捧着它上楼，另一个请上宫攸落座喝茶，他没忽略晏珣，后者却是摆了摆手，在琴行内自顾自逛起来。

　　这琴行确实大，左边墙上挂着琵琶、阮、筝，右边架着笛、箫和鼓，琴放在坐北朝南的位置，伏羲式、仲尼式等各式一应俱全。

　　“你们太华的琴里向来藏着剑，这里面可有？”晏珣随口问了句。

　　“这些都是普通的琴，公子若是想看琴中剑，可随我来。”小厮道。

　　晏珣便跟着小厮去隔壁屋子看了一圈，回来时上宫攸已与琴行老板交谈好，甪端角被放在一只不起眼的木盒里，信使一刻钟后就会到达，将之加急送出。

　　“所以上宫兄，我们能去喝酒了吗？”晏珣将珠帘挑起一半，倚着门框，头微偏，懒懒散散地看向上宫攸。

　　“我不认识你，为何要同你喝酒？”上宫攸道。

　　晏珣眸光半敛，唇角下撇，委屈极了，“方才还同人家搂搂抱抱，转眼竟不认人了，你们太华之人，果然狠心。”

　　说着他拽了一把帘子，霎时间圆珠乱撞，脆声不断。他眸间水光潋滟，风情与愠怒并存，剜了上宫攸一眼后大步离去。

　　琴行老板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一时脑补甚多，后退一步拉开与上宫攸的距离，抬手指向那人离去方向，小心翼翼道：“东临君，你不去追？”

　　上宫攸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头的火，“我是真的不认识他。”

　　老板和小厮交换了个眼神，聪明地不再多嘴，重新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此物贵重，东临君为何不亲自送回烟华海？”

　　“近来浊气逐渐增多，我要去凉州找寻除治之法。”上宫攸饮了口茶，不慢不紧地道。

　　老板不解：“浊气一事交给晏家处理不就好，他们本就是管这个的。”

　　此间无论人妖魔，修行皆靠天地灵气，而他们自身带的，又称人气、妖气和魔气，千万年来三江七州十二山里都只有这几种，但七百年前，世上突然多了一种可见的气流——浊气。浊气于修行有碍，吸入过量会使人丧失心智，而浊气太多，还会凝结出一种怪物，世人谓之浊怪。

　　辰州晏家一脉，天然对浊气敏感，可将之净化为灵气。是以晏家担起了除浊化灵的重任，七百年间，哪里出现浊气，哪里便送信与晏家，请他们派人前来除去。

　　上宫攸摇头：“晏家一向人丁不兴，现下到处都冒出了浊气，凭他们的人手无法将七州皆照顾周全，加之三十年前出过晏珣一事，我们得另想法子。”

　　老板叹了一口气，又为上宫攸杯中续满水，“这不还有东临君你在吗？你杀得了一个晏珣，难道杀不了第二个？”

　　上宫攸低头饮茶，未接此言。

　　.

　　太华的信使不仅守时，还提前了半刻到达，郑而重之地在装有甪端角的盒子表面贴上写有姓名、地址的纸条，再印上一枚章，放进专门的鸿蒙戒里，并承诺两天内必定送达。

　　上宫攸付完费用，信使前脚刚走，后脚街上就闹开了。

　　一群官兵将天歌琴行围了个水泄不通，沿街摆开的铺子赶紧让道，茶楼里吃茶听曲儿的人探出脑袋。

　　接着官兵们让出一条道，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着泽荆王朝六品官服的大肚腩走过来，身后跟着的赫然是晏珣。

　　大肚腩对晏珣极为客气，声音亲切地问：“人便在这儿？”

　　晏珣缩在他身后，尖着手指捏着他肩上衣衫，装模作样地往里一看，细声细气地道了句“就是这儿，就是那穿空色衣袍的人”。

　　他本就长得极好，现下含了几分畏惧神情，眼珠子如那月光下的湖泊，波光粼粼又漾着涟漪，更是惹人怜爱。

　　“别怕，你是被他胁迫的，他才是主犯，惩罚降不到你头上。”大肚腩安慰他。

　　晏珣吸着鼻子一“嗯”，从袖中掏出枚玉佩交到大肚腩手上，“您看，还有这个，他特意嘱咐我两件东西别在同一家当铺当掉。玉佩上面刻着永夜帝的印，他是个盗取永夜帝陵墓的贼！”

　　大肚腩将玉佩拿至眼前细细查看，又把方才在开源当铺里没收的手串拿来比对，两者上的刻印无二，皆为前朝永夜帝专属。大肚腩眼一横，怒然拂袖：“将里面那人拿下！”

　　官兵鱼贯而入，老板惊讶却不知慌神，斜向前跨出一步，拦在上宫攸身前，对大肚腩拱手道：“周大人，这恐怕是一场误会，我以身家性命担保，东临君不是这样的人。”

　　上宫攸不动声色点头：“我并不曾盗窃永夜帝陵墓中的东西。”

　　“这可是你家小厮亲口说的，而且不少人看到你是自永夜帝陵方向来到长乐城，你家小厮一直跟在身侧，直到你们进入这天歌琴行，才分开。”周大人瞪眼。

　　“哦？我家‘小厮’亲口的？”上宫攸抬眼，越过周大人看向后方的晏珣，晏珣这混账竟冲人家眨了眨眼。

　　立时，上宫攸搁下茶盏起身，绕过琴行老板，手伸向周大人，“那两样东西，可否借在下一观。”

　　周大人自然不肯把东西交到他手里，而是拎到他眼前，让他得以看清。

　　上宫攸另一只掩在宽大袖摆里的手微动，一息后，他平静开口：“周大人，请好好看看刻印上的字。”

　　周大人挑挑眉，眯着眼睛细细查看，接着眉头松了，抱歉笑道：“原来是仿品，是本官匆忙，未看仔细。”

　　他将手串和玉佩放到上宫攸手中，回头正好瞧见晏珣那张惊讶的脸，又道：“你也是个侠义心肠的，知晓盗窃皇陵是一等一的大罪，不愿隐瞒，不过这次是你错怪你家公子了，你且好生看看，那永夜帝的‘永’字上头，是多了个点的。”

　　晏珣连连应是，又冲上宫攸羞赧道歉。

　　周大人带着官兵离去，围观的人也散了，晏珣正打算将东西从上宫攸手上拿回，后者却先一步收手。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上宫攸眼神极轻，他退回椅子里，端起茶盏拨动盖碗，茶水一上一下，用浓转淡。

　　晏珣笑着坐到上宫攸对面，隔着桌上的花看他。这是令他没想到的，自青州太华来的翩翩佳公子，被惹怒了竟是这幅模样，不咸不淡，冷冷清清，透着一股雪的味道。他不由发问：“烟华海会落雪吗？”

　　青州位于大陆东岸，与大海相接，但烟华海不是海，而是一个极大的湖泊。到了深冬，湖泊周围的高树堆满银雪，若是冷极了，湖面还会结冰。

　　上宫攸不知他为何会这般问，但依旧如实作答。

　　晏珣一声长叹，“真好啊，我们辰州霁云山谷，可是从来不曾落雪。”他叹气的时候身子也软下去，脸贴着桌面，呼出的气将上了黑漆的梨花木润湿。

　　上宫攸瘦长的手指在晏珣眼前敲了敲，“我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喝酒啊。”晏珣的视线随着那根手指游走，嘴唇张合，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可是我没钱……”

　　“你就打算去将顺手从永夜帝陵里带出来的东西当掉，却发现上面有永夜帝的刻印，你知晓自己如果当掉定会被官府盯上，于是演了场戏。”上宫攸把他的话接了下去。

　　“小攸攸很聪明嘛。”晏珣弯起眼睛，“且幻术也使得不赖。”

　　上宫攸垂眸，两人视线相交，静默片刻，他问：“我请了你喝酒，你便离开？”

　　“聪明！”晏珣嗖的坐直身子，双掌合十，笑容真诚。

　　打什么卡打什么卡打什么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