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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迟暮 ...

  •   第一百二十五章:

      陈卓白衣浊浪,袖间如藏月光,上前轻盈伏首一拜,不失姿态也不失礼节。

      一番客套寒暄之后,宫宴既始,关饮江高扬下巴,神态倨傲,落座于贵宾之位;陈卓始终不卑不亢,随列其次。使团中人一一落座,先由岳渊举杯,共襄此举。

      关饮江似不认得岳渊一般,言语间皆是生疏,偶拿来坊间传闻谈笑道:“听闻大君后宫当中有一男宠,货比美姬,可否请之来为吾等侍酒助兴?”

      关饮江此话大有轻辱之意。他的人在路上探听岳渊最近宠幸一个男人,从前见岳渊为得李檀一丝青睐便不肯留给他一分情面,如今李檀一死,岳渊还不是转了心?倒是好男风的嗜好不改,关饮江真想看看这男宠究竟是何等货色。

      居于偏殿屏风之后饮酒自乐的李檀听关饮江一句“侍酒助兴”,心存一句脏话想讲。

      岳渊不怒不喜,淡然回道:“他不爱见外客。”

      这就是提醒关饮江,南地始终是岳渊的势力范围,来者是客,才以礼相待;若是关饮江得寸进尺,他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关饮江见激他不成,讪讪自饮一杯。

      陈卓不爱说话,脸上一直带着风轻云淡的微笑,时而饮酒、时而食膳,只有岳渊问起朝廷中事之时,他才中规中矩地答两句。

      一场宴会,双方谁也没讨着好处,好似只是吃了一场简简单单的接风宴。

      宴散后,岳渊亲自派人送陈卓和关饮江等人去都城驿站;陈卓腿脚不便,落于关饮江之后,身边唯留两名仆从扶持,吃力地走下层层高阶,正听身后一番人声,回头见是岳渊起驾回宫的仪仗。

      岳渊未上轿辇,与一人身披黑袍头戴风帽之人偕同而行,低语谈笑,隐隐可见岳渊面露喜色,应当是说了甚么令人愉悦的话。

      茫茫夜色当下,月辉流转。从风帽中扬出一绺银丝,在月光的映照下极为刺目显眼,陈卓胸口一窒,定睛望去。

      那人许是感受到这样炙热的目光,旋即回转头望下来,只恨这夜色太深,无法辨其容貌,但那双眼睛如春潭一般荡着水光,隐有笑意。

      不等陈卓再看,岳渊就将这人的脸扳回去,低下头亲吻。

      陈卓一旁的仆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此番情形,暗笑道:“恐怕这就是大君那位男妃了罢?”

      另一人附和道:“看身段不似个承欢的人,高挑得很啊。”

      待岳渊一行转入深宫,陈卓才茫然收回视线。他好似倔强地抿了抿唇,目若寒星,转身一瘸一拐地借着拐杖下阶。

      仆从见陈卓撑着拐杖,额上虚汗直冒,询求道:“商帅让小人背一段儿罢,这台阶着实高了些。”

      陈卓不言,身似如堕冰窖,无一处不寒。仆从见陈卓不松开,也不敢贸贸然上去,只半张着手臂,唯恐陈卓一时脱力,滚下台阶。

      夜至大深,知鹤居传出低低暧昧的声响,宫人识趣将殿外的灯盏吹灭,继而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李檀将脸埋进臂弯当中,急促低吟地喘息着。岳渊伏于上,在他颈后落下轻柔的碎吻,又不知足地扳过他的脸来品尝着淡红的唇,味道像蜜一样。

      李檀攥住岳渊正捏着他下颌的手,张口咬住他的手指:“你发甚么疯?”

      岳渊不说话,愈发变本加厉。灭顶的快感一下窜至全身,令李檀不禁轻呼一声,连泛着红晕的脚趾都蜷缩起来。

      待岳渊堪堪餍足,才回了李檀一句:“我第一次想知道,陈卓怎就如此固执?”怎么都过了这么多年,依旧对李檀如此执着。

      他不知陈卓向来就是个固执的人,对任何都是如此。如若陈卓心志不坚,绝无可能走到今日这一步。他天生残疾却不认命,便如他早早知晓这世上有他无法操控之事,故而才喜欢操控着一切。

      陈卓出使南地,目的是何,尚不可知。但关饮江在接风宴上都敢当着群臣的面挑衅南地大君,分明是不想让岳渊好过的。即便再有杨国公和承乐公主做仰仗,关饮江也绝无可能嚣张至如此地步,究竟是谁给了他如此狂妄的筹码?

      李檀不理他询问陈卓一事,反而提醒道:“派人盯紧关饮江,恐防有变。”

      岳渊已想到这一层关要,与李檀所忧不谋而合,但见他规避陈卓而转移话题,不免仍有些吃味:“你倒是对陈卓放心?”

      “陈卓虽然有时手段是见不得光了些,但在是非大事上向来拎着清楚。”

      “要是让他听见你这番话,不知作何感想。”

      李檀闻见他打翻醋坛子的酸味,故而笑道:“我与你的枕边话,何以让外人听见?”

      岳渊一喜,将这具浸着汗、热如炭的身体捞起来,贴到同样温度的胸膛中去,手臂将其绞紧缚裹,恨不能骨血相融,覆在耳上的吻却轻落小心,生怕碰坏了似的。

      “你还知道哄我?”

      “不哄你哄谁?”李檀说着,又怕他再折腾一番,故而小心地从他怀中挣出来,拍着枕头令他躺好。

      岳渊吃够了甜头,也不会得寸进尺,乖乖地躺在李檀身边。

      李檀说:“陈卓和关饮江面和心不合,可以给他们添点麻烦。关饮江此人胸无点墨,最恨被别人看轻,不如你下令单独请陈卓来宫中赴宴,以品鉴字画为名。关饮江自会以为你是在羞辱他而恼羞成怒。人的情绪一旦由别人掌控,最易露出马脚。”

      “这却是个好主意。王廷臣士无一不再告诫我,让我善待使者,以稳固与中央朝廷的关系;还是你肯为我着想,不愿教我受他们的气。”

      岳渊亲了亲李檀的脸颊。

      李檀无奈地笑了一声:“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同满朝臣士一样,亦是从局势上考虑罢了。关饮江来者不善,何谈善待一说?”

      “我知道的。”岳渊说,“放在使者团里的眼线说承乐公主现如今也在驿站,她与关饮江之子尚且年幼,没道理为人母者还要千里迢迢地来到南地。”

      “若是牵扯到承乐公主,怕是与杨国公少不了干系。”

      岳渊轻“嗯”了一声,终究依了李檀的意思,请陈卓入宫。

      去请陈卓的宫人就代他回了一句话:“入宫可以,但本帅只见李檀一人。”

      岳渊批折子的手顿了顿,当下就笑了出来:“他是在京城当呼风唤雨的‘小丞相’当惯了,竟也敢来南地撒野?且回了他,李檀早已死在京城,怎么死的,想必他陈三愿最为清楚。”

      宫人跪在地上,有些迟疑地瞧了大君一眼,心下战战兢兢地回道:“知鹤居那边的意思是,望大君能允故人入宫……”

      “他这么说的?”岳渊眯了眯眼。

      宫人叩首:“奴才不敢妄言。揖山大人说等叙了旧,请大君到知鹤居用膳,今日大人说要做您爱吃的鱼。”

      岳渊扬起眉,兀自笑了几声,目光又移到折子上,轻道:“派重兵把守知鹤居,别让陈卓在宫中生甚么乱子。转告他,等看完折子,孤自会过去。”

      “诺。”

      宫人松下一口气,赶紧逃了这大殿,去知鹤居给李檀回了信。时近黄昏,陈卓才架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来到知鹤居。浓墨重彩的霞云漫得铺天盖地,好似是从陈卓不染凡尘的白衫中蔓延出来,白只是表象,内蕴斑斓。

      李檀备好了茶点,怡然自得地静候着。见陈卓来,也不起身迎接,凝视了一会儿他直立的腿,便不亲不疏地请他坐下。

      陈卓的神色捉摸不定,口中也是五味杂陈,声音艰涩地问道:“还好么?”

      李檀笑了,笑颜如从前一样隽秀,除却这一头鹤发银丝,似乎与往日也没甚么分别。李檀为陈卓斟上茶,说:“以茶代酒,敬过商帅。”

      陈卓握住杯盏,有些落寞地说:“在下陈卓,字三愿。今日能成为岳揖山岳先生的座上宾,是在下的荣幸。”

      李檀有些新奇地挑了下眉,只觉得陈卓这话比这茶品起来还妙,轻笑着回道:“陈二公子,久仰大名。”

      李檀瞧了瞧他的腿,问道:“二公子的腿已大好?”

      “小皇帝替我广寻天下名医诊治,近年来太医院在腿疾方面刚有所小获,就先拿我开刀,佐以针灸调和肌理,渐渐就有了知觉。不过想正常走路是不成了……”陈卓拍了拍一旁的拐杖,“得靠着它才行。”

      “怪不得你肯为那孩子千里迢迢出使到这南地来。山长水远,二公子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罢?”

      陈卓苦笑几声,“我若说是为你而来,会令你烦心么?”

      李檀淡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一侍女从外进来,躬身道:“大人,厨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等着您过去呢。”

      李檀扬起了眉:“怎么早了些?”

      “大君吩咐的,不是大人您的意思么?”

      李檀:“……”岳渊当真是小孩脾性。

      李檀叹了一声,挽起袖口,如星月一般的眼睛看向陈卓:“商帅愿意陪我到厨房走走么?”

      厨房中腾腾升起的烟雾缭绕,开肚儿的鱼在橙黄的热油里翻滚,噼里啪啦作响。李檀那双常年执枪舞剑的手用起刀来十分了得,白萝卜切成轻薄片儿,片片近似透明。

      陈卓倚在不远处的柱子旁,轻叹道:“你本不应屈就于此。”

      李檀文武卓群,无论是在政场还是在沙场,若留有他一席之地,必将留名青史;而不是囿于儿女情长,身居于宫中,去做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怎算屈就?王侯将相是功德,柴米油盐也是功德。人生在世,成未必乐,败未必苦。”李檀乐道,“说不定日后我还能开辟出一个新的菜系来。”

      “岳渊以为将你留在宫中就是对你好,实则只是想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

      李檀笑了一声:“这句话错了,是我自己想留在这里。”

      陈卓眯了眯眼,冷声道:“倘若我此时告诉你,牧野川上已遭南越进犯,你还愿意留在这里,甚么都不做吗?”

      牧野川,对于李檀来说并不陌生。大津江外的一处旷野,因地处河岸,又是两国交界枢纽,日益繁华起来,渐起了一座城池,名为川城。川城本属于越国,后来大津江一战,李文骞重创越国,对方为了平息战事,愿意将川城割让。

      牧野川遭到进犯,就意味着越国要彻底向大祈宣战。

      陈卓来此告诉他这件事,定然是有小皇上授意,言下是想请他出征。

      小皇帝登基不久,朝中能用的武将不多,能统筹大局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他之所以派陈卓来请李檀,是知道大津江是李檀多年来的心结,不可能拒绝。况且,若是李檀首肯,岳渊必定不会放任他孤身前去,届时能调动南地的兵力一同抗击越国,则更有胜算。

      只是一旦岳渊出兵去大津江作战,也给了京都朝廷一个渗透进南地兵权的机会。这一请,当真是百害而无一利。

      李檀讶然片刻,立即就悟出这其中关要,手只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常色。

      陈卓敏锐地捕捉到他那一刻的讶异,问道:“岳渊从来没告诉过你大津江的事?”

      李檀叹息一声,将手中的活放给他人去做。他缓缓走到陈卓的面前,伸手将束住白发的红绳接下来,发丝就像九霄银河一般,暮色苍苍。

      李檀轻声说:“三愿,若换作当年的李檀,就算前路有千阻万难,我必不会让越国再犯我大祈一寸疆土。但是现在,我已经不行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更。要更加努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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