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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人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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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卓看着他平静深邃的眼眸,听见他说:“我将所有都奉予了大祈,走到今天这一步,仁至义尽,也问心无愧。大津江再起战事,与我何干?”
“三愿,就当是放了我罢。”
就当是放了我罢。
这是李檀对陈卓说得最后一句话,却也是陈卓第一次在李檀身上看到英雄迟暮的疲怠感。
当年关饮江送去的那一杯毒酒差点就要了李檀的命,李檀从未奢望过自己还能活,从推行新政的那一刻,他就做了必死的打算。
可岳渊的出现是个意外,岳渊让李檀第一次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为自己活一次。
如今他死里逃生,苟活于世,能得岳渊真心相待已是天赐的福气,李檀珍惜都来不及,又怎会轻轻易易地放弃?
即便不用李檀多说,陈卓也知道了他的心意。
陈卓没待多久,就起身离开宫闱。路上迎面撞上批完折子就赶来的岳渊,两人对视片刻,是岳渊先开口:“商帅,走了这么长的路,腿还好吗?”
陈卓的拐杖微微发出动响,他冷冷地说:“你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但本帅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有一事还望大君答允。”
岳渊笑道:“那就看商帅带来的消息值不值得孤跟你做这笔交易了。”
陈卓眼睛沉下来,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小心关饮江。”
“何出此言?”
陈卓说:“关饮江通敌叛国,来南地是要里应外合,置你于死地。”
越国敢挥师北上,就是吃定南地和京都朝廷的不合,使南部边线成为最薄弱的环节。
然而岳渊新君即位,越国还吃不透新任大君对待京都朝廷的态度,为确保万无一失,他们一旦有机会,必定会除掉岳渊,以此挑唆南地和朝廷的关系,激化大祈内部的矛盾,好让越国有机可乘。
陈卓继续道:“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小皇帝也不可能因为捕风捉影的事就得罪杨国公。能不能赢关饮江,就看你的本事了。”
杨国公是承乐公主的外公,又是关饮江的靠山。关饮江是杨国公在朝廷的爪牙,没有铁证,小皇帝是绝对不会妄自动关饮江的。
岳渊眸色一沉,继而问道:“承乐公主跟他一起到南地来,是不是代表杨国公已经内变?”
“错了。杨国公的兵力在北,在南地,关饮江能仰仗的势力是越国。”
岳渊扬起了眉,“那么能让关饮江换取越国信任的筹码是甚么?难道是承乐?”
波澜不惊地说出这一番话,陈卓就知岳渊心中早有计较。他的确聪明,且向来都这样聪明。陈卓说:“承乐会成为越国的人质。只不过,她现在还被蒙在鼓中。”
岳渊意料之中地点了点头,轻笑道:“多谢。”
陈卓霜色的身影在月色下微晃了一下,长久沉默后,他神容孤傲道了句“告辞”,就拄拐瘸着走了过去。
“既然是交易,那你的条件呢?”岳渊蓦地开口。
陈卓僵住脚步,又是一晌的沉默,才说:“……以后好好待他。”
岳渊闻言漠然一笑,“商帅这就回京了?”
“我是个废人。”拐杖碰了碰自己的腿,陈卓望向他,“如果不是因为这双腿,你以为你有机会?”
陈卓和李檀是过命的交情,若非他因自己的废腿而困顿不前,陈卓断然不会给岳渊机会,让他跟李檀在一起。只可惜陈卓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他算计过岳渊,也算计过李檀。李檀可以接受欺骗,却不会原谅,他与陈卓注定两人止步于此。
陈卓不甘,可再多的不甘,在看见满目疮痍的李檀时都化作乌有。留在深宫中,甚至被传言是岳渊的男宠都能心无芥蒂,如果这就是李檀选择的结局,陈卓愿意成全。
蛟头轿辇徐徐停在知鹤居外,一干宫人行礼将岳渊迎进宫中。
金灿灿的湛金枪立在架子上,冷峭的月辉洒在上面,泛出凛然锋芒。李檀净手后就在此驻足良久,手上的水珠都干了,他还望着湛金枪怔怔出神。
岳渊静悄悄地走近内室,就见到这一幕。他小心走过去,环住他的腰,对上李檀回过来的诧异眼神,问:“想甚么呢?”
李檀轻笑道:“没甚么。饿不饿?用膳吗?”
“陈卓跟你说了甚么?”
李檀牵着他往桌边走,回答得倒也坦诚:“恩。说了大津江的事。”
岳渊当然惶恐,大津江对于李檀来说是何等特殊,他一清二楚,那里是他兄弟父亲丧命之处,系着李家血海深仇。如果不是因为李檀服下毒酒后被移出了京城朝堂,如今大津江上烽火一起,提枪先锋者必定是李檀。
岳渊私心不愿让他再掺和此事,毕竟李檀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赴沙场。他斟酌言辞,几近小心翼翼地回答:“你不用担心,孤有办法平定大津江,越国很快就会离开。”
“甚么办法?”
与陈卓说时,还在提与他无关,可若真触及大津江,李檀做不到视若无睹。
岳渊理解,所以对他并未有所隐瞒。
“商帅说关饮江通敌叛国,以承乐公主为人质换取越国支持,意图联手陷害于孤。孤一死,激化京都朝廷和南地多年的矛盾,届时内战一起,越国只需坐收渔翁之利即可。纵然短时间内拿不下整个大祈,也能先侵吞下南地的版图,与大祈朝廷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
李檀说:“将筹码押在一个小小的关饮江身上?越国不会这么傻,必定还留了后手。”
岳渊点头:“暂时还未查清楚越国的手段,不过……孤会提防。”
李檀松开笑容,起勺子搅了一下桌上中央摆着的毋米粥。粥中用清远鸡做上汤,兼之鱼鲜提味,入口绵腻醇香,味道鲜美。给岳渊盛了一碗,见他一脸愉悦,李檀轻声问道:“尝尝?”
这道粥是李檀从未做过的,岳渊吃得新鲜,一顿下来桌上所剩无几。
用过膳,收拾了碗筷,李檀挟了几本书到案前,用朱笔做批注,是为明日学堂开课做准备。他天生劳碌命,何时都闲不住,近来开始教岳家旁支宗族里的小辈儿念书,闲暇时也会偶尔教教骑射。闭学后,他就窝在厨房研究膳食,治大国如烹小鲜,在新政上游刃有余,在烹饪上也不输于任何人。
不教课也不烧菜的话,就是与岳渊在一起蹉跎时间,与世上其他夫妻无甚两样。
李檀开始学着认认真真地过日子。岳渊知道李檀还没能完全定下心来,却尝试着努力要让他安心,这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是李檀给他的,并且毫不吝啬。
纱帐漫漫如波,岳渊伏在李檀怀中,听着他浅浅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外有灿烂的星子满天,横成银河,静谧而安宁。
“这次,别再为了大祈,就丢下我一个人了。”
李檀睡意朦胧间听见这低低的一句,含混地笑着拢住他,“阿渊,别胡思乱想。”手抚上他的后背轻拍着,将他当小孩儿一样哄睡。
岳渊勾起笑,呼着热气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乖巧地闭上了眼。
……
之后的几日,岳渊一方面为大津江上一触即发的战役调动后援和兵力,一方面派人暗中咬紧关饮江的行踪,试图查清楚关饮江如何将不知情的承乐公主送去越国为质。
李檀依旧不过问朝事,唯有岳渊提及时他才会说上一二,他在战役准备上颇具经验,往往一句就有点睛之效,倒是帮了岳渊不小的忙。
这日王廷小雨,宫中有一人偷偷转交给李檀一封书信,去了火漆展开来看,目光触及“谢容”二字,握信的手轻颤了一下。
当年为了让谢容放弃皇位,令谢清顺利登基,李檀答应谢容随他回封地涉川。只不过一杯毒酒下肚,世上少了李檀,多了个岳揖山,他欠着谢容的诺言,也因此断了个干净。
这次大津江上战事紧迫,无论是京都朝廷还是南地,都无可用的优秀将领。唯一能带兵出战的只有谢容,李檀料到与越国一战少不了他,却没料到谢容竟先来到了南地,如今更是派人松了书信,约见于他。
他与谢容之前还有纠葛着债,终归是要了断个清楚。于是李檀瞒着岳渊出宫,来到了约定的时间和地点。
时间是在夜里,地点是在江边的一艘画舫上。五色斑斓的灯笼浓彩交错,灿灿华灯下,谢容紫衣锦袍,袖口走云,如一尊玉雕神像,守着一盏白烟腾腾的清茶静坐。
李檀将手中灯笼交给守在外的侍卫,掀帘纱而入,端正地坐在谢容面前。
谢容目光凝在他的面上,没有说话。两人各自沉默半晌,唯有船在随着江波和微风轻漾摇晃。
李檀先开了口:“随钧。”
作者有话要说: 撒一把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