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名臣》南山有台

124、忠臣

　　岳渊的生辰倒是一天一天地临近，可京都的使者似乎比时间更着急一些，捷传说使者团已经到风临关，想必不出半月就能抵达南地了。

　　天气渐渐转凉，但南地比北方热，除了还在下着连绵的雨外，气候于李檀来说已经十分适宜了。李檀教惯了学生，闲来无事就在知鹤居设堂，教一些宫人认字读书，也算是打发时间。

　　岳渊不许他太过忙碌，一个月只准开七天的课，时间怎么安排随他。

　　这天岳渊到知鹤居来，李檀刚刚遣散了宫人，正褪着发汗的外袍，手就被岳渊捉住了。

　　诧异间，听见岳渊温声说：“我帮你。”

　　岳渊从背后将袍子揭下来，里面的薄衫已经浸满了汗，他不禁皱眉道：“累了就歇一会儿。”

　　“出出汗也是好的。”

　　“舞枪练剑都比教他们认字好。”

　　岳渊偶听宫人嚼舌，其中有不少人来知鹤居无非是想看看李檀是何等样人罢了。
　　李檀的容颜在京城都是数一数二地好，王廷宫人多是幼年就入宫当差的，哪里见过这样的仙人，无一不被迷得神魂颠倒。
　　风言风语传到岳渊耳中，虽不至于对谁大发雷霆，但心中总是不快罢了。他私心“金屋藏娇”呢，李檀倒是大大方方打开门开起私塾来了。

　　李檀却不以为然，“别说湛金枪了，就连佛鳞剑，拿一会儿都累。”

　　岳渊不舍得剥夺他这点小癖好，但还是有些不满，哼哼着算起旧账来。他说：“那当初连佛鳞都不愿意留给我。”

　　“……”

　　李檀转身坐下，抬眼看向他。

　　岳渊怂了，“我胡说呢。”

　　李檀气笑一声，起身从柜子里端出一方长盒，佛鳞剑静静地躺在里面。他将佛鳞拿出来，扔给岳渊，嗔道：“臭小子，还挺记仇。给你——！”

　　岳渊一把将佛鳞接住，欣喜地笑起来。李檀看着他，才觉得这么多年岳渊真是一点都没有变，他现在的神情跟当初第一次拿到佛鳞剑的时候一模一样。

　　岳渊眨眨眼睛：“这次还会再拿回去吗？”

　　李檀弯唇笑了一声，走上前揽住岳渊的肩膀。岳渊教他手臂压得弯了腰，李檀往他耳边贴了贴，岳渊耳根冒出烫红的颜色，一下蔓延到颈后。

　　“都是你的了……”

　　岳渊将佛鳞扣下，反手将李檀横抱起来，将他小心翼翼地搁在床上。

　　李檀笑个不停，等岳渊帮他褪去了鞋子，他一脚抵在他的胸膛上，怡然自得地打量着他：“阿渊，你要听话。”

　　岳渊想进，进不了半分；想退，又万分舍不得，气恼地低吼一声，蔫蔫地坐回床边。因为在回南地的途中好一番折腾，李檀大病了一场，宫中太医曾告诫过岳渊切忌行床笫之事。岳渊万事以他为先，已是一忍再忍，但也架不住李檀如此“引诱”。

　　“你就招惹我罢！”岳渊恨恨地说。

　　“哄你开心嘛。”

　　“有你这样哄的？等你病好了，我早朝都不上，绝不轻易放了你！”

　　李檀说：“不上朝也好。省得你一动怒，宫人就跑来我这里哭个半天。”

　　“还不是你给孤找得麻烦！”岳渊轻巧地捉住李檀的脚踝，盯着他说，“当初平寇一案，你逼着邹志认罪画押，不仅让他咬住康峥海，还让他攀咬出杨彦明、卢文慕两位清官。现在小皇帝登位，第一件事就是为杨、卢二人平反，两个愣头青现在对小皇帝是感恩戴德，铁了心地要找南地的麻烦。”

　　李檀“唔”了一声，状似无辜地看向岳渊。

　　“偏偏他们是拿你的新政策令来下刀，孤能说甚么？”

　　李檀端正坐好，说：“是想令你重新丈量土地，用此条策令来收复南地？”

　　毕竟南地王廷贵胄名下的私田不少，真要核查收归回朝，至少能剥掉两个郡的土地。

　　岳渊静默了一会儿，牵住李檀的手拢在掌心当中，轻声说：“我知你夙愿，你想让京都朝廷将南地纳入疆域；只是南地终归是我父亲的家，我希望这里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如今越国在南，朝廷在北，一旦京都朝廷以如此强硬的手段剥夺王廷中人的权力，必定会引起内乱，如若越国乘虚而入，怕是到最后，南地就要换姓了。”

　　“可是越国有甚么风吹草动了？”

　　岳渊不愿意让李檀担心，可如今两人已视彼此为唯一，又怎能一直瞒着他？

　　岳渊直言不讳：“据探子来报，越国的人已经悄悄潜入鹤州郡了。”

　　鹤州郡对于李檀而说不是个陌生的地方，因为郡外有一条江河作为天然屏障，名为大津。包括大津江在内的鹤州郡隶属南地大君统辖，正与越国接壤。

　　当年越国北上来势汹汹，直逼到大津江岸，与大祈对岸而峙。

　　虎威将军名下的铁鹰军是先皇插在南地的一把利刃，但在此之前，先皇是有意提携李家将的。他
　　希望李家能在南地营建军队势力，一步一步从淮王公手中夺回兵权，故而在越国北上之际，先皇才会遣派李家两名儿郎为征战将军。
　　谁知两人竟一去不返……

　　李檀的脸有些白了。似乎无论过多少年，他都无法释怀。

　　岳渊让李檀倚在自己的肩膀上，轻拍着他的后背说：“没事的，我视察过南地的军队部署，如果越国胆敢来犯，必定吃不到一点儿甜头。”

　　“只是南地军队中却缺少优秀的将领。”

　　李檀曾经研究过南地军队的结构，军中士兵都是按照老淮王公的兵略做一丝不苟的训练，所以士兵个人的素质的确精悍，但行兵打仗方面却拔不出一个高个儿将军。民间讲，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没有一个可以指挥作战的将军，于南地军队来说就是他的死穴。

　　以往遇到战事，都是老淮王公亲自上阵指挥。但是现在老淮王公已经殁了，一旦打起仗来，谁去上战场？

　　让那群已经安逸多时的酒囊饭袋上阵，无疑是将士兵往死里送；岳渊虽然熟读兵书，也曾研究过魏襄兵法，但他始终没有真正上过战场，那些士兵会众心向一，完全听服他的命令吗？

　　“不用担心。南地找不出将领，朝廷可以派将领来。”

　　李檀挑了一下眉。

　　岳渊说：“南地不也是大祈的么？让小皇帝送个将军，理所应当。”

　　李檀笑着看向他：“你说这话，是在哄我开心了？”

　　“真话。”

　　李檀：“那……你看中了谁？”

　　岳渊：“等越国真有动静了再说罢。只怕到时候小皇帝没本事请那个人出山，届时他就要头疼了。”

　　“你还真是记仇。”
　　看来当初让谢清说出他的下落，岳渊的确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会让他如此记恨着，专在这种事上为谢清设难关。

　　李檀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顺势依到他的怀中，说：“我会亲自给杨彦明、卢文慕两位大人修书一封，届时他们看过之后，想必就不会再让你头疼了。”

　　“别，到时候教他们知道你还活着，京都朝廷怕是要乱了。”

　　“不过是以一个士人的身份言明利弊罢了，你帮我把这封信送到他们手中就好。”

　　岳渊见李檀决意如此，讪讪地说：“好罢。”

　　“不用头疼了还不开心啊？”

　　“我是想要其他好处的。”

　　“说说看。”

　　“就是、生辰……想要……”

　　“想要甚么？”

　　“你。”岳渊轻促地说出这个字，飞快地将头转向另一边。

　　李檀：“……就这样？”

　　岳渊吞吞吐吐地说：“有你就是最好的了。”

　　李檀玩味正浓，枕在他的腿上看着他下颚英俊的弧线，问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浑话？”

　　岳渊被他盯得不自在，丧气地将脸埋进手里，忿然自语：“算了。我胡说的。”

　　李檀又怎不知他在担心甚么，随即喂他吃了颗定心丸：“你放心，那天不开课，只陪着你。大君去哪里，臣就跟去哪里。”

　　“真的？”岳渊喜形于色，揽住李檀狠狠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说，“我们说好了的。”

　　岳渊在知鹤居小憩，李檀趁时写好书信，等岳渊醒来堪堪收笔。李檀吹墨，又与岳渊说了些话，方才将书信封红，交到他的手上。

　　岳渊因还有政务要处理，没有再多留。

　　宫人提灯，旋行至绿影森森处，偶听风吹草动，岳渊便停下脚步，将宫人屏退十丈开外，这才有人穿行而至，跪在了岳渊的面前。

　　“已经寻到杨彦明、卢文慕的藏身之处，静候大君命令。”来者敬声说道。

　　“不必动手了。”

　　与刚刚在知鹤居不同，此时岳渊的眼神如芒如电，直视人时无形蔓延出压迫，令跪着的人将头恨不能低至尘埃当中。

　　岳渊将书信递给他，来者有些胆战心惊地接过，但见信封上书字，有些疑惑地问：“是给杨彦明和卢文慕的？”

　　“去罢。要是不成，再动手也无妨。”

　　“只不过杨、卢两位大人在民间清誉显赫，如若杀之，怕是要招惹不小的麻烦。”

　　“所谓清誉，所谓忠臣，也不过是皇家豢养的傀儡罢了。”

　　不得不说，李檀的确选对了人。
　　当初平寇一案后，李檀以邹志的妻儿性命做要挟，令他攀咬出杨彦明和卢文慕，之后将两人下狱多年而不论，任由他们在狱中受尽折辱。
　　一朝新皇登基，为两人平反，杨、卢必定对新皇感恩戴德，忠至无以复加之地，死心塌地地为他做事。李檀为了培养这两个忠臣，都是一步步计算好的，不可不谓心机深沉、手段老辣。

　　李檀的心终究还是向着京都朝廷的，宁愿冒着假死之名大白于天下的危险也要给杨彦明和卢文慕写信，摆明了是要保全他们，保全小皇帝这两个得意臣子。

　　但愿谢清不会辜负李檀的一片苦心。

　　……

　　果不出半月，使者团已经抵达南地，按照礼节，岳渊派大司徒王易接待，引领入宫觐见。岳渊坐在王位之上，静候使者入殿。

　　不一会儿，他就见一张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大殿之上，关饮江出使之前，小皇帝为显重视，特意给关饮江赏官进爵，关饮江正逢春风得意之时，脚步如飞，眉宇间尽是傲然。

　　若真是算来，关饮江算是“衣锦还乡”，多年前去时他还是个衣衫褴褛的奴才，如今来时他已贵为京都四品大员。

　　关饮江和岳渊再次见面，当真是恍若隔世。

　　而缓缓随行再至的人，虽然一瘸一拐，速度不快却也不慢，但白衣乘风翩然，姿态如仙，纵然见这人跛足有疾，大殿之上臣士也不敢小觑。

　　岳渊一扬眉，甚么时候，陈卓竟也能拄拐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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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伏笔收尾。关于杨彦明和卢文慕的前情回顾应该在72、73章两个章节尾和首部分。
迟来的更新。很抱歉一次次食言，课业的事实在难，希望大家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