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皇后总干政》尺白笺

7、007. 红梅白衣此中人

　　因着新年前后节日颇多，观里诸事需墨琛主持，是以腊月十五后，墨琛便启程回了清瑕山。珺姚原是要跟着一道去的，只是墨琛嫌她腿脚慢，要她留着陪伴公子靳。珺姚素来违背他不得，哭闹了一阵，便也依了。

　　三十这日，珺姚难得起了大早，自己打了热水洗脸漱口。公子靳前夜已将新衣裙折好，放在她枕头边。珺姚欢欢喜喜地穿上，是妃色的。

　　开了屋门的时候才发现外头下了雪，这会已积起了厚厚的一层。北牧的冬天一贯是极寒的，如今风夹杂着大片的雪花飘过来，吹得珺姚直打哆嗦。

　　她跨出去，把房门随意一掩，急急忙忙地往公子靳的房里冲。

　　公子靳早就起了，斜靠着张贵妃椅坐在暖炉旁弈棋。珺姚披头散发地撞开房门跑进来，直冲着火炉去。公子靳被她唬了一跳，笑她：“跑那么急做什么？外头又没小狗追你！”

　　珺姚往他的贵妃椅上一跃，一边指挥他给自己绑头发，一边抱怨：“外头冷嘛！”

　　她的头发如今长了许多，勉强能束个丱发，公子靳拿象牙梳为她把乱发打理整齐，用和衣裳同色的发带把发髻绑了。他原是不会做这事的，只是墨琛一去半月，把珺姚托给了他，他做得久了，倒也就熟练了。

　　束好了发，珺姚懒洋洋地往他怀里一靠，看他下棋。他爱拿荼芜香熏衣服，身上总有浅淡的香气，珺姚最喜欢往他怀中钻。他们年纪都小，也没个男女之防，他一手把珺姚搂了，另只手仍旧一来一往地同自己对弈。

　　珺姚看不懂棋，只看见满盘的黑白子，谁也不让着谁。她看了小半日，有些无趣，懒懒地打个呵欠，扯着公子靳的胳膊道：“自己与自己下棋，又分不出个胜负，你不无聊么？”

　　公子靳把手上的黑子落了，看向她，笑道：“那你想做什么？”

　　珺姚立直了身子跳下地，跑到窗边，把轩窗支开一条小缝往外看，雪已经停了，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她放下窗子，回头向公子靳道：“司靳，我们去外头玩儿吧！”

　　公子靳对这个“小师姐”一向纵容得很，遂点头答她：“好。”

　　珺姚立刻欢喜地往外去，他忙叫住她，自去衣柜里取了件茶白色的狸毛滚边斗篷出来。

　　珺姚站在门边上看他，他走过去，半蹲着身子用斗篷把她严严实实地裹住，双手灵活地把领子上的系带打了结，絮絮嘱道：“外头凉，大过年的，可别再冻着。”

　　这件斗篷原是他的，让珺姚穿着并不太合身，脚底下拖出了一大段。他想了想，索性拿把剪子把长出来的部分绞了。

　　珺姚看着有些心疼，小小地惊呼了声，问他：“好好的你剪它干嘛呀？”

　　公子靳边小心地把方才绞过的地方修剪整齐，边笑她：“剪便剪了，你又心疼个什么劲？”

　　珺姚向来是个爱护财物的好丫头，看着可惜地很。公子靳便又道：“前些日子我上锦绣坊给你定了几套衣裙，里头有两身狐裘，都用的最好的白狸腋。原想着你定会喜欢，谁知道今早锦绣坊的来送衣服，说赶不及工，那裘衣还须过几日才能送来。这一身是旧年的，你先穿着便是。”

　　他说完，起身把剪子放回去，又寻了件素锦缎面的银貂绒织边大氅披上，而后才走去拉珺姚的手。

　　她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垂着头站在门边，公子靳轻拽了她一把，笑道：“不是嚷着要去外头玩儿吗，这会又发什么愣？”

　　珺姚抬头看他，神色少有的认真：“司靳，全天下的人，除了师尊，就数你对姚姚最好了。”

　　他捏捏她的脸，失笑：“小丫头片子，你统共才见过几个人，说什么全天下，也不怕闪了你的舌头！”

　　珺姚瞪着他，小脸气鼓鼓地，很是不高兴。他倾过身子，拿一指戳了戳她鼓着气的脸颊，向她保证：“我会一直对姚姚好的。”

　　珺姚的脸色这才好转，她拿指头勾勾他的，说道：“姚姚也会永远对司靳好。”

　　公子靳和她对视，那双眼里深埋着这个年纪的孩子难见的偏执。他那时并不知道，这是她给他的承诺，亦是注定的劫数，他们都在劫难逃。

　　他浅笑着把她小小的手包裹进自己的掌心，牵着她走出屋外，一银一白两个身影几乎融入漫天的雪里。

　　二人出了静心苑，走到外院。雪积地厚厚的，每一步都踩下深深的脚印。珺姚很开心，松开与他相牵的手，跑去一边玩雪了。

　　院里的梅花开得正好，他走去折下一枝，握在手中，唤她：“珺姚。”

　　她蹲在雪地里，一手抓着把雪，疑惑地回头看他。彼时他黑发白衣如似玉人，手中一剪梅花艳若红霞，衬得他眉目晶莹如画。她虽小，却也分得美丑，不由呆怔着望他，雪在她掌心化水也不曾发觉。

　　公子靳忙走去，把她手里化掉大半的雪水拂去，将被冻地发红的一双手揣进自己怀里，轻声责备道：“发得什么呆，不知冷么？”

　　回过神来方觉着掌心刺骨地痛，她把手贴他近些，打趣道：“司靳‘姐姐’，你真好看。”

　　他哭笑不得地将梅花往她怀里一塞，拧着她的鼻尖骂道：“坏小孩！”

　　她正要还嘴，却隐约听见府门外有人声，好似有外人来。他亦是神色微变，不复出声。

　　珺姚也晓得他假扮的是个人尽皆知的病秧子，如今这副身强体健的模样断是不能让外人见的。她于是忙把他向内苑里推，自己反在外头台阶上一坐，托着腮拿梅花枝在雪上涂画。

　　院门打开，有个老黄门入内来。珺姚瞥他一眼，只当不曾看见，又把头垂下了。

　　那黄门四处张望了眼，见不到院里有旁人经过，只好走到珺姚身边，问道：“小孩儿，你可知道公子靳在哪？”

　　珺姚仰起小脸看他，满脸的天真烂漫：“哥哥他还没起床呢！你是谁，找他做什么？”

　　他有些微讶异，复问道：“小孩儿，你说公子靳是你哥哥？”

　　她点点头，理所当然地答他：“是呀！”

　　老黄门立刻冷了声道：“你这小孩儿好会贫嘴！谁都知道公子靳是独子，哪来的什么妹妹？”

　　珺姚白他一眼，道：“他看我可爱，哭喊着认我作得妹妹，不行么？”

　　他被这牙尖嘴利的小姑娘噎地无话可说，只得道：“你快些把他找来，便说是宫里来的人。”

　　珺姚上下扫他一眼，拍拍手心站起来往内苑走，一脚踏过去了，还不忘回头交待他：“哥哥在休息，你不准进来！”说完，干脆利落地把苑门甩上了，那老黄门气得不行，又拿她没法子，也只好老老实实等在静心苑外头。

　　她入了公子靳屋里，他正坐在镜前，已然是初见时那副病容了，苍白柔弱的模样，倒当真更引人怜惜些。

　　珺姚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也懒得问，径走到他边上，向他道：“司靳，外头有个不男不女的老头，说是宫里来的，要见你。”

　　他毫无血色的薄唇勾着抹浅笑，拍拍她的头顶，道：“什么不男不女的老头！那是皇宫里的宦官，得叫公公。”

　　“姚姚才不管什么公公、‘母母’呢！”她扮个丑脸，道，“他长得像个男的，说话又像女的，可不就是不男不女么？”

　　“强词夺理！”公子靳说完，自己倒忍不住掩着唇笑了几声，而后才道，“扶我出去看看吧。”

　　她点点头，伸长了小胳膊搀住他，磨磨蹭蹭地走出去。

　　老黄门早等得不耐烦，正要上前去敲门，苑门倒自个开了，那人还没桌子高的小姑娘扶着病怏怏的公子靳出来，两个人摇摇晃晃地，看得人直担心。

　　两个人走到黄门面前，公子靳向他略一颔首，笑道：“原是石总管，司靳有礼了。”

　　这黄门正是北牧帝身边的总管太监石琦。

　　石琦看他一眼，轻哼了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公子好大架子，老奴可等候多时了。”

　　南卿遭北牧欺压多年，他又是质子的身份，虽人人称他一声公子，却着实无人敬他。好在他早习惯了他们这态度，面上丝毫不恼，仍赔着笑道：“司靳这几日有些不适，贪眠了些，实在不知大人驾临，还请恕罪。”

　　石琦冷笑道：“可不敢！您好说也是主子，杂家不过是个奴才，主子让奴才等着，奴才哪敢说些什么！”

　　公子靳将满肚子火气想要发作的珺姚紧紧拽住，好声好气问道：“不知大人今日到此所为何事？”

　　“自是奉了我主的口谕来的。”石琦言道，“公子，快些接旨吧。”

　　他听罢，捋了衣摆跪下，膝头直没入雪里，他面色不改，道：“请大人宣旨。”

　　看他如此举动颇识时务，石琦也未再为难，只宣道：“我主有谕，今日除夕，于宫中设宴，特邀公子同往，聊慰思乡之情。”

　　公子靳叩首拜道：“司靳谢圣上体恤。”

　　石琦传过口谕，道：“公子准备准备，早些入宫吧！老奴这就回宫复命去了。”

　　他还未起身，复道：“大人慢走。”

　　石琦不愿多待，转身头也不回地出府。珺姚忙把公子靳从雪地里拖出来，他两条腿跪地没了知觉，差点便要摔去，珺姚吃力地扶住他，转头向着早不见人影的府门口啐了一口，骂道：“老怪物！”

　　他知道珺姚是为他抱不平，遂笑着安抚道：“别生气，以后有的是收拾他们的机会。”

　　珺姚扭回头看他，仍旧是不太开心的模样。他揉揉她额前的碎发，笑中染着几分歉意：“姚姚，我须进宫一趟，暂时不能陪你了。你先自己玩会儿，等我回来和你一起守岁。”

　　珺姚难免有几分失落，却随即笑道：“司靳你安心去吧，姚姚等你回来！”

　　他孤独惯了，乍听她说那句“等你回来”，心中微诧，而后方亲昵地吻吻她光洁的额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