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皇后总干政》尺白笺

44、044. 夜会韩林

　　太后病愈之后，珺姚就回了元帅府闭关，大半月连府门都不曾踏出过半步。这行径难免便让外人猜测起来，只当她是被司靳执意迎娶薛荷莺一事伤了心了，这才闭门不出。

　　而司靳这头，正忙着封妃大典。虽说薛荷莺被降后为妃，但因着司靳坚持的缘故，她的封妃典礼仍是比照着立后的规模，半点不改，除却一个皇后的头衔，几乎什么都不曾变化。薛良才难得地未在这事上多作纠缠，竟也就默许了司靳降新后为贵妃的行为，这倒教旁人颇有些惊奇。

　　六礼仍行，前头问名问出了差错，这回司靳索性略过了这一步，直接定了婚期行纳徵礼。

　　封妃大典定在了一月之后，纳徵那日，帝王家送聘的队伍几乎将天衢十里的主街占满。数日未出过府门的珺姚领着侍黛和公伯羽去了街上，主街上人潮拥挤，她恍然间好似想起多年前那一天，亦是在这条街上，司靳一身华服坐在帝王的銮驾中，那双不见波澜的眼中深深藏匿着悲伤与无奈。

　　她从未告诉过他，那时她便想，倘若他要做个好帝王，无论如何，她都要替他争来一个盛世天下，要让他眼中心中从此再不见悲伤。

　　她的手，无意识地抚向腕间那串珠链。眼前人影叠叠，将她挡在一堵人墙之外，什么也看不分明。她脚步轻点，飞身上了屋顶，往屋檐上坐下来。动静有些大，护行的兵卫看见，拔了腰刀冲过来，她淡瞥去一眼，又重把目光放回在送聘的队伍上。公伯羽走去将那几个士兵拦了，低声喝他们：“那上的是左卫将军卿珺姚，你等不得冲撞，各自做事去。”

　　他们朝房上看去，坐在那的女子身着红衣，长发梳着男儿家的髻，髻上只插了根雕竹形的素银簪子，许是上过战场的原因，她的肌肤不似闺阁女子那般白皙光洁，锁骨往下竟还若隐若现地露出个浅浅的疤痕，那一身清冷之态几有不可亵近之势。几人相互觑了番，将刀收了，望向她的眼神便没来由带上了几分怜悯与不平——以女子身荡平北牧的卿珺姚，又有哪个是不敬佩上三分的？而他们的帝王，到底是把这个女子负了。

　　只是谁也不知要说些什么来劝慰，到最后，他们也只得远远朝她拱了手，便又回了队伍去。

　　运送聘礼的车马一辆接着一辆，足行了大半个时辰还未过完，珺姚曲着腿坐在屋脊上，稍侧着头往下看，神色认真得很。侍黛在下头站着看着，突然便有些难过。身边只有公伯羽陪着，早知他是个不爱搭理人的木头，她却仍忍不住向他道：“明知主子在作戏，可这神情，怎么竟教人看着揪心地难受？”

　　一向只同珺姚才有闲话说的公伯羽睇她一眼，突然笑道：“许是有时候，戏演得太多太真，便连自己也分不大清了吧。”

　　侍黛闻言一滞，目光便顿时放空了去。

　　队伍终于穿过主街时，天已积蕴起乌云，雾蒙蒙的，好似要落雨般。她跳下地，人群渐散，她同公伯羽、侍黛三个站在巷口，抬头瞥一眼沉下来的天色，她将美目半阖上几分，吩咐道：“我有事做，你们先回府去，不必跟了。”

　　晓得要她亲自出马的，必是一等的大事，连侍黛也未曾多问，只是不大放心地嘱咐她：“这天看着要下雨了，主子千万早些回来。”

　　“我省得了。”她推他们一把，示意他们离开，而后自往旁边一条小巷闪身进去，没一会便不见了人影。

　　夜间果下起了大雨，淅淅沥沥，将满树的黄叶尽数打落下来。总领府中灯光早暗，唯有一间厢房还燃着明灭的烛火，男人秉烛写字的影子映在窓纸上，被雕花的窗框拆的零零落落。

　　有人往门上投了颗石子，里头的人疾书的笔霎时便是一顿，紧接着问道：“谁？”

　　那人未曾答话，随手又甩过去颗石子，精准无比地打在门锁上。房中人将笔往山形笔搁上放了，自桌案后跨步出来，猛地开门，却不见有人在外头。

　　他走出几步，四处看了，门外半个人影全无，他心中诧异，但也无可奈何，只好重回了房中，将门锁上了。回过身，却见窗边站着个黑衣之人，因是背对着，他看不见那黑衣人的模样，只觉身量熟稔无比，他警惕的心稍有放松，试探性地唤了句：“元帅？”

　　黑衣人闷笑了声，缓旋过身来，口中言道：“韩将军好眼力。”

　　这夜闯他总领府的黑衣之人，不是他那披靡军中的好元帅卿珺姚又是哪个？

　　韩林连忙跪下向她顿首而拜，敬道：“卑职给元帅请安！”

　　珺姚快步走去将他扶住，笑道：“将军糊涂了，如今素笺不过是正二品的左卫将军，与韩将军本是同级，真论起来，资历还要差上许多，哪里有受将军大礼的规矩？”

　　韩林挡了她一把，仍是将顿首礼行毕，方正色道：“元帅在卑职心中，一日不敢忘，一日不敢不敬。”

　　珺姚登时有些恍惚。她其实想不大起来韩林是自何时开始对她有了这样的忠心，她本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在军中时，亦多是冷脸以示众人，平心而论，实担不起他们这样的敬意。

　　韩林行过礼抬起头来看，见她神色漠漠，眼神不知飘向哪处了。他到底也是个聪明人，便也能大概将她的心思猜测出七八分，遂自回她：“元帅有治世天纵之才，亦有济世君子之心，我等习武之人，看重的便是如此，元帅又何须疑惑。”

　　她的脸色顿时舒展开来——若论装模作样，她卿珺姚自是当中好手，这一年多来，韩林待她之心，又哪里是装得出来的？更何况，她若真疑他，今日何苦来这一趟？

　　她轻笑，俯身将韩林扶了，凝着他道：“将军情谊，素笺从此牢记心中，亦一日不敢忘却。”

　　韩林回望眼前这同他独女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她那双灼灼的眸几可看透人心，一身凛然气势足有凌驾于世人之上的张狂洒脱。她的态势同薛良才那身以权力硬撑出来的气势大不一样，本就是太过容易让人心悦臣服的。

　　他收回目光，低声问她：“元帅今日来，可是有事吩咐卑职去做？”

　　她张了张嘴，刚要说，院中却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韩林一惊，忙将烛火吹熄了。紧接着便听外头有人叩门问道：“老爷睡下了么？”

　　这声音是府中侍卫首领孙青的，韩林冲珺姚做了个安心的手势，而后答道：“正要歇下，府中可是出事了？”

　　孙青道：“府中进了个小贼，属下追了一路，见她好似是往这逃来了。”

　　“胡说！”韩林驳道，“什么贼敢往我的府上来？许是你看错了，都退下吧！”

　　“这……”孙青犹豫了阵，最后也只好将手下挥散，自己也随着退出去了。

　　珺姚侧耳听了听，确定没有人留下来偷听，方忍着笑道：“将军见谅，素笺今日还未用过饭，方才路过厨房时，顺手取了些糕点来果腹。”

　　不敢再点灯，韩林走去把轩窗支开，外头雨已停歇，月亮重挂，他回头时正听见她说这话，月光照在她带笑的脸上，她眼中匿着几分娇俏顽皮，难得地像个孩子了。他随着笑，摇了摇头道：“可要卑职为元帅传些吃食过来？”

　　珺姚走了几步，拿脚勾出张鼓凳来坐，又从房中间的圆桌上捻来块如意糕，一边往嘴里送，一边摇头，含糊不清地答他：“不必麻烦了，我府中有人监视，不可离开太久，还是说正事要紧。”

　　韩林于是将整盘如意糕都推到她面前，而后恭敬道：“请元帅吩咐吧。”

　　珺姚将口中的东西咽下，压低些声音问道：“素笺想知道，将军如今手下有多少人马？”

　　将军在朝，自是不可领兵的，可韩林不同些，他这总领将军手下可掌着天衢及附近州府的兵马呢！

　　他略一思索，答道：“卑职现掌兵约有一万余人。”

　　珺姚复问：“这些人，对将军可有异心？”

　　他不知珺姚究竟打得什么主意，只一五一十答她：“这些人马大多是早前军中的旧部，待卑职、待元帅俱是忠心不二。”

　　“如此便好。”她笑了声，冲他招了招手，道，“素笺有事欲要将军去办，还请附耳过来。”

　　韩林依言凑过去些，珺姚略略倾身，拿手掩着唇，低声将自己的计划说与他听。韩林的面色愈发沉寂下来，待她说完，他已是一脸疑惑：“元帅计谋虽可行，但左相把控朝政多年，又岂是那般轻信之人？卑职只怕行不成事！”

　　珺姚嗤道：“我又不曾让将军去做那老狐狸的心腹，只需这样……”她说着，再度附去他耳边，又交待了几句旁的。

　　韩林这度方才恍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一时却也不曾给她个结果。珺姚并不大急，起身负着手走到窗边向外去看。韩林随着起身，沉默了良久，方道：“卑职有一事，欲问元帅一句。”

　　“哦？”珺姚回头，似笑非笑，“将军请讲。”

　　“燕洵先生——”他一顿，复问道，“可是当今陛下？”

　　珺姚低低地笑，笑过后反问他：“将军心中早便有数，又何必明知故问？”

　　于是这些时日来，她同君王间那些反常之事，顿时都有了解释。韩林目色一凛，极正式地冲她拱了拳，道：“元帅交待之事，卑职定当万死不辞。”

　　珺姚认真回看向他，而后以左手压在右拳之上，拱手向他深鞠一躬，郑重道：“素笺替司靳、替天下万民，谢过将军了。”

　　韩林难得不曾阻拦，受下了她这一礼。许久之后，珺姚直起身子，什么话都不再说，飞身从开着的窗户跃出去，韩林走去窗边看她，天上浮云层层，恰将月色挡了，她的身影迅速被拢进黑暗中，再也看不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