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皇后总干政》尺白笺

35、035. 怜南

　　牧凌风仍旧在那坐着，珺姚走去，把人头往他脚边一甩，三个人头骨碌碌滚散开来。她拍拍手，朗道：“你倒舒坦，让你坐着你就当真坐着不动了，也不知来帮个忙！”

　　他淡扫了脚边的人头一眼，呵笑道：“你需要孤帮忙吗？”

　　她道：“本帅好说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你怎么就舍得让我去干这杀人越货的事？”

　　“孤向来不爱美人儿。”牧凌风将视线落回白玉杯上，淡道，“杀人的事你干的少吗？至于越货，你又越了什么？”

　　“真不解风情，可惜了你这好皮相！”珺姚轻哼，扔给他一枚玉坠子，道，“这玩意儿可是你的？留着，以后吃不上饭了也好换几个钱使。”

　　那是枚极通透小巧的碧玉扇坠，当年她与司靳在北牧时，时常见牧凌风带在身上，据说是故人所遗。她适才在殿里看见这坠子，便顺手替他取了来。

　　牧凌风接下来放进荷包里，尔后听珺姚问道：“你家父皇母后和妹妹死了，怎么也不知哭上几句？”

　　牧凌风白她一眼，反问道：“他们与孤半点血缘关系全无，孤哭他们作甚么？”

　　“你果真不是牧苍琅的儿子。”珺姚坐回去，双手托着腮看他，弯着双眼笑道，“人家好歹也养了你这么些年嘛！何况玉安还那样欢喜你！”

　　他冷冷一笑，言道：“牧苍琅杀我亲父，将我怀孕不过一月的生母强抢入宫。萧氏嫉我生母得宠，设计害她性命，还将我那同母弟弟教成了一个人人厌弃的恶霸。而玉安，屡次害我身边人，司靳在时，她亦是处处折辱。如此大恩，真是无可言报！”

　　这些事，珺姚早调查清楚了，方敢暗中与牧凌风结下同盟，来演今日这一出里应外合的戏。虽如此，她却仍是趴在桌上，认真地听牧凌风说完，才问道：“今日以后，这北牧就得改姓卿了，你这北牧太子也当不成了，可有何打算？”

　　他目光一滞，道：“许是……浪迹天涯？”

　　珺姚“噗嗤”一乐，拽了拽他，道：“别学我！若没地方去，跟着本帅走吧，保你不愁吃穿。”

　　牧凌风哂道：“正有此意。”

　　她摇头淡笑，起了身，把人头挂在马上，尔后道：“你若跟我走，从此这世上便再无牧凌风这人了。”

　　牧凌风随在她身后出了苑门，一边拿火石去点墙边铺好的焰硝，一边回她：“牧凌风已死在东宫的大火中，这世上剩的，唯有江怜南。”

　　“江怜南？”珺姚转头去看，他站在那，身后已是熊熊火海，映地他的身影都模糊起来。她轻嗤，走出去些从地上一具南卿士兵的尸体上扒下来身军服，返回去递给他。他伸手来接，却闻她低低地问：“你怜的是南方，还是南方的什么人？”

　　伸来接军服的那只手微不可查地一颤，他随即敛下眸，连笑容也淡了许多：“你还与小时候一样，半分也不可爱。”

　　珺姚对此嗤之以鼻：“要那么可爱作劳什子？好赖已经有人爱我了！”

　　不是听不出她语气当中满满的示威与炫耀，他默默往身上套着军服，良久方迟疑地问了句：“他……可好？”

　　珺姚反问道：“‘他’好不好，你不知道吗？”

　　那一批又一批潜进天衢的暗卫、那七年来千千万万封单薄的书信、那写尽了担忧牵挂却从未让该看的人看见过的彩笺尺素，她不曾迟钝到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做这些小动作还发现不了，司靳亦不曾。这些年来，他们俩不过是一个装聋、一个作哑，他不愿提，而她，提不得。

　　珺姚想，她有时会怜惜这个男人——或者说，怜悯？他已将痴情写入骨血，可他忘了，自古以来痴情的人总不会有太好的下场。幸运些的，两相情笃，最后化一双彩蝶也算圆满。更多似他这样的，到头来一座孤坟、两抔黄土，也许一生就这般葬送。

　　面前那人的一声淡笑扰乱她飘远的思绪，珺姚望过去，他轻道：“是我问得多余了。”

　　她看见这个儒雅的男人眼底深处凝的愁思，除了愁思，再无其他。很少会有皇室出身的人生出他这样一双眼，干净地像一张白纸，除了忧愁，什么也留不住。她从不喜欢这个男人，打小便如是，但许就是因为这双眼，让她面对着他时，生不出一点点的杀心。

　　公伯羽韩林等人已循着这边的动静过来，两个人收了话音，默默地不再开口。众人至她面前，江怜南原就少露面，难得有人识得他，此刻他穿着身普通军服，又垂了头立在旁边，一时也无人注意。珺姚上前半步将他挡了，问道：“你们怎么来了？北牧余孽可都解决了吗？”

　　一群人将她围了，韩林释道：“俱都处置了。元帅久去不回，又见这处火光冲天，卑职等唯恐元帅遇险，故来寻找。”

　　“诸位有心了，本帅无事。”她说着，将绑在马身上的三个人头解下来，随意找了个小兵丢给他，道，“让人快马加鞭送回天衢去，司靳的万寿节只剩下半月，本帅如今在外也没什么好送，这就当本帅给他的生辰礼物，务必在万寿节前送到！”

　　那小兵战战兢兢地接过，忙办事去了。章江看了眼，问道：“好像……少了一个人？”

　　珺姚面不改色地笑道：“本帅与牧凌风好说也算是老相识，不忍他尸首分离，故许他自裁，此刻，只怕已经化为飞灰了。”她指指身后烧了大半的东宫，之后往众人之间扫了眼，问道，“怎么不见任将军？”

　　他们顿时沉默了下，公伯羽道：“他战死了。”

　　珺姚一怔，面上现出几分怅然惊愕之意：“怎么回事？这最后一战，眼看就能班师回朝了，任将军如何会在这关头出事？”

　　韩林答她：“任将军领了小队人马去清剿内庭，不知怎的竟和手下走散了，想是受了偷袭，一时不慎，故而逢此大难。”

　　“偷袭？”她眉头一挑，复问，“如何得知？”

　　韩林耐心禀道：“他是后背中刀，且身上不见其余伤口，寻不出打斗痕迹，应当是背后受袭、一击毙命。”

　　珺姚眼中的悲伤几乎不可抑制：“自出征以来，任将军一向骁勇尽职，是为本帅的左膀右臂。他如今一去，本帅这心中，实在是……”她语带哽咽，再说不下去。

　　“元帅，”几个手下忙劝道，“元帅节哀，切莫悲伤，坏了身子！”

　　她长叹一声，道：“罢，罢！好生安顿将军的尸身，待回朝中，本帅再向皇上为其请功。”

　　众人口中忙连称是，她稍顿了片刻，吩咐道：“你等现去将宫里上下都收拾了罢，再歇三日，我们便班师回天衢去。”

　　诸人领命，再度散去，公伯羽故意拖延了些，独自留了下来，仍走回珺姚身边。后头的江怜南抬头笑了声，问她：“死的那位，同你有仇？”

　　珺姚扭回头，冲他指指眼角来不及收回去的泪花，道：“若是有仇，本帅用得着这样悲伤吗？”

　　江怜南瞥她眼，淡道：“戏过了。”

　　她面色一滞，不服气地拽了公伯羽问道：“过了吗？”

　　他摇头，回她：“不过，挺好的。”

　　“子龙，我真是越来越欢喜你了。”珺姚咧嘴笑了笑，又狠狠扫了江怜南一记冷眼，气道，“你那张嘴，真是一如既往地讨人厌！”

　　“彼此彼此。”他不甘示弱地轻哼。

　　珺姚死命瞪他，良久之后怒冲冲地支使公伯羽道：“子龙，你替本帅把这个家伙扔回东宫里去！”

　　公伯羽二话不说，拽着江怜南的胳膊就往火堆里去，他也不挣，老老实实跟着走。珺姚双颊鼓着气看了阵，怕她不说，公伯羽那榆木脑袋就真的把江怜南给火化了，只好唤道：“停下停下！”

　　公伯羽扭脸回望，珺姚不怀好意地扫了眼他握在江怜南胳膊上的手掌，问道：“子龙，你这是准备和他殉情吗？”

　　作为珺姚的心腹，她与牧凌风之间的交易公伯羽自是知道的。他虽不爱问俗事，却也早听闻北牧太子有断袖之癖，如今让珺姚这一说，他顿时不自在起来，忙甩开了手，猛地退开几步，顺带着白了她一眼。

　　江怜南理理衣袖，故意凑过去些笑道：“小将军慌得什么？同我殉情，小将军不愿么？”

　　“……”

　　公伯羽教他一噎，不知说什么好，许久才道了声“登徒浪子”便立即转身落荒而逃。从没见过公伯羽这样慌张的模样，珺姚憋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直笑地肚子疼，只好拿手去揉。

　　江怜南折回来，伸手在她脑后砸了一记，道：“别笑了，火都要烧到你头发了！”

　　珺姚好不容易忍了笑，一边领着他往外走，一边道：“我认识这木头那么些年，还从没见他像今天这样，你倒是好本事。”

　　他随在她身后走出去，一手握了空拳，掩在唇下低低地笑，再无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