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皇后总干政》尺白笺

24、024. 犹有故人来

　　帅帐内一片漆黑，看去不似有人的模样。珺姚站在外头看了阵，向守卫的一个小兵问道：“里头可是有人在？为何不点灯？”

　　小兵答道：“回元帅，里头有人，吩咐了不让点灯的。”

　　珺姚心里愈发奇怪起来，于是一撩帐门往里走，只是甫一入内，就教人环腰抱了。那人将下巴抵在她肩上，一手将她置于身侧的手握了，在她耳边低声地笑。

　　他身上有极好闻的荼芜香气，清清浅浅地绕在她鼻间。她霎时便不争气地落下泪来，哽咽着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幽幽地叹出一声，道：“我想你了。”

　　珺姚旋过身子去看，借着清浅月色，看见面前站着的人一身白衣飘袂，半张银制面具将他的容颜覆去，却覆不去那周身如水气质。

　　她一把扯掉他的面具，他眸中流转的温柔神色熟悉的很，她盯着看了许久，闷声道：“一国之君，怎敢轻易离京？”

　　他亲昵地捏捏她的脸颊，眉眼间带着一贯浅柔的笑意：“一国之君复了旧疾，如今正在宫中养病，来的是钦差燕洵，随军共进。”

　　她瞠着一双美目望他，许久后方猛扑进他怀中，搂着他的脖子大哭起来。

　　他看着心疼，打横将她抱了，走至榻上坐下，揽着她小声地哄。

　　她好不容易止了哭，把头往他胸膛上一靠，轻声责备他：“越来越没正形，边疆这种地方，怎么说来就来了。”

　　“是，我越活越回去了。”他笑着顺她的话接下去，“可我的姚姚却长大了不少，个头高了，抱着也比原先重了不少。”

　　珺姚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口，气道：“不正经！”

　　他只一径看着她笑，珺姚想着又抱怨道：“还同人家说你是我师兄，没得这样占我便宜！”

　　燕洵闻言偷着笑了几声，道：“我原想说你是我师姐来着，只怕没人相信。”

　　珺姚白他一眼，鼓着气道：“你就知欺负人！我不过年纪比你小些，到底早你三年入的师门，你还记得拜师的时候怎么应我的么？”

　　他绝口不答她这话，只捏捏她肉嘟嘟的小脸，嘱她：“去把灯点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把那只作乱的手打开了，起身去点桌面上的油灯。军帐顿时明亮起来，燕洵走去，握着她的肩将她的脸转向自己，忽然莞尔。

　　珺姚被他笑地有些懵，眨着眼奇怪地问：“你笑什么？”

　　他取了块帕子替她擦脸，取笑道：“你这是又上哪放火去了？脸脏地跟花猫似的！”

　　她仰着小脸让他擦，却半是得意半是炫耀地向他道：“司靳你说对了，我呀，刚上华宁城里杀人放火烧粮仓去了。”

　　“叫我燕洵。”他纠正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旁处，而后才轻斥道，“身为主帅，跑到敌城去胡闹，若出了差错怎么办？”

　　“才不会！”她心虚地嚷了句，心里头倒是会了他的意，暗自改了口。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没多久听见韩林在帐外呼唤之声，珺姚忙接过燕洵手中的帕子，胡乱抹了把脸，尔后一边将面具替他戴上，一边扬声向外头问道：“进来吧。”

　　帐帘很快便被掀开，韩林亲自端着饭菜进了来，见着珺姚，便笑道：“元帅劳碌一日，只怕还没用过晚饭。属下命火头营重开了火，替元帅做了些吃食。”他说着，扫了燕洵眼，复道，“这位先生也一起来用些吧。”

　　珺姚谢道：“有劳韩总兵，把东西放下吧。”她拉着燕洵走去，向韩林道，“这位燕洵先生乃是本帅的师兄，奉了皇上的命来军中辅助本帅的。”

　　韩林揖道：“原是帝师大人的高徒，只是为何从不曾耳闻先生大名？”

　　珺姚释道：“本帅这位师兄一直在清瑕修行，行事素来低调，将军不识得也在情理之中。”

　　“原来如此。”韩林一顿，复道，“可卑职观先生身形眼熟地很，不知是哪里见过的？”

　　燕洵上前半步，淡然道：“这世间身形样貌相似之人万千，总兵大人何必为此介怀？”

　　“先生说的是。”韩林垂了眼睫，却将视线投在燕洵衣领上，神色莫辩。

　　燕洵随他看去，发现自己颈上戴的那个逐天蚕编的玉珠络子不知何时落在了衣外，他忙拿手遮了，便听韩林笑道：“先生戴的这络子精巧地很，但实在不适合佩在衣外，依在下看，还是收起来的好。”

　　燕洵将络子收回衣内，道：“多谢大人提醒，燕洵记下了。”

　　韩林向他浅回一礼，再向珺姚道：“不打扰元帅用饭，属下这便退下了。”

　　珺姚颔首许他：“多谢将军。”韩林哪个也不曾再看，当即退了出去，顺便将帐外的守卫也撤了去。

　　燕洵见他走远，方道：“这韩林，倒是对你忠心得很。”

　　珺姚见他神色平常，遂笑道：“你怎知不是对你忠心呢？”

　　他但笑不语，珺姚挽着他的手臂将他拖到桌前坐下，道：“别想了，陪我吃点东西。我现在呀，可是又饿又困！你来了，我可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顶多两三日，许就有仗要打了！”

　　中军帐从来只有她一人，便也只有一张椅子，燕洵坐了，顺手将她抱在腿上，取竹箸夹了一筷子菜喂给她。

　　军营里吃的用的都简陋，菜色也简单，没什么好卖相，她却张嘴衔过，如食珍馐一般笑眯眯地吃了。他看着心里发酸，放下筷子又叹了声。

　　她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搂着他的脖子，问道：“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真不该许你来边关。”他拧着她尖尖的下巴，半玩笑半真心地怜惜道，“把我一个粉雕玉砌的好姚姚放到这种地方，和些大男人一样吃苦受罪。”

　　珺姚靠着他的胸膛咯咯地笑，恍然间仍像是十来年前那个不经事的孩子一般。他有些恍神，她却收了笑声，道：“我不过是比原来晒黑了些，燕洵你这是嫌弃我了吗？”

　　他笑着摇头，开始专心地投喂她。她说是饿了，其实也吃不了几口，没一会便填饱了肚子，蔫蔫地缩在他怀里打呵欠。他揉揉姑娘束着男儿发髻的脑袋，柔声哄道：“睡吧，我在这。”

　　“嗯。”她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手却拽紧了他的衣领，没一会便睡了去。

　　燕洵生怕惊扰了她，久久也不敢动作，直到她打起微鼾，他才轻手轻脚地将她的发髻解开，抱她去了床榻上休息。

　　珺姚醒时帐里静得很，也不知是月色还是天光，自窗口斜斜地照进来，一点点，晦暗着看不清晰。

　　帐中仍燃着烛火，书案后的人投下剪影，铺在素白帐上，如同白纸上渲染开来的一副浓墨画卷。

　　她倾过身子，以手支着脑袋向那处看过去，燕洵穿了身浅素无花纹的云雾绡长袍，长发披散下来，偶有几缕落在额前，他拿手撩开，指如白玉，根根纤细，烛火映去，便似琉璃样通透晶莹。

　　她想起十年前北牧公子府的那个少年，玉般温润精致的容颜，一双似喜非喜的美目，含着这世间所有的脉脉浓情。他的身后是整片的素色木槿，如同白墙，将他与她独隔在其中，他整个人都被光芒笼罩，好似天人。

　　可她那时怎么也不曾想过，有一日会与他扯上什么关联。

　　而如今，那人就坐在案后，同她隔着不过十步，她几乎可以看清他垂下的眼眸，长长的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提着细细的象牙笔，伏在案上，神色那样认真，好像除去手中之物，天地都不曾入得他眼中。

　　她一时看得有些怔忡，视线如火胶着缠绕在他身上。许是察觉了，他笔下一顿，紧抿的唇化开一道温柔浅淡的笑容。而后他放下笔，看过来，笑着问她：“醒了？”

　　她坐起身来，中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头发乱得不成样子，她也不管，向他张开双臂要他抱。

　　他把笔在玉雕的山形笔搁上置了，走过床前，一边笑她：“这么大了还总要人抱。”一边却依旧将她整个揽进了怀中。

　　珺姚依着他蹭了几下，伸手去拽他的散发。他多年不曾在她跟前放下过头发，少时的阴影仍在，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珺姚大笑着取过他一缕青丝握在掌心，嗤他：“你躲什么？”

　　“谁让你这丫头有揪人头发的前科？”燕洵嗔她一眼，带着她往书案后坐下。

　　“真会记仇，十来年的事儿了，你还拿出来说我！”她不满地轻哼，而后将视线投向案上的文件，问道，“在看什么？”

　　“不过是之后几城的地形图及守将资料罢了。”他说着，将方才看的东西拿到她跟前。都是军中的旧文书，她自是早就看熟了的，随意扫了一眼，便哂道，“你倒是用功。”

　　“顶着军师的头衔来的，哪敢不用功些。”他答完，续道，“我看过了，如今华宁城的赫连山和集安城的孔临森虽都是北牧大将，但与你之前交过手的那些相差不大，凭你的能力，夺下这两座城池并非难事。但凤东的守将蒙傀却是个难缠的人物，且我听闻，北牧的二皇子牧凌珅日前已由邯都出发，率领两万人马前往凤东增援，到时，只怕又是一场恶战。”

　　珺姚将地图接了，指着其中一点道：“牧凌珅的人过的是这条路，我算过他们的脚程，快则一月、慢则月半方能到达凤东。我军须在他之前取下华宁与集安，到达凤东城下，并抢先将蒙傀解决。牧凌珅这人，你我皆清楚不过，成不了什么大气候。蒙傀若死了，凭他，莫说两万人，便是再多些也不在话下。”

　　听她这样说，燕洵不由得笑道：“他若果听见你这话，不定要气成什么样。”

　　“又不是第一回了，谁管他气不气！”珺姚撅着嘴嘟囔，“嫡亲的两兄弟，那个虽不是什么好人，到底行事端正。至于这一个，仗着读过些兵法、会点功夫便嚣张地很，如此便也罢了，他却还行为下流，我早看他不顺眼了！”

　　她口中的“那个”指的自然是牧凌珅的同胞兄弟、北牧的太子牧凌风。燕洵与他一向不对付，乍听珺姚提起，脸色便有些难看，忙引开话题道：“不说牧凌珅，蒙傀这头，你可是有了什么打算？”

　　“打算自是早有了的……”珺姚说了半句，突然收了，笑道，“但现在不可说。”

　　“装神弄鬼！”燕洵轻骂她一句，却也不再追问，又同她说旁的话去了。